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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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的时间, 已经足够漫长了。

    虽然在“那里”过得非常愉快,没有多少麻烦的事发生, 但麻烦的是, 那边的二十年,到了本丸这里,可能只过去了两天左右。

    今剑也不清楚,不对劲、很糟糕的原因具体是什么, 可心里就是有一个结, 觉得三日月这样下去不会很好。

    他还在一本正经地着, 脑子里也在继续思索。

    却不想, 三日月宗近听着他, 最后才不紧不慢接上一句话:“这次的茶怎么样?”

    今剑:“哎、哎?唔……很香!好像很贵的样子。”

    “那当然啦。”三日月宗近弯起眼,“这可是王送的茶叶啊。”

    “王……”

    顿了几秒。

    “王!!!是吉尔殿下吗!!!”

    “对哦~”

    “真棒!你见到吉尔殿下啦, 殿下他怎么样?咦, 等等,他难道不是人类……”

    这不, 就用了一句话, 今剑的注意力完全被三日月宗近给转移了。

    三日月宗近给他讲述了自己这次的经历, 让今剑把刚才的话题忘得一干二净。

    随后。

    “要开始烤鱼了——三日月!今剑!你们别在那儿坐着,都过来吧。”

    不远处的陆奥守朝他们喊。

    “好, 这就来——”

    这一下,关于王的话题也停止了。

    三日月宗近把茶杯放下, 慢了今剑几步, 才站起。

    起身时, 从袖下倾斜的阴影将略微晃动的茶水罩在其中,让漂浮的一枚茶叶似是受到压力,缓缓地下沉。

    “来了来了~”

    他朝自己的同伴走去。

    ……

    今剑的没错,三日月宗近在他流落的第一个世界,留了将近二十年。

    但跟如今目的相当明确的主动寻找不同——那时候的他记忆完全清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更没有从认识他的人那里一点点积攒下来的信息。

    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又要去往何处。

    在心中近乎一片空白的情况下,他遇到了一个名叫吉尔伽美什的王。

    不久之前似是还感慨过,每一个流落在异世界的同伴,都有可能会得到只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故事,亦或是羁绊……

    ——而这,就是三日月宗近的故事。

    发生在遥远至极的时间之前。

    *****

    “……”

    刀很快就觉察到,自己目前身处的状况有些许的奇怪。

    从莫名混沌的黑暗中醒来,在格外堂皇明亮的大厅中现身,突然得到了一个唤醒了他的主人。

    紧接着,又莫名其妙地心生触动,一定要把进入视线范围的另一把刀握在手中才行。

    真是奇怪。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除了最后真的如愿握在手里的这把短刀以外,没有任何事物能给他带来熟悉的感觉。

    包括始终坐在高处的“主人”在内。

    他没来过这里,连这里的人所的语言都听不懂,不能交流,只能自自话,或者凭借对方的动作和表情来揣测含义……

    太麻烦了。

    按理来,努力揣摩,努力尝试与陌生之人沟通,了解现下的情况——包括试图找回记忆在内,都是他最应该做的事情。

    可刀又觉得,不仅麻烦,自己大概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

    毕竟,“主人”在跟他当众了一次照面,嘀哩咕噜了半天结果沟通无果,他俩面面相觑之后,就像是对从刀变成“人”的他失去了兴趣,完全没再搭理他了。

    具体表现在,他拿走了给他熟悉感觉的短刀,没有在“主人”面前干站多久,就有人上来,领他去了一个空置的房间。

    目前身处的地方十分宽阔。

    建筑群落紧靠在一起,虽然并非高耸入云,但却给人以恢弘壮阔之感。

    有许多人都在里面,男女都有,只不过,男人似乎在守卫,而女人在建筑物中间穿梭,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就跟引领他的女人一样。

    刀一路都在观察,却没能从自己空空荡荡的“常识”储备中找到这个地方应该称作什么。

    没办法,他连常识都基本上忘光了。

    直到后来,他才观察出结果。原来这个地方叫做“皇宫”,一个国家的国王才能居住的地方,在皇宫中四处都能看到的男人是巡逻的护卫,女人则是国王的侍女。

    跟着带领自己到处走的侍女到了房间,刀紧接着判定,这或许是以后自己都要住在这里的意思。

    国王——他的那个金发赤眸的主人——不算把身为武器的他带在身边,把他随意找个地方一丢,就不管了。

    “我被遗弃了?”

