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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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廷已有两日不曾传出消息, 文武百官请安皆见不到皇帝。皇帝昏厥的时间越来越长,极少有清醒的时候,眼睛能动却不能开口, 全程照料在御前的人只有赵庸。

    去年十月九门换防, 玄昱从霍东的情报里得知玄盛与杨虎臣有过一次秘密来往, 如今的形势可算一触即发。

    只要有消息传出来, 不论真假,玄昱和玄奕等人都要反复多遍演算, 把可能的,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全部都列出来,反复推敲剖析过了。

    天蒙蒙亮,太子府终于迎来一位重要的客人--乾清宫太监总管福顺。

    福顺屈膝一跪,叩首行下大礼, “老奴给太子爷请安。”

    玄昱向苏进保侧面,苏进保立刻领会, 手一招,带着太监和白川默声退出。

    玄昱深吸一口气,示意福顺起身入坐,“谙达可有急事?”

    福顺从怀中拿出圣召, 压低嗓门:“万岁怕是不好了, 赵相担心其他皇子有所妄动,特命老奴悄悄来,召太子爷赶紧进宫。”

    骤然就有一种使命感加到了玄昱身上,火一样鼓舞, 激越着他。这是一种神圣, 紧张,带着悲痛, 或许还有振奋,复杂得无法形容,无法准确解释的心情。

    玄昱极力控制情绪,思忖片刻,从拇指上取下白玉扳指递给福顺,“请谙达帮我办一件事。”

    一见那扳指,福顺急忙滑下椅子,伏地拜倒在他膝前,举双手去接,“我的主子爷,别一件事儿,粉身碎骨,斧钺汤镬,老奴赴死如归!”

    玄昱笑意淡淡,将扳指放到他的手心,“自我牙牙学语,的第一句话,行的第一步都是谙达悉心教导。我需要谙达,自不会让谙达去死,有劳谙达跑一趟即可。”

    对于一个拥有恩宠财富却无儿无女的阉人,少主人这番话极体贴,也是对宦官身份之人的最高价值肯定。听罢,福顺就感到有一股酸意涌到了喉咙,他仔细参悟玄昱交代的事,叩头一拜,爬起来后退两步,躬身离开。

    乾坤翻转,箭已上弦,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玄昱透过窗望着檐下,那拐角处有个不大显眼的蛛网,此刻缠满了蜜蜂,他凝神片刻,心中的网也就慢慢形成。

    一步出错再无回头,玄奕极郑重道:“太子,万一杨虎臣真与老十五勾结,后果不堪设想。我陪你进宫,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保你周全!”

    杯子里的茶早就凉了,棠儿就着喝了一口,“十一爷不能去,不论有没有变数,你和三爷都得盯紧外围局势。”

    玄昱语气淡淡:“精锐营兵马调动足见玄盛叛心,一切按原计划。我一个人进宫,你去京畿大营,酉正之前我没出宫也没从内廷传出手谕,你只管带兵直逼紫禁城。”

    听这一句,玄正顿时陷入惶恐,撇开九门和京畿大营不提,玄盛手里两万精锐,自己和老十一手中人马不足五千,真要动起手能顶几时?

    玄昱当然明白他的心思,淡定从袖口取出金令箭交给玄奕,“相信我,到时候你们只管杀过去。”

    这是一枝黄金锻铸的令箭,上面刻有“如朕亲临”四个字,其质地分量,显示着至高无上的巨大权利。

    玄正眼睛一亮,顿时激动万分,失惊道:“天助也,太子有这宝贝怎么不早?”

    沉甸甸的令箭在手,玄奕立刻充满信心,眼眶发热,朗声道:“太子,你放心,尽可相信我这回!”

    玄昱深吸一口气,语气厚重:“不必多,我们是兄弟。”

    这枚令箭的存在足以证明万岁圣明,圣心远虑,果真早已为玄昱留有一条通天之路。此刻,棠儿也看清了玄昱的城府之深。他明明握有胜券却并不着急亮底,直到决战的前一刻,所有的计划在大家脑子里足够成熟了才放出定心王牌。

    棠儿心中惴惴不安,正自思考,玄昱大步过来,伸手将她的脸按在胸膛前。

    玄昱一个眼色示意,玄奕倏地拔出佩剑,猛一转身就刺向自己的贴身侍卫,那侍卫哀嚎一声,双手紧紧捏住剑,鲜血顺着衣裳流下一大滩。

    玄正被玄奕的表现唬得一愣,瞠目结舌道:“老十一,你,你这是哪一出?”

