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下)
事后, 赶在他们三人就这样从松阳找上门来的当口。
作为明显知晓案情部分更多的一方, 这位本地捕快总领司马准也一五一十地将这几日江宁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了他们。
他对面这三人中,只有札克善是个官差。
除此之外, 剩下的这两人都是一副有个性过了头的样子。
段鸮这人倒初看是没什么问题, 但脸上那么长一道红疤看着就有些骇人, 一旁富察尔济又整天这样宛若个闲散人等, 无论如何这副做派都不怎么令人敢相信他。
他们两个这样,落在一般眼里对这突然到访的三人肯定就有些觉得不靠谱了。
所以札克善一个堪比这两人爹娘般操心的人,也有些莫名紧张,只得在旁想着要提醒着他们俩点, 这可是赫赫有名的江宁府, 咱们就是有再多本事还是低调着些。
而且, 不仅如此, 他刚才进来时就已看到了那司马准公案的一件东西。
因为在那金陵捕快的身边带的兵器不是寻常佩刀,而是两把铁尺。
铁尺这种东西, 不是一般衙门捕快能用的,需得是往往有重案在身, 时常需要外出执行些危险公务的捕快才可携带的。
这铁尺上往往镶铜四星,格挡上还有铜饰。
因通常是两把,缉凶之时不仅可击晕生擒罪犯, 还能用这铁尺手柄将人当时就点穴, 令人手脚酥麻倒地不起,又称点穴尺。
所以司马准不仅是个高级捕快,还是衙门里少见的真武差。
这一点, 札克善看出来了,所以一直以来只是个巡街捕快的他也面露诧异,又对这司马准投来越发恭敬了些的眼神。
但偏偏司马准不愧是见惯了风浪的金陵捕快,倒也没计较太多反而是把方才的话就接着了下去。
“三位远道而来,想必也知道,这放在咱们江宁的这副《清院本清明上河图》乃是本朝元年所画,上头所绘城防正是四五年前的江宁,如今时过境迁,金陵城防布局已大变,但这画上的一切仿前朝建筑景观,仍旧可以当做一副当世最完整完全的金陵城的通用地图来看。”
闻言,人坐在这内堂的段鸮就已感觉到此案子怕是真有些不同寻常。
此时正是初秋的时节,但从方才城门处四处都是卖凉茶也可知,金陵这两天天气很热。
他一个捕快总领论官职本不必天天出去巡街。
但观这司马准后脖子和面孔上却是晒得肤色不均,应该是这两天有什么比较棘手的案子在手,所以常常跑出去才晒成了出去。
段鸮看人从来很准,加上他行事一向谨慎入微,如这旁人的一言一行其实都能看出些大体的行事轨迹来。
再抬头见面前端坐这江宁捕快司马准年纪约三十四五。
面容生的端正,眉骨略突,浓眉方面,有几分天生正气,年岁不大,还能在金陵做到这个位置,其实也侧面证明这能力原本该是不错的。
他们三人从外头一进来时,明明穿着扮一看就知不是什有具体么来头的大人物,但这司马准一听有要事相告,也没多问就先认真接待了。
性子比较急的札克善一开口和他起刘岑一事时,面露诧异的司马准的眼神起先有些谨慎,但挨个看了眼他们三人后,他却选择了如实相告。
这样的人往往眼界颇高,为人内敛。
尤其是这最初调查案件这种事,他们也得从第一事件接触人的嘴里尽可能套出些有用的线索,所以此后,没有着急断的段鸮也没多,只先给了这位司马捕快尽可能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对此,看似不太专心地在一旁听着的富察尔济和他的看法也差不多。
方才和札克善还有段鸮一道从外头进来,第一眼却也已经瞥见了此人桌上的一凌乱的红案卷宗。
当时见有外人来访,这名叫司马准的江宁捕快有下意识地合上那堆卷宗。
但看这公案上的凌乱程度,上头的时间该是这几日衙门这头关于名画失窃的备案,那反复翻阅过的封皮上有和刘岑写信时一样的火漆印,还夹着张类似画像拓片,所以这个人确实应该也在着急查清明上河图失窃的事。
——江宁府,似乎也有什么不寻常的大案正在密切调查中。
这一刻,这个想法一下充斥着二人心头。
紧接着发生的一切,也验证了富察尔济和段鸮心中的这番猜测。
因司马准是个专查重案和大案的捕快,像名画丢失这种事本是落不到往常公务繁忙的他身上的。
偏偏这名画这一案只是江宁这几日发生的三案中的其中之一,另外两件一块发生才是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
原来,这司马准不仅当下正在查此案,而且刘岑的人和那副画一起失踪一事江宁官府这边也已注意到了。
就如司马准先前所,本月十七。
也就是段鸮他们来到金陵的五日前,信中所提到的三日前,往日就被兵防营的人团团看守着的督查院中竟离奇地失了窃。
之后,衙门管事通知到司马准这处。