    刀独自沉思。

    好像没有。

    因为主人虽然把他丢到一边儿没有再管,但时常有侍女过来照顾他。

    刀发现得最快的事情就是,他似乎相当不擅长理自己,动手能力很差。变成人形后身上便穿着的这套衣服一层接着一层,一开始他连要怎么脱都没搞清楚,显得格外笨手笨脚。

    最后果然还是侍女们帮他脱掉的,而且,她们还给他准备了不管是穿还是脱都很简单轻松的新衣,这让刀很高兴。

    他对由别人帮自己整理的情况格外适应,没有半点不舒服,反而显得习以为常。

    高兴了,又由于语言不通,他就对帮了大忙的女人们露出微笑,以此来表示感谢。

    每次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女人们看到,俏丽的脸上都会浮起明显的红晕。

    她们也知道他听不懂这里的语言,可以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悄悄话,一边,一边捧着脸,时不时往他这儿瞅。

    女人们:“&%¥%#¥¥&……”

    刀:微笑,微笑。

    就这样,没过多久,安安静静蹲在房间里的他得到的待遇就更好了一层。

    有人照顾,有人送来吃食,当然,也有人着听不懂的话,大着胆子伸手摸摸他……

    总之,除了“主人”把他视作空气,苏醒后的日子过得哪里都很好。

    如果是被遗弃了的刀,肯定是享受不到这么无微不至的照料吧?

    刀是这么想的。

    不过——如果真的被主人遗弃了,遇到这等对刀剑来堪称灭顶之灾的大事,他想了想,心里居然没感到难过。

    武器若是有了想法,对主人自然会有无以伦比的依赖和信任,被抛弃了,要么深受击,浑浑噩噩,要么就会偏激地怨恨上主人。

    “嗯,那我大概不是一把正常的刀。”

    刀继续自言自语,竟就这样轻松愉快地挖掘出了自己颇有分量的特点之一。

    主人不搭理他,他毫无心理负担。

    在专门分给他的住处待着,也不出去,刀把自己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那把短刀上。

    熟悉的感觉并未随着时间的磨蹭而逐渐变淡,虽然也没加深,但失忆了的刀认为,它应该是自己的“同伴”。

    也就是,短刀也应该像他这样,可以从只是死物的刀身变成人类的形态。

    他是这么想的,凭直觉判定这个猜测的可能性非常之高,但是,要实践起来,难度却比所想的高出不少。

    刀一时没能找到让同伴苏醒的办法。

    他自己是被“主人”的血液唤醒的。

    那个男人的指腹被他的刀锋划破,蕴藏着极为强大力量的血液借此浸入了他的本体,从而才让他的意识苏醒。

    在这里,他开始尝试,也让短刀划破自己的手指。

    看上去和人类一般无二的血液渗漏出来,出乎意料的是,血却没能无声地浸没入短刀的刀身,而是无比寻常地顺着刀刃的两边滑落,径直跌落于地面。

    “这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困惑,尝试了好几次都是这个结果,不得不继续思索。

    “难道是……”

    在久久地安静过后,他垂眼,看向残存在脚前未干的血迹。

    不知是他看错了,还是些微的血迹混入了肉眼可见的灰尘,眼中所看到的血渍在光芒的折射下略显得昏暗。

    像是果真有深沉的暗芒在其中隐晦地流转。

    用自己的血液唤醒短刀的计划多次失败,刀也就不再做无用功了。

    倒不是他这么干脆就放弃了,只是在找到更进一步的头绪之前,暂且把这件事放一放。

    他过了一段悠闲又舒适的日子,便开始了本该在第一时间进行的步骤。

    首先,在语言还是不通的情况下,用动作连蒙带猜,勉强地跟已经对他很是熟悉的女人们交流。

    ——能带我出去走一走吗?