    玄奕一脸淡定,不疾不徐地拿布擦拭剑上的鲜血,“这狗东西是老七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留这祸害通敌报信么?还有我的爱妾肖丽娘,她也是老七的人,事成我就回去宰了那贱人!”

    玄昱再交代几句,玄正和玄奕离开,玄奕刚才那番杀妾的刁狠阴鸷之言还在棠儿脑中回荡。

    玄昱一手覆在她的脸侧,稍稍提气,喉结就滑动了一下,“我走了,不用担心。”

    “万岁早帮你铺好了路,你的成功乃人心所向,众望所归。我累了,要去睡一会儿。”棠儿的语气再寻常不过,话音毫无一丝起伏担忧,完便大步离开。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政权更替风险极大,谁也没有百分把握。玄昱的手还空悬着,本想吻一吻她的额头,或者在她出担心的话后安慰几句,她的轻松明显在告诉他,这不会是一次生死离别。

    她被阳光拉长的身影消失,玄昱淡淡一笑,不可避免的紧张也就跟着消失了。他心上生出万端感触,这个女人一个不经意的表现就能带给他无形的鼓励。

    时近正午,晴照独好,玄昱挺直腰脊,毅然前赴他的战场。

    出了书房,棠儿嘴一撇,目中便泻下涓涓泪流。她在谎,她担心得要死,恨不能跟着他进宫,在某个危险时刻做他的盾牌。

    横身刀下,挫骨扬灰,血洒祭台,至百千劫,万死万生……只要他能平安,就算要下到无间地狱她也毫不犹豫。

    巳正三刻,玄正携千名侍卫将玄昱安全护送进宫,几乎同时入宫的还有玄盛。

    要玄盛此刻的心情自然是无比激动,父皇病重,不召太子而单召自己进宫,除了传皇位还能有什么?

    玄盛磨砺以须,早就安排妥当,调动了精锐营的精兵,只等皇帝一驾崩就立刻包围太子府,控制紫禁城毫无难度。按他的计划,杨虎臣已经将九门军队集结起来,郑业摇摆不定,只要他按兵不动就是万事大吉。

    到了皇城,玄盛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这是一种类似于人们对于黑暗的本能抵触,或者兽类对于风和气味的敏感。万一父皇不是要传位,而是发现了他的反叛之心。他不能抽身通信,宫外又无人接应指挥,这可如何是好?

    城门高耸,六名禁军上前抱拳一礼,齐声道:“请十五爷卸剑!”

    已经走到了这里,玄盛总不能掉头回去吧。他横锁两眉,按捺住紧张情绪,从腰间解下佩剑交出,阔步迈入皇宫。

    “哐--”沉沉厚重的宫门在玄盛身后徐徐闭死。

    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玄盛努力稳住心神,见福顺把自己往侧殿引,试探道:“为什么不去正殿?”

    福顺躬身赔笑,“这当儿谁见万岁都得候着,老奴先去通报,十五爷稍等。”

    玄盛跟在他身后,越往前走心里越没底,前方殿门大开,里头暗黝黝,看着就像一只张着嘴的巨兽,要把人一口吞进肚子里。

    大太监统一候在殿外,玄昱进到万岁寝殿,不等赵庸行礼明情况,一眼望过去,他的内心已被深深震撼。

    巨大的情绪沸动没有影响玄昱的理智,他偏过脸,白川立刻回以领会的眼神,无声退出。

    福顺万分焦急地等在殿门口,见白川出来,立刻带他和侍卫直奔乾清宫偏殿。

    此时此刻,玄昱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他的鼻翼微扩,抬手揭开了蒙在父皇脸上的纸张。

