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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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锵——”

    巳时二刻, 处州东城门楼上突一声锣响。

    四面八方从底下推车拾篮经过的百姓闻声纷纷侧目, 却不知道这上头正在发生什么。

    就在刚刚, 官府来人将东城门外头整个围了起来。

    又挨个告知过往行人从巳时这一刻开始, 此处暂且就如同上月中元节那日一样。

    东城门既不许外面的人进来, 也不许里面的人出去,这让处州府的百姓们一开始都觉得有些不解。

    但既然衙门都已经这么了,城门内外的人却是只能暂时绕路去往别处, 只留少数被堵着不走的闲人在这儿围着看着热闹。

    此刻,抬头望去, 只见一带刀捕快在最顶上帮忙拎着一面锣, 另有个大白天还像个瞎子的人站在避光处立于一旁,并看着远处城门那边的情况。

    他站的位置, 就是原本守卫该站的瞭望台。

    那么,富察尔济本人等下即将扮演的角色到底是谁,也就一目了然了。

    这一幕, 就如同中元节上次那夜一样。

    ‘守卫’会荒鸡之时暂时离开半刻, 每一个在城门进出的人都会在只跑到一半时, 就在高处被他所发现。

    见状, 还是头一次见大白天见这等稀奇事, 四面围起来干脆看起热闹的人也是用处州话在底下指着上头议论了起来。

    “哟,这顶上的那帮衙门里的人这是做些什么呢?”

    “不知道啊,只听方才那过去的人嘀咕,是官府琢磨了个办法在抓中元节那天杀女子抛尸体的那个‘鬼魂’。”“抓‘鬼魂’?就凭着跑来跑去的可如何抓的呢?莫不是在瞎骗人。”

    这话着,这帮处州当地人脸上也不太相信。

    今日正好是个艳阳天, 站在这底下光看热闹也是颇热的,却也没人想散开或是走了,远远的,大伙只见一名一身短马靴的衙役正大步扛着半袋白米,从那城门快步内跑出来。

    他原是处州府官府腿脚最利落的一个衙役。

    他平常就跑的很快,不一般扒手偷,便是翻遍整个州府衙门都未必有他跑的快的。

    所以方才正当着差,他就被马自修找来又赏了点银子,就开始帮忙做起这犯罪模拟现场。

    所谓,犯罪模拟现场。

    就是在一个同等条件的假想情况下,让一个个体重复当夜凶手可能所做的举止。

    这个办法需建立在人跑动的脚程始终不变,且每一次距离时间也不能差太多的前提下。

    所以,富察尔济那个家伙之前才会和突然和身边马自修,想要论证对方是怎么‘走回’处州城的,不妨亲自找个人来实验。

    也是从方才起,城楼底下那个衙役已在城楼底下来回这样做了两次往返跑。

    他所扮演的角色是‘凶手’,手中的米袋则代表着‘尸体’。

    一旁的马自修是提醒时间将要到来的‘钟声’。

    至于这其往返中的距离,均是出城门的这段路到城外的那条河沟,也就是上个月第一起凶杀案发生之时,凶手夜里走过的那段路。

    第一次,‘凶手’用的是官府一开始的那种原始推测。

    即偷偷摸黑带着尸体翻过栅栏,并用最快的速度趁着守夜的官差发现自己的半刻种到达对面的河沟。

    第二次,他用的则是马自修所的寻找一个视觉上的死角。

    从一旁悄悄摸过去,以此节本身正面省翻越栅栏的时间,并在守卫轮换的过程中一次性从城内带着尸体逃出。

    这个过程都要花费了整整一刻。

    每一次,那扮演‘凶手’的衙役都在跑到一半时就被扮演‘守卫’的富察尔济立刻发现。

    并由马自修在一旁敲响铜锣代表实验失败。

    这也就明,先前富察尔济帮忙否定的两点的没有错,这两种办法均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即‘不可能犯罪’是成立的。

    可谁都明白,这世上并没有真的‘鬼魂’。

    那个杀人抛尸者,原也只是利用普通人的思维和视觉上的障眼法来完成了一个从城内抛尸的过程而已。

    等底下那衙役又一次跑完全程放下手中的麻袋。

    站在城门之上,却也闭着眼睛,避着光的富察尔济听到那朝上面挥手的衙役和马自修再次呼喊,这才开口道,

    “马捕快,现在就试试我的第三种办法吧。”

    “记住,我还是‘守卫’,但我对你们所做的事情并不清楚,中途我还是会离开,只告诉底下那个正在跑出去的衙役我们要干什么就行了。”

    “哦,哦,您等等。”

    这话,马自修回答的干脆利落。

    他虽然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富察尔济所交代做的事情,但其实到现在,他的脑子还没有真正绕过弯来。