    比比划划,意思终于传递出去了。

    他并不用担心失败,因为,只要带着笑,不知怎么就激动起来的女人们只犹豫了一下,就领他离开了房间。

    刀在不算窄也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待了这么多天,几乎没有出过门,这次总算出来透气了。

    是出去走一走,侍女带着他在皇宫内部转了一圈,耗时自然很久,差不多大半天。除了位于最高处的国王的宫殿,其余地方都转到了。

    是的,皇宫由无数建筑群落构成,但只有王的议事厅和寝殿处于只能让众人抬头仰望的最高处,由从下直上的长长石梯连通,凌驾于万物。

    他们没有上去,只在石梯前远远地望了一眼。

    刀当然记得,他不久之前就是从那最高处被人领着走下来的。

    “主人”的宫殿是什么样子,还有一些印象。“主人”自己长什么模样,唔,当时量了一眼,现在也是还有些许印象,但不能有多深。

    刀完全没有为自己居然忘了“主人”的尊容而感到愧疚,他倒是借这个机会想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去拜见“主人”。

    短刀似乎无法凭自己让他苏醒,皇宫似乎出不去,“主人”又似乎把他漠视,这样的情况,还真是有些糟糕呀。

    想到这里,刀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我能去见一见主人吗?

    这次的询问没能得到立即的回应,侍女明白他的意思后,彼此对视一眼,表达的意思是,她们得先跟王通报才行。

    好啊。刀没有意见,恢复到之前蹲在房间里的安然状态,心平气和地等待着。

    等着等着,一连等了三四天,结果,什么回应也没有。

    仿佛“主人”真的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一点也不在意似的。

    刀:“……”

    他没有生气,情绪也没有多少起伏,只是低头沉思:“唔。”

    既然这样。

    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除了继续在房间里待着不出去,就只有——

    还是自己主动过去找“主人”啦。

    刀很果断地忽略了某些大概很重要的阻碍因素。

    他真的出去了,没能被侍女们阻拦住,毕竟他听不懂她们的话呀。

    鉴于地方的确很容易找,偌大的标志建筑物就在头顶上,连问路找路的功夫都直接省略了。

    长得仿佛直通天际的石梯就在脚下,他踩上去,也不着急,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在攀登的过程中,定然免不了有人想要拦他。

    可是,或许是因为他抬头望过来的表情着实无辜且茫然,让拦者哑然,动作不禁顿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等到再恍神的时候,那长相与当地人不同、但就是让人觉得美丽的蓝发青年已经泰然自若地往上走了。

    “主人”就在最高处。

    当刀磨磨蹭蹭登上阶梯的顶端,已然耗去了好长一阵时间。

    由齐整高大的石柱支撑起来的宫殿来到了眼前,将不必言的辉煌也带入了视野中,站在这里,就像踩在了常人无缘攀登的云端。

    然而,他只浅浅地量了一眼,不被外物的华美所吸引,便如心所想,悠悠地往前走。

    宫殿的大门是紧闭着的。

    不知为何,门前也不见守卫的踪迹。

    安静。

    就像被他人心翼翼,刻意空出来的静谧,格外温和地将整座宫殿环绕。

    若是无意间来到此地的人,恐怕会被弥漫在空中的安静所影响,更加心谨慎地屏住呼吸,随后尽快离开,不愿让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扰安宁吧。

    可是——

    “砰咚!”

    刀毫不犹豫地将静谧破。

    虽推门时的动作幅度比较,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但在原先的安静环境下,再的声音也会在这一刻陡然扩大。

    响动声响向内的传播尤甚。

    ——砰。

    ——砰。

    ——砰。

    就像这样,由门前的一点开始,一层一层如无形的浪花般传播。

    回声碰撞上金碧辉煌的殿壁,与随着大门的敞开进入其中、还在不断扩大的狭长光线一起——来到了斜坐在最内的金色王座上的男人身前。

    “……”

    毫无疑问,刀也看到了,那一位被光芒衬托得更加夺目的身姿。

    男人的金发是最为醒目的。

    就如柔软的黄金,比初洒落于云间的阳光还要亮眼几分。

    可这样的亮与璀璨,又并非光明,纯粹无暇。

    与之抵消的晦暗来自于金发下,正在缓缓睁开的赤色双眸。

    这双属于王的眼睛,理所应当地蕴藏着扎根于底的傲慢孤高。

    也有看待他人都一视同仁的漠然,难得的憩被扰的不悦,以及,看到来人是谁后,自赤色中一闪而过的一丝晦色。

    “杂种,谁允许你擅自过来扰本王。”