    一直以为衰老是个缓慢的过程,可父皇却是一下老的,他眼皮深垂,眼窝两颊凹陷,皱纹触目惊心。

    父皇就这样安静地躺着,仿若只是睡着了,只要有军情急奏,他立刻会醒来处理批阅。

    玄昱紧握着父皇僵硬的手,跪下来时已是泪如雨下,榻下的炭盆将他的脸印得通红,纷纷扰扰的事务被他暂且抛掷脑后。他现在只有悲痛,失去父皇的强烈悲痛。

    他断想不到父皇去得这么突然,没有预兆,没有交代,更没留下只字片语。仰首凝望,父皇虽然去了但脸上的坚毅还在,仍旧保持着那份严肃。

    这一瞬,玄昱悲痛万分,蓦地回忆起很久以前,父皇手把手教他拉弓。年幼的他仰起头,就见父皇顶着湛蓝的天穹,他低头与他对视片刻,命他集中精神,全神贯注地盯着靶心。

    在父皇的帮助下,他准确无误地射出第一支箭。当箭中靶心,他再次看向父皇,那张石刻不动的脸,表情里露出微微笑意。

    御书房的大炕上,阳光透进来,父皇身后被罩上一道金光。他身子一歪,随着光线移动,通身又如披锦,单手持卷,锐利的眼神盯过来。

    的他双手相扣负在身后,立姿笔直,摇头晃脑:“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那时候的他朗朗吟诵,却并不懂其中之意,只确定自己清晰地背出来才能得到父皇的一个鼓励或者微笑点头。

    后来,他长大了,慢慢懂得心摩意揣,察言观色,表现出的所有努力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博取父皇的信赖,而更多的是自我要求,以及对于皇权的渴望。

    弓裘袭艺,父皇需要一个优秀的儿子承袭事业,父子齐心,并肩而战。现在,玄昱不再畏惧父皇的严厉,好想告诉父皇,他很早就懂了……

    这边,福顺离开后没多久洪志远就进到了殿内,他慢吞吞地呷一口茶,又扶一把老花镜,继续对玄盛朗读万岁训言。

    玄盛自舞刀弄剑,虽不爱读书,但也能听出洪志远读的是《大学》,《论语》或者是《春秋左氏传》里的内容。他心急如焚,大声出言断,“万岁急着见我,谁叫你在这儿给我读什么训言!”

    洪志远被他呛得一愣,好言道:“十五爷稍安勿躁,老臣读完好去复命,也叫万岁知道您还等着。”

    玄盛转一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你有完没完,这是万岁训言吗?真当老子傻啊?”

    洪志远无可奈何,把手里的长卷翻对着他,“十五爷自己看,万岁亲笔还能有假?”

    玄盛自不晓得父皇是花了多长时间写下这堆啰啰嗦嗦的训言,他心里头如战鼓乱擂,起身把袍角一拍,冷笑道:“老子这就去见万岁,没功夫跟你耗!”

    万岁不顶事了,一个控制不好就是宫廷内变,见他要走,洪志远急出一脊背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脚步刀柄声纷至,玄盛大惊,出门就见自己的贴身侍卫被扣跪在地,嘴里塞着粗布,数百禁军已经包围了整座侧殿,个个手举刀剑气势汹汹。

    白川抬手亮出太子手谕,大喝一声:“拿下!”

    “是!”禁军们声如洪钟,一拥而上。

    以一对三十自然没有胜算,玄盛奋力反抗,怒骂道:“有种的一个一个跟老子单挑!”

    没过一会儿,玄盛就遭到了禁军们的一拳一拳,一击又一击,鼻梁折断,眼角开裂,头昏目眩。

    重拳脚踢下,他狂乱拳,拼命狂嘶,最终还是被倒了,他的帝王梦被不停在脸上的铁拳彻底击碎。

    长达一刻钟的围殴变为单殴,玄盛摇摇晃晃,整个人立不稳了,周围恢复了死寂,只能看见整座宫殿都在旋转。

    又一个拳头在了脸上,玄盛口鼻淌血,衣裳被撕扯开,一个连环套也就在他的脑海中一点点被撕开……

    他混沌的大脑里出现了福顺献媚的笑脸,那老奴才跪着把双手举到头顶,恭敬呈上来扳指:“万岁是叫太子给气的,怕是有些时日不能理政。恭喜十五爷,待荣登大宝,千万记得老奴这点子忠心……”

    白川一路整理衣袍,无声进到殿内,静默地站到玄昱身侧。

    玄昱擦去眼泪,眼尾扫过他的靴子,重重磕下三个响头:父皇,若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

    赵庸肃然上前,出言断了玄昱的悲痛,“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太子节哀,即刻即位,主持大政。”

    蛇七寸,擒贼擒王,只要控制住玄盛,暂时就掀不起血雨腥风。自白川回来,玄昱心中的大石已经落地,现在的他等同于攥紧了自身的安全,接下来只等玄奕那边传来消息,这场政权接替将彻底落定。

    赵庸红着眼走出殿外,哽咽对众臣道:“万岁龙驭上宾,请诸位除吉服。”