    可若,一切只有眼见为实才能令人信服。

    那么眼前这机会就是最好的证明当夜那离奇抛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证据了。

    等一挥手,马自修这就和那城门底下的再次痛快地背上白米从远处出发的衙役比了个手势。

    也是这么一上一下地互相一这奇怪的‘暗号’。

    那得令的衙役先是俯身从城内出发,这才再次跑了起来。

    “咚——锵——”

    锣鼓敲响。

    肉眼可见,衙役这一次跑的脚程基本和前面两次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这一次,他用的还是一开始翻越过栅栏那个笨办法。

    这期间,富察尔济又一次模仿那夜的情形,在半刻钟的时候离开。

    背着米袋的衙役也又一次假装在深夜,跑到了那卡在河沟和城门当中即将被守卫发现的方向就停了下来。

    按照原本的情况,他下一秒就该被抓住了。

    可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却发生了。

    因为这一次,已经被富察尔济提前交代过的衙役没有再继续往前跑。

    而是将那代替‘尸体’的米袋就扔在中间那一块地上放下,摘了自己的官帽,另换了个不一样的短就反身往回跑了起来。

    他这假作’凶手‘故意往回一跑,不止是马自修,也像是惊到了四周围看热闹的百姓。

    因为料谁都没想到,这个‘凶手’刚刚原本是要逃的,怎么还会自己主动再往回跑。

    这时,那名中元节那夜的‘守卫’也正好回来。

    一低头,就见那衙役像个从城外来的人一样朝自己跑了过来,按照‘规矩’,这时‘守卫’就是不允许有人进入的。

    所以代替‘守卫’这一工作的富察尔济当即只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摇了摇手,又示意‘凶手’不许进入城门。

    如此一来,‘凶手’方顺利转身离去,将丢在原地的‘尸体’背起堂而皇之地重新离开。

    从头到尾,这个办法简单到让人不敢相信。

    但恰恰因为他最初是往前走,之后又原路利用后半可倒退回来,这一切竟完全掩盖了他原是从城门内出去的事实。

    所以,凶手根本一个当时想进城的人,而是一个成功带着尸体就出了城,到第二日才回来的人。

    正是基于这点,那一夜,守卫才会根本没有看见人从里面出过东城门。

    因为,走出东城门的那个人在守卫的眼里,却是一个当时想要走进来的人。

    “原,原来事情竟然是这样?”

    “那凶手就是用这么个再简单不过的法子出城的,那不是,现在就去查当一晚曾经到底想要进城的人到底有些什么人,就可以帮师傅抓到当晚害了梅初的真凶了么!”

    “嗯,不出意外就是这样,你们现在就可以去找那夜的守卫,问他到底有哪些人那晚曾经想要进城了。”

    这话,令一个月做梦都一直都想要抓住那杀人凶手的马自修也是手忙脚乱地赶去只恨自己被困在这最简单的障眼法里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富察尔济听闻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毕竟,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这个关于杀人凶手是如何进城的误区已经被解开了。

    可没想到的是,就在马自修去找了守卫过来,想要赶紧确认当晚进城的人的事时。

    此时衙门那边恰好另外传来的一个消息,却又将这一场案情彻彻底底地推向另一个谜团。

    一个令人再次感觉到此案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谜团。

    ……

    这一日午时,富察尔济和马自修都没有赶回来。

    得知此事,乌林珠中途跑出去问了,还给带回了句话,富察侦探那边现在好像还有别的事,让他帮忙转告一下,是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了。

