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意不尽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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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昱的出现彻底搅乱了棠儿原本平静的心,她彻夜难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痛哭一场,当刺目的阳光泼洒进屋内,她的内心便有了光明。

    她开始自我安慰,这样见过了也好,她迟早要正视那段感情的幻灭,不能继续将他藏在心里。相较于他的清正,她同样优秀,他懂得如何运用诡谲的权术,而她也略懂操控人心的手段。如果愿意,她能利用自身优势达到很多目的,当然,她并不屑于这么做。

    他所在的地方是高楼凤阙,人们庄严凝重,以世间最醇的美酒祭天地社稷。而她所在的地方则是百鬼夜行,姑娘们连哄带骗,将从便桶里倒出的浊酒悄悄灌给寻欢客以求永不变心。

    这个世界清晰区分贵贱,将人分为三六九等。本就不是一路人,其实没什么可难受的,试想,如果没有他当初的冷漠,也许就没有如今不需依靠男子生存的自己。

    魅惑,行骗,软语相逼,几滴眼泪就能换得大把金银,这世上还有什么买卖比这里更占便宜?

    望一眼镜中的脸,她婉然而笑,再次提醒自己,这张皮相很美,储着能收复恶魔的能量,只要不在乎,那个人什么都不是。

    骤然传出嘈杂声,棠儿将画用尺子压好便于晾干墨迹,找出怀表看了时辰,不紧不慢地梳洗扮。

    金凤姐一帘子进屋,焦急地:“丫头,钱贵又上门来闹,这回不应付恐怕是不行了。”

    棠儿一脸淡然,仔细用刷子和青盐洗牙,拿巾帕拭去嘴角的水渍,“不去,拿他银子的又不是我一个。”

    金凤姐扶门朝廊道张望一眼,单手按着心口,“这回是火烧眉毛,那瘟神点名要见你,不把他发走我们哪有好日子过?前些时候在月娥那里我就瞧着不对,愣是掏不出几个银子,看来是倾筐倒箧,真没剩下了。”

    窗帘暗淡下来,清风微至,带入一室青气花香。棠儿将玫瑰露滴到茶碗中,仔细漱口后吐出来,“我最怕难看,你别浪费时间,月娥应付这种事比我在行。”

    金凤姐一双眼睛目光逼人,生气道:“月娥嘴上那套好功夫只在榻上有用,她若能解决,我能厚脸求你?”

    见她的确为难,棠儿眉心微蹙,想了片刻,不情不愿地妥协,“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只在须臾,金凤姐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没白疼你,方法不用我提了吧?”

    棠儿点头“嗯”了一声,起精神坐到梳妆台前,拿起鎏金盒里的螺子黛对镜描眉。

    金凤姐就在一旁不住唠叨,棠儿立到一面西洋照身大镜前,整一整领口的水晶纽扣,微笑自盼一番,方步伐徐徐地随她而出。

    钱贵不安地来回踱步,他眼袋很重印堂发黑,隐隐带着一股子霉气,见到棠儿顿感眼前一亮,嘴上绷起一个极苦涩的笑。

    棠儿一步迈进来,露出疲惫而不失娇美的笑,从袖口抽出帕子,不料上头的姜汁染得太重,顿时辣得睁不开眼睛。

    钱贵穿的是一件好衣裳,可不加理皱皱巴巴,更显败相于一身。他脸上的肌肉一抽,眼神间流露出内疚之色,将藏在袖口的匕首往里收,长叹一声道:“棠儿,我对不起你!”

    棠儿垂目,长而密的睫毛仿若被泪珠压得抬不起一般,“你也知道我是身不由己,你移情月娥,我不曾怪过。”

    月娥一直躲在里屋,听了这话立刻来气,不顾丫鬟阻拦,跑出来就指着棠儿的鼻子骂:“心机深重的贱人,自己钱多不留客住局,还敢背着讲我坏话!”

    棠儿简直无言,人蠢就罢了,怎能蠢到这种程度?

    闻言,钱贵怒冲顶门,突然一把抱住月娥,手中的匕首已经顶在她脖子上,“你才是天底下最贱的贱人!”

    月娥花容失色,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尖叫,棠儿一惊,慌忙喊道:“贵哥,千万别冲动。”

    顿时一阵骚乱,丫鬟吓得跑出门外,这边,金凤姐已经步履匆匆地带着几个手上楼。

    见这阵势,钱贵的火气更大,情绪显得十分激动,“老贼婆,再敢上前一步,我要了月娥的命!”

    金凤姐哪儿能想到月娥是自己撞过去,一手朝钱贵指定,横眉怒目道:“杀人偿命,你敢!”

    钱贵眼睛里满是血丝,额头青筋爆起,生气怒吼:“该死的老贼婆,天天和月娥想着方子给我灌迷汤,等我耗尽钱财就翻脸,还拦着不让棠儿见我。”

    真出人命那还得了,金凤姐脑筋一动,那张世故的脸态度急转,笑着斡旋:“你拿一万银子,今晚就让你住棠儿的绣房。”

    这话明显有假,钱贵气得狠狠开骂:“还想骗我,老贼婆,我们三个一起死怎么样?”