    殿外悲声顿起,立时传出一阵哭嚎,文武百官纷纷解下吉服。

    赵庸陪着众人又哭了一场,远远看见杨虎臣朝这边过来,急忙道:“请诸位止哀,参拜新君。”

    太子继位乃名正言顺,众人立刻起身进到殿内,毫无悬念地对玄昱行下三跪九叩大礼:“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虎臣戎装佩剑,绷着一张脸阔步而入,御前持刀侍卫已经先他一步进到殿内,环护在玄昱身前。

    满殿侍卫,刀光晃眼,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一场暗藏汹涌的危机,官员们骇然惊愕,不敢妄动。

    杨虎臣狠戾的眼神朝众人一扫,玄昱倒是神色平静,站姿端正,眼皮都不朝他抬。

    赵庸手里捏着一把汗,“大胆杨虎臣,见了新君还不跪拜!”

    杨虎臣毫不畏惧,看一眼赵庸又看向玄昱,“哼,万岁的病乃急发,根本不曾醒过。既立新君,口无凭,可有传位遗诏?”

    赵庸早有准备,从袖口拿出诏书,毫无表情地展开,对着众臣朗声念:“皇太子玄昱人品贵重,克己自律,深肖朕躬。继朕登基,传皇帝位,钦此!”

    杨虎臣环视四方,忽然底气不足,正思考该怎么挑起杀戮,只听一个清脆的响指声。

    气氛倏然凝固了一霎,玄昱已经放下了手,将自己蓄着坚毅和决断力的下巴一扬,“杨虎臣犯上不尊,拿下!”

    “是!”

    “护驾!”一阵靴声,禁军统领带着更多侍卫冲进来。

    既然撕了脸皮,杨虎臣的脸孔一抽,毫无犹疑地吼道:“来人!来人!”

    殿外传出一阵杀声,刀剑遁入肋腹的闷声,伤者的惨叫哀嚎声,官员们脸上都露出了毛骨悚然的惊惧。

    “来人,杨英,人呢?来人!!”杨虎臣做梦也想不到关键时刻出问题,奋力冲出白川的阻挡,侍卫一窝蜂冲进殿内。

    在迈进宫时或者可以追溯到更早,玄昱就已经织好了这张网,把所有部署和性命都押在了乾清宫一处。当然,这个举措风险很大,稍有偏差,他会被乱臣贼子控制活捉。

    很明显,他赢了这场赌局,大获全胜。

    官员们呆若木鸡,诚惶诚恐,许多双眼睛就这样惊恐万状地看着。

    玄昱冷冷审视这位叛臣在禁军的紧缚下做殊死之挣,平静的脸看不出有分毫变化。他的身形挺拔俊朗,有种千古一人的强大气场,又如一块屹立万年的无字碑,无声阐述着新天子的气魄与威严。

    出了北京城往西百余里就是京畿大营,这里守卫森严,至上次调兵后还剩六万驻军。

    侍官先一步下马上前交涉,玄奕拿出怀表一看,已是申正时牌。

    营房内,郑业歪在炕上闭目沉思,他在这节骨眼儿上犯起了迟疑,十五爷声称与杨虎臣歃血为盟,万事具备,到底是一点信儿也没有。真跟他们抓太子围皇宫?没关防,就十五爷那手谕也分量不足啊,单进城就是个问题。

    正自发憷,副将急匆匆过来禀报:“大人,十一爷到!”

    郑业的眼皮子霍地一跳,出到门口却见没人,惶惑道:“人呢?”

    “人早已到了大堂,您赶紧过去吧。”

    郑业急急赶过去,老远就看见玄奕坐在桌上,十几个大将军笑呵呵立在他面前。

    玄奕伸手把最前几人挨个一点,像是诨拉家常:“李大黑,二狗子,李新军,查幼官,刘杨,赖毛,你们他妈的行啊!进城也不到老子府上,是嫌老子穷没酒没肉招待?今儿把话撂在这儿,爷我早发了,谁他妈喝不死就不是兄弟!”

    “瞧您这话的,咱们跟十一爷操练还昨儿似的。十一爷虽是龙子凤孙,可一点架子没有,吃野菜啃窝头,泥塘里洗澡,刷马屁股,野鸡逮狍子,烤全羊吃酒,真他娘的爽快。”

    “呸!”玄奕指着话那人,笑着啐了一口,“还敢提,那会不是你穿了爷的裤子,害爷光腚跑回去,当着几千号人,老子差点没被人笑死!”