    对此,段鸮也不清楚某人这次又在搞什么。

    但他下午本就还要接着忙尸检的事,不管那人这次又想怎么样,他也只当做无事发生。

    不过他们俩处事风格本就不一样,若他是靠细节观察取胜,那个人就是次次靠的剑走偏锋了。

    也是差不多过了未时。

    段鸮一个人用过一顿衙门供的饭食,就又回了一趟义庄。

    这一次,他接着早上已经部分解剖完了的张梅初和阮仪,将尸体的勘验放在后面两具成年女子的身上。

    为了确定四具尸源是否是本人,而非他人冒名顶替。

    衙门这边通常会将她们生前身上是否携带过往疾病都有命令记录在案,如曹孙氏被段鸮检查出来的妇科病和宫坠之症,卷宗中就有特别提到。

    但也正是他在用针线,结束了为第三名死者曹孙氏的胃部缝补,以及身体中胃液清空后正常查找后。

    却让段鸮额外在最后一个死者马凤凰的身上,发现了一丝有点不对劲的东西。

    因为就在他检查这四名女尸中被施虐严重的那具女子尸体的下股时,一个之前关于马凤凰本人卷宗档案上没有提到的地方,恰好被他给注意到了。

    固然,处州府之前那位仵作检查的算是细的。

    但对方却也不会在此基础上,另外特别一条条验证卷宗上没有提到的未知疾病。

    加上马凤凰生前被砍的尸身具毁,下半截身子血肉模糊,所以当时这种条件下,原本要彻底地好好检查是十分困难的。

    可就因为这一撇,段鸮却恰好注意到她这手指上有些不太正常的脓包。

    也是这细节,令他一下子顿住了。

    照理来,段鸮并不是大夫,不可能死者生前有什么隐疾,他都能一眼看出到底是什么。

    加上第一次仵作尸检也未提及这一点,他就也不好妄下论断。

    所以,他还是隔着白布抬起了下这第四个死者的右手,又翻过她早已肿胀发白的指腹底后再次确认了一眼。

    ——这是?

    当看清楚那一根手指头上明显的故意遮掩过的梅红色疮口时,段鸮的肩也跟着停顿了下。

    原来,那马凤凰其中其中一根手指上指腹上竟零星分布着数个圆形的红色烂疮。

    这样子怪怪的烂疮表面似已经结痂了,成了几块病灶。

    但这中间有一点粉状白色点的圆形烂疮却还是一个个在女人的手指手背上密布着,瞧着就让人莫名发麻。

    也是这一幕,让一下收回手,也不再靠近这尸体的段鸮低头想了下,又赶紧叫了一旁候着的乌林珠过来。

    “乌林珠。”

    “在,段爷,什么事?”

    “上一次县衙那边的仵作过来尸检,官府可有给马凤凰验过身上的一些脏病?”

    “脏,脏病?没,没有……您为何会问这个?”

    乌林珠这话问着,段鸮却是不语。

    等见他用另一把干净的止血钳将马凤凰那下股上上那一块已经结成血合的烂肉一点点撕开,段鸮眼见那虽然不多,却也确实没看错的脓包症状确是自己猜测的那样,这才开口道,

    “你看看这里。”

    这话引得乌林珠好奇地凑过去一看。

    见那古怪溃烂的圆形脓包像是白梅花般附着在那女尸的手背和指腹上,这年岁不大,却也看得直恶心的学徒却是一愣之下傻眼了。

    “这,这不是……”

    “嗯,她的尸体上有杨梅疮,而且很可能是……那个凶手在最后一次染给她的。”

    段鸮再一次开了口。

    原来,马凤凰的身上竟患有极为罕见的杨梅疮,杨梅疮,即梅毒病,是一种极为严重的性病

    一般来,这种病在烟花之地才多见。

    一旦感染,这病症是可以从身体一路蔓延到面部手脚溃烂发,直至引起炎症死亡。

    和身染此类疾病病人交合,多会带来交叉感染,一旦染上此病,就是日日服用汤药,基本也是终生难以根治。

    马凤凰作为一个底层女子,多年来一直在处州府不得已从事皮肉买卖,身上一直带有此病倒也不稀奇。

    可偏偏段鸮在马凤凰上身体验到的这处杨梅疮却更像是死后才染上,根本没怎么在身上具体蔓延开的。

    可如果马凤凰真的一早就有脏病,以她日日陪客的程度,她首先就会烂掉的就是她的鼻子。

    因为梅毒病中晚期最明显的一处就是鼻子会溃烂。

    可段鸮随后看了她的鼻子,却是完好的,这也就明了这杨梅疮不是她自己的,就是临死之时最后沾上的。

    然而更令人感觉奇怪的是,如果这真的是亲手杀死马凤凰的那个凶手在最后一次奸污她时,留在尸体的梅毒病

    那么第一个受害者张梅初和第二个受害者阮仪的尸体上,原本也该是留下这等杨梅疮感染的痕迹的。

    段鸮心头这么想着,一时倒也觉得这案子和尸检到此是越查越奇怪了。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个谜团就在眼前,却令人难以拨开,发现真相。

    事后,段鸮这个意外发现,并没有急着告诉任何人。

    他还需要另外找人仔细验证过,才可确定这女尸马凤凰身上,是否真有如他猜测中的那个特殊又特别‘证据’。

    不过既然这四具红睡鞋女尸,他目前也均已经看过了,那么到此,他能从这些尸体上本身找到的所有线索也差不多了。

    是夜,段鸮一个人先回了处州府官邸。

    这一整个白天,他都没看到富察尔济的人回来。

    眼下天黑了,某人竟也不知道所踪,这倒是显得有些古怪了。

    可等段鸮回了自己的地方,又先行些热水来,准备再次清洗一下白天到底还是沾过尸体的,有个人就这么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  因为昨天看到评论区的姑娘们想看下一章,所以我睡不着就干脆连夜完了……

    躺平,下面就是‘夫夫独处甜甜蜜蜜’环节(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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