    棠儿感叹金凤姐观人细致,这人不发走真会出事。这时候,她想到玄昱过的话,将那意思转换为:要想被人相信,你首先得让对方清楚自己的行为动力,对方能从你的需求中获得什么。

    定策略,棠儿唇角微扬,心上前一步,委婉动情地劝道:“贵哥,你是白手起家,这些年拼不容易。我手里有银子为自己赎身,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钱贵目光一闪,陡然生出希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棠儿,你愿意跟我?”

    棠儿脸上颜色稍霁,点点头,金步摇上的垂珠在两鬓盈盈轻晃,“你是茶专家,有生意头脑,我相信你能东山再起,不会让我过苦日子。”

    钱贵咧嘴笑了,一把推开月娥,“棠儿,我真他妈瞎了眼,放着仙女不爱,怎么会移情月娥这下作的贱人。”

    棠儿拿帕子印在唇上,眼神中带微薄惧色,半生气道:“还不将匕首扔了,瞧着瘆得慌。”

    “哐”一声,那明晃晃的匕首就落在地上。

    金凤姐见钱贵一脸痴相,着实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狡狯的笑,心中暗赞:丫头真有两下子,三言两语就服了这活瘟神。

    手们凶神恶煞般围上来,棠儿蹙眉,转面冷冷道:“你们走开,不许为难贵哥。”

    钱贵见她护着自己,感动地:“棠儿,我是真的走投无路。我从没想过伤你,就算掐死自己,我也绝不会伤你分毫。”

    众人散去,只剩青鸢候在一旁,她武功极好,但凡棠儿有半分危险当然不能离开。

    棠儿一脸温柔,眼睛里亮晶晶的,浅叹一声道:“你怎会这么傻?大丈夫能屈能伸,万一被他们伤到怎么办?”

    钱贵激动得快要流泪,捉了她柔软的手,懊恼地:“你是不知道,她们到底骗去我多少银子。”

    棠儿让青鸢去门口守着,声道:“贵哥,我们的好日子在后头……”

    待她完,钱贵将信将疑,一脸愁容,“好棠儿,你的可是真?”

    棠儿抽回手,粉拳往他胸口一锤,气得背过身去,“当我没。”

    钱贵内疚不已,两行热泪涌出眼眶,“棠儿,你别怨我,我是真被骗怕了。”

    棠儿拿帕子拭一拭眼角,立时又被辣得泪水滚滚,捏着发痛的鼻子道:“我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你究竟能不能让我如愿?”

    听到这里,钱贵已是泪流满面,伸手扶在她肩头,“能!我保证努力去挣银子,此生若有负于你,定遭报应天谴!”

    棠儿转过身,抬手捂他发誓的嘴,衣袖间隐隐带着馨香,“你赶紧回去,多少准备一下。”

    等钱贵的身影消失,棠儿脸上那抹万千柔情和深情依恋也就跟着消失了,速度那样快,仿若从未将方才的惊心动魄放在心上。

    一转身,她的笑就有了别的含义,那是不加掩饰的自嘲。明明厌恶却能笑语自然,装出一副款款深情,她深感自己成熟了,甚至想为自己的厚颜狡诈而喝彩。其实这些不难解释,诀窍就是把自己假装成另一个人,另一个绝对无情妖娆的女子,另一个温柔又痴情的人。

    入夜,丽园街车马如龙,火树银花,两侧皆是气派奢华的歇山式红楼,大红灯笼和道道彩绸衬得整条街艳色纷呈。

    男子手执一本桃花面折,朗朗吟道:“李氏棠儿,年芳十九,号度影居士,善书法山水,作得诗词。一幅烟雨春山图,墨色润泽,浓淡精到,景致洗练洒脱。评曰:秋水为神,琼花作骨,若之海棠初开,素馨将放,芙蓉输静柳输腰,水月难与比清澄。”

    相貌清秀俊朗的友人凝神片刻,不禁问:“你念的是什么?”

    男子将面折递给他,“花魁甄选也取状元,榜眼,探花三甲,这是棠儿姑娘的夺魁评语。”

    友人笑了,“樱桃嘴万人尝,这么好的女子怎会落入风尘?”

    男子已经拉他进了悬灯结彩的长街,一脸兴奋地:“前有绿珠、红拂女、薛涛、鱼玄机、后有柳如是,董宛,谁不艳冠群芳,文采卓绝?走吧,整个江宁的文人墨客都以能见花魁一面为荣。”

    厅内人声鼎沸,表演歌舞的台子被条案隔开,丫鬟们捧着托盘快步进出,将甜瓜、葡萄、瓜子、大枣、核桃等摆得满满当当。

    棠儿发髻简洁,薄施粉黛,抱琵琶凝神端坐,指尖触上弦,原本闹哄哄的氛围瞬间变得安静。她略一调音,曲调轻舒柔缓,如流水行云,缓缓开唱:

    女子识公子乃三生有幸。

    两生欢,一念成悦,心有花开,处处似锦。

    女子在南,公子向北,就此一别,心寄天涯。

    天佑你锦绣前程,天佑你红装高马,天佑你看遍繁花。

    女子感恩公子赠予情意。

    两分别,一念成痴,今生无缘,公子勿念。

    女子在南,公子在北,漫漫长别,思对月。

    天佑你明月帆风,天佑你喜得良人,天佑你福运长久。

    婉约的神情,脱俗的姿色,甜润的歌喉,人人艳羡的恩赐,曲子由她唱出来若清风洗耳,令人如痴如醉。

    曲罢,余音萦绕,文人才子们拍红了手掌,更对这首曲词背后的故事充满好奇。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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