    “天地良心,真不是我穿了您的裤子。”

    “哈哈哈……咱营里现在还有人传,十一爷捂的那东西尺寸不。”

    又是一阵哄笑,眼见郑业冷脸进来,众人立刻止笑让出一条道。

    玄奕倏地正色,从桌上跳下来,高声道:“郑业接旨!”

    郑业一眼扫过去,香鼎旁,装着令箭的匣子不翼而飞,“敢问十一爷传的什么旨?”

    玄奕异常坦荡,把金令箭凑到他鼻子前,“此刻起你被革职待命,哪天爷我一高兴,没准就复了你的职。”

    荣辱存亡,身家性命不是事。郑业大惊,心里就像吊着十五桶水--七上八下,事已至此,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兵权岂能被人夺就夺?

    郑业的脸色兜头一变,拨开他的手,“我乃万岁特旨任命,不见圣旨,谁也没有权利越权罢免!”

    玄奕勃然大怒,把金令箭在他面前晃一晃,“如朕亲临,你他妈眼瞎还是不识字?就凭你目无王法,见令箭不跪,胆敢对万岁不尊,爷我就能鞭你,革了你的职。表现好,复职是老子一句话的事,看来你是不知轻重,不但眼瞎脑子也不灵嘛!”

    郑业骑虎难下,冷冷道:“除了万岁,敢鞭我的人还没生下来,十一爷擅自召集将领又什么意思?”

    “护驾!”

    “可笑,九门还有杨虎臣,十一爷护的哪门子驾?”

    “老子护驾犯得着跟你交代吗?”玄奕火气冲冲,把金令箭往桌上一拍,对侍卫道,“给我拿下这抗旨不遵的狗东西!”

    郑业见他态度强硬,后退一步,从腰间拿出将印,“这里我最大,没有我的将令谁敢乱来!”

    从进门,玄奕开口就是脏话,言行举止粗鲁豪放,“你他妈还来劲了,挺像一回事儿。”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玄奕嗓音震耳,一干副将人等面如土色。

    郑业是上过战场的人,怎会被玄奕几句蛮话吓到,挥手对将道:“各回各营,没有将令出营者就地正法!”

    “霍东!”玄奕大喊一声。

    “在!”

    玄奕被激起一肚子火,目光发狠,高举金令箭,“给老子宰了他!”

    “得令!”霍东额上青筋爆起,握紧剑柄,大步冲上前猛地一斩。

    众将只见剑芒,大将军郑业尚未来得及抽刀,人头就已经和着鲜血抛洒出去,两眼圆睁,直滚到手边。

    血腥刺鼻,全场陡然死寂,气氛无比凝重诡异。

    霍东勾腰从郑业神经抽动的手里拔出将印,将血迹在自己胸口擦干净,恭恭敬敬递给玄奕,“十一爷雷霆行事,跟您办事真是爽极,快极!”

    玄奕接过将印,阴狠一笑,盯视着众人道:“兄弟们还有没有抗旨的?”

    众将屏息,无一吭声,有人的手扶在脖子上,仿似在检查自个的头是否还在。

    玄奕淡定把将印收到腰间,笑对其中几个将领道:“你们几个按我先前的命令,集结兵马跟我进京,等事情办了,升官封赏,老子请客。”

    玄奕的赶到才能代表这场政权交替就此落定,他进乾清宫时皇子们已经到齐,除了玄盛,就连被关在宗人府的玄礼也在。

    殿内尽是哭声,皇子们垂泪跪在龙榻前,玄奕心中一抽,热泪就流了下来。他想起幼时,有一次手被老师红了,抹着鼻涕眼泪立在案前临帖,恰好父皇进来检查课业,一眼就看到了哭鼻子的他。那次父皇没有责骂,只是握起他的手,运笔教他写字,“朕的儿子不论从文习武,都要写得一手好字。”

    后来兄弟们都长大了,除了太子,其他人很少能得到父皇的关注。如今,这个令他又敬又畏的严父突然离世,再也醒不过来了。

    玄奕万分后悔那次把父皇气得晕过去,悲痛地走上前,一把抱住他放声嚎哭,“父皇,您醒醒,儿臣错了!”