    睁开了眼的王淡淡地。

    “实在抱歉,扰您的休息了。”

    停在门口的刀轻声地。

    依旧无法正常的交流,但十分巧合,他们所的意思还是有一部分的重合。

    他没有着急进来,暂时站在门口,跟只是冷眼注视他的王对视。

    这个时候应该行礼——如果记忆中还有关于“礼仪”的常识储存,他肯定会这么做。

    但就是因为没有,他才会站着一动不动。

    继推门的声响后宫殿再度归于沉寂,气氛却跟之前截然不同。身处于如此压抑氛围中,就只有他什么感觉都没有,直视王猩红的双眼,更不会畏惧了吧。

    他:盯。

    王:冷漠。

    他:继续盯。

    王:微微皱起眉。

    他:还是没觉得哪里不对,盯。

    王:“…………”

    “过来。”

    这句话的意思,刀立刻就明白了。

    虽然王座上的男人只是了这几个字音,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但他猜得出来。

    当即,他走了过去,步伐便透着不变的从容。

    没有因为象征尊贵和崇高的王座而畏缩,也没有因为王座上的男人的冷傲而屈膝——倒不止是他失去了记忆这一个理由。

    过来了,靠近了,停下了。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再来光明正大地量眼前的男人,刀才想起,他之前只是做出了要来找“主人”的决定,根本没想好,来了之后要什么。

    唔……

    ——什么都无所谓?

    毕竟,什么都听不懂啊。

    所以,他采取了通常的方法:对面前神色不出有多冷峻的男人,露出了一个至少也有几分真挚的微笑。

    ……

    这笑容起到了效果吗?

    大概起到了。

    刀自然早就意识到了,这个看着他走来,连姿势都没有细改变的男人平静地抬眼望来,目光赤.裸得毫无遮掩。

    男人也在光明正大地量他,但这种形式的量跟他方才所做的不同。无论是心情,还是方式,都不相同。

    他微微愣了一下,在暗中品味了半晌,才隐约弄明白近在咫尺的是一种怎般的眼神。

    ——量自己的“东西”的眼神。

    有点像他之前量从自己身上换下来的衣物,即使不出价值,也能感觉到应当十分华贵。

    当然了,只是“有点像”。

    男人看他时,泯灭了他自己拥有意识和独立性的事实,并将之视若当然。

    眼里有欣赏。

    “就相貌而言,的确不错……唔,没想到本王会这么称赞区区一把武器。”

    眼里有更多的挑剔。

    “只不过,性格实在是太糟糕了。”

    一言落定,在刀本身不知晓的情况下,这位王便断言,他是一把空有外表、性格并不讨人欢喜的武器。

    “把你丢开不管就是对你冒犯本王的惩罚,也算是宽容了。结果,还要自己重新找回来么。”

    “……”

    莫名地,即使还是没听懂对方在什么,刀不喜欢男人量他的这种眼神。

    男人是他的“主人”,拿看待私有物品的眼神看他,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但他就是隐约感到不喜。

    心中仿佛有暗潮开始不安地翻涌,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口间蔓延。就像被唤醒之前,他在无尽的黑暗中浑噩沉浮时,所感受到的——不适。

    都有了倾漏出来的趋势。

    男人还在审视他,也还在淡淡地话。

    “——”

    伸出手,似是要将沉默的蓝发青年如何扣住。

    然而,在男人动手之前。

    刀:“您想让我做什么?哦,难道——”

    他微笑。

    紧接着,很是干脆利落地,坐到了金发男人的腿上,直接把他当成自己的椅子。

    变成原样再让本王看一看——

    本来是这么的王:“……”

    刚巧。

    宫殿门口,唯恐王被扰了休憩会勃然大怒的守卫侍女匆匆赶来,一抬眼,就看到了相当扎眼的一幕:

    王安然端坐,腿上还坐着一个极有异域风情的美人儿。

    “…………”

    “对不起!王!扰了!我们这就退下!您请继续!”

    “……你们愚蠢的脑子里想到了什么,给本王滚过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