又令他连夜带重兵搜查督查院,却发现里里外外门锁具是好的,唯有这画消失了。
——理论上,密室,就是大多数不可能犯罪事件发生的第一要素。
如果作案的人不是事先拥有督查院内堂的钥匙,一般人要将这偌大的裱在半空中的画像盗窃,是根本不应该发生的事。
这之后,司马准派人搜查了很多江宁所在,却根本没人知道当晚刘岑人究竟去了哪儿。
甚至连他原本暂住的那间官邸都只有一套看样子是当晚临时换下就出去的官服和一把佩刀摆在屋内床上。
他的随身令牌,通牒,还有留在马房内的马匹之类却又证明他根本还没有离开金陵城。
“若它真的只是作为财物丢失,倒不必令我们如此在意,但坏就坏在,谁也不知,那暗处偷金陵地图的人具体想做些什么,这也是为何这起案子如今会在我手里着手调查的缘故。”
“我做捕快多年,很明白一点,有时候,不知一个凶手到底想做什么,才是一起案子中最令人觉得后怕的地方,因隐藏在暗处尚未酝酿的阴谋才是最可怕的。”
眼前,面露思索的司马准这话却也道出了此案内里所带上的隐情。
可一,画是在督查院那间上了锁的屋内中消失的,二,刘岑的去向成了个谜,这也造成了在此案发生后,刘岑仿佛一下子就成了第一嫌疑人。
可若是司马准是常人,也就听从了这法,直接就让江宁府大肆通缉和抓捕刘岑这个嫌犯就算了。
偏偏在他看来,此案本身却又有诸多令人想不通的地方,因为在随后江宁府的调查中,刘岑本人根本不存在什么一定要偷画的动机。
他往常无不良嗜好,就也没有金钱方面急缺的困扰。
如果真是他拿走了画,那为什么他身上的通牒和马匹还在,毕竟一个人要想真身去上手盗画肯定是急于逃跑,既是没跑,那他要拿走这画又到底是何用。
尤其是虽然司马准不知情,但札克善连同富察尔济和段鸮却很明白,自己手上还握着一封古怪的求救信的。
结合眼下司马准所的,再回想刘岑自己在信中提到的第二件事,那么刘岑似乎在消失前,好像就已经知道这幅画肯定会消失的。
可他为什么会提前知道这画会丢失,又是什么让他出了监守自盗这个论断,就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这一番猜测,一时充斥在听完此事人的心头。
也是正着这事,那头司马准也道出了在此案中他第二个想不通的地方。
因为,就在这一夜名画丢失已造成一桩悬案之时,与此同时,满城那边也发生了一件古怪无比,至今还没破获的人命案——
“人头西瓜?”
一听到这个案子时,不动声色对视了一眼的富察尔济和段鸮也想起了来时在路上听那帮城门处的茶客所的怪谈。
“对,正是那如今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人头西瓜案。”
司马准也如此回答。
原来,半夜三更懒汉背了捡到的西瓜回家,之后才发现麻袋中藏着一个血淋淋的冰冻人头的事竟然是真的。
七瓜中混一头。
那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还就被这样丢在大半夜的满城外,若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实在难以想象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将一个活人的头砍下。
而且,眼下,这颗头的身体具体现在在哪儿还没找到。
因这起命案最初发生在满城那边,司马准手下的官兵当时天未亮就先一步过去认尸,他当时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人头怕不是就是已经遭遇不测的刘岑。
但等去了那处,又令人从捡到头的百姓家将那颗人头带回,司马准却发现这并不是刘岑。
而随后江宁府的衙役将这表面好好解了冻,不再摸着硬邦邦的人头面目拓下,又去满城附近挨家挨户的问了全后,一圈找下来,这被害人到底是谁也清楚了。
因这颗被半夜丢在路边被人捡走的人头西瓜。
居然来自一个寻常店二,大名张三同的金陵本县人,而他生前,所处的那家客栈正是那第二次被提及的——
梅香客栈。
……
这一天,初来乍到的松阳三人组到底是先下榻在了江宁府中。
因为他们本来是来找刘岑的下落,已将案情大体告知给他们的司马准便让四人连同段元宝住金陵官邸。
可临要决定之时,段鸮却一口拒绝了这金陵捕快的好意。
对此,札克善起初还不明白。
毕竟,要是住在官邸,之后段鸮要去验尸肯定也方便点,可等他和另外二人从衙门出来后,他才明白这两个从来都喜欢一唱一和的家伙这次到底又想做什么。
“啊?所以你们俩现在的意思是,这次咱们三个不住官邸,直接去住那个死了个二的梅香客栈?”
“要听那个死了的张三同身上更多的事,肯定还是要去问问梅香客栈里和他接触过的人,司马准的口述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尤其,那个人头下的尸体还没找到。”
见他不解,方才在衙门里头都始终没怎么吭声过的富察尔济也张开自己那双眼睛,一边往前走捏捏后脖子回了句。
“…而且,刘岑之前的信里不都了,梅香客栈‘水深’,那个二的事也曾经出现在信里,咱们还住官邸,那还怎么找他人到底在哪儿?”
“就是不住官邸,怕是就要花自己的钱咯,啧,话回来,马县令这次到底给不给我们报销啊,这可是救人啊,咱们总不能白干活吧。”
某个人一开口就是一脸市侩地担心报销问题,完全不想想刘岑平时和他关系怎么样。
一旁还在想着方才在衙门的事的段鸮照顾着个人修养问题才没做声,但札克善一听有点无奈,只得摸摸自己后脑袋地回了句。
“那,那想也知道这公费住客栈估计报不了啊,段鸮,那咱们今天怎么住啊,这四个人住一间肯定不行啊,不如我和元宝一起,你和富——
富察尔济:“不要,我绝对不和这人一块住。”
段鸮:“我不和他住。”
札克善:“……”
他这话还没完,旁边有两个对各自警惕性很高的人就又一次异口同声了。
摸摸鼻子自觉出了个‘馊主意’的札克善夹在中间不尴不尬,但看着两个人态度异常坚决,只把这人高马大的捕快也搞得没辙了,也不敢再让他们俩住一块了。
也是这么一商量完,还带着段元宝的他们当即便先前往那江宁府中的梅香客栈。
这一天傍晚,他们三人带着段元宝到了那客栈外时,天色已经差不多黑了。
金陵城中常有商客前来,好在这里也不算中心地带,倒是没有因为他们来的晚就不剩一间房了。
如刘岑信中所,这外头看着有些年头,门口挂一块招牌的客栈就开在秦淮河畔,底下有几张供人吃饭的桌椅。
但此时早过了饭点,也没人在吃饭,进去后札克善上去在掌柜处要了两间房,得一块玄色木牌就可上楼自行下榻了。
走在后头,环视了圈四周的段鸮坐在一旁,见那掌柜看着有了年岁了,是个弯腰驼背,眉毛胡须都花白的老掌柜。
底下除老掌柜之外,就只有一个坐在门槛上扣脚玩手指,看样子还挺得趣的麻子脸二在。
这麻子脸二怕就是客栈里除张三同外,如今还剩下的一个店二了。
关于客栈内另外一个店二张三同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事,他们几个刚来也不可能贸贸然地就和如今在里面的店老板和其他人听。
但随后,他们三人进去点好行李,又张罗着上楼入住在客栈时,一个拎着一篮子鸡蛋,二两猪肉,还有两把水芹的厨子扮的人却刚好迈过外头的门槛走了进来。
这厨子长得高且敦实,眉毛稀疏,面上一颗痦子,操着一口淮阳话,进来就让富察尔济和段鸮正好看见了。
“阿宽,可买好给三同头七路上吃的酒菜了?”
那老掌柜虽身子虚,却也勾起眼皮拨弄着算盘吊着嗓子问了句。
“买好了,老爷子,还给割了二两猪肉,拿茴香大料煮一煮过会儿我就给三同点上香送去。
那名叫阿宽的胖厨子也回答。
“行,辛苦你了,今日来了几个客人,鸡蛋就留着,不烧给这死人吃了,怕是晚上还能炖两碗蛋给客人做宵夜。”
这些都是些寻常唠嗑,老掌柜估计以为他们听不懂方言,就索性和自己手下的厨子有什么什么。
段鸮心想着,这客栈这么破落,这老掌柜还惦记着给死了的伙计烧猪肉吃,倒有些罕见,可下一句,他就听到了这么一句重要的话。
“只盼着这烧好的猪肉送到地下去,张三同这个脑袋都掉了,半截身体还要半夜还魂找回来的死鬼,放过咱们这客栈,也别再找上门来朝我们这等无辜民索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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