    玄敬跪在最前,玄沣涕泪满面,大家见这情景又哭,今日的眼泪和伤心都是真的。从他们进宫就有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连如厕也要由侍卫向上报备,兄弟们之间别寒暄一句,就连递个眼色都被太监盯死。

    过去,他们相互压使绊子,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眼泪多少也是哭哭自己。

    至于远在军中的玄皓,他就算不服也别想能掀起水花了,军粮供给全掌控在北京和王谦之手中,按量送,多一天的都没有。新帝已经登基,山遥路远,没粮没钱,师出无名……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布置灵堂,巩固京城关防,玄昱安排好一切事宜,忙到深夜回府,此刻,府门已经挂上了硕大的白纱灯笼。

    玄奕、玄正两人办事迅速可靠,已将京畿大营,刑部和顺天府的兵力分区域指派,设下严密布防。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兵,持刀枪鸟铳,军容整肃。

    梁羽墨已经提前得到消息,带着众妃恭候在门口,寒风阵阵,每个人心里热乎,脸上都是欣喜,哪里能感觉得到半分冷。

    见到由禁军簇拥,迤逦而来御驾,众妃立刻行下跪礼:“恭迎万岁圣安!”

    玄昱显得十分精神,从御辇上下来,抬手叫起,对梁羽墨道:“吩咐奴才收拾东西,明早进宫。”

    “是。”

    六跑来报信,棠儿整理妆容,和宫女们一起候在门口,见到玄昱立刻行下跪礼。

    已过丑时,可能是从睡梦中被叫起,她脸色苍白显得有些疲倦,松绾着慵妆髻,发间斜插一支点翠镶宝花簪,蓬松的乌发衬着毫无血色的皮肤,活似一个瓷雕釉面的人儿。

    玄昱的心蓦地一紧,俯身扶她起来,两人进屋,一时安顿停当,宫女太监们退出门外。

    她的一双眼睛含着淡淡忧愁,玄昱不由关切,“棠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棠儿摇头,莹润的瞳仁纯澈如鹿。

    玄昱淡淡一笑,双手放在她的两肩,“丧期我不能在你这儿住,宫里什么都有,你简单收拾几样,日后想到什么再让奴才回来拿。”

    就是这时候了,屠刀落地,干脆利索。暖色烛晕里,棠儿只是怔怔望着他,眼神仿若是在审量,一下就感觉到陌生,“妾不愿进宫。”

    玄昱眉心微皱,但只一瞬便恢复了表情的绝对平静。

    棠儿极力抑制不断涌上来的悲绪,平静地:“我渴望自由,害怕那座金堆玉砌的宫殿。”

    见她态度坚决,玄昱心中一绞,“我忙得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只为早点赶回来给你报个平安,眼下是什么情况,你要在这个时候跟我闹别扭?”

    “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你会有越来越多的妃嫔,需要很多孩子以保证政权接替,无法独有你的感情,我会嫉妒,生不如死。嫉妒会令我变丑,癫狂使我快速衰老。我怕死,害怕看不到希望的等待,更怕在那座宫殿内被活着埋葬终身。”

    她微微颤抖,每字每句就像锋利的刀刃,伤到玄昱也伤了自己。

    玄昱陡地无法控制情绪,语气结了冰一样冷:“我进到寝殿,一眼就确定了父皇的死亡。我他妈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伤心,而是想着我终于能为老师平反,给自己的女人一个名份!自由这种东西我都没有,你凭什么认为我应该给你?我父皇有二十多个儿子,为了皇位,多少人盼着他早死?我这辈子就吃了兄弟太多的亏,不愿意和其他女人生下更多孩子,我的心早已剖白在你面前,你还要什么保证?”

    这么多年,他是头一次爆出粗口。棠儿忽然不敢与他对视,垂下眼睫,极轻的声音道:“妾不进宫,愿削发为尼,山门佛前,一支画笔,一炷清香安度余生。”

    一时间,玄昱被这一席话堵在了这里,微微阖上眸子,良久才:“你自八岁就喜欢我,你敢你的喜欢不是因为我的太子身份?你是真想离开我吗?不是。我要天下,而你胃口更大,你要的是掌控天下的我!”

    她流着泪,巧的鼻尖通红,并不否认,也无法否认。

    玄昱看向三足珐琅香炉,那一线香烟若断若续,亦同眼前的她一样弱得可怜。

    她总是这样,只消摆出一副柔弱模样,就这样子很美,美得要让全世界都必须向她妥协。玄昱恨极了,恨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他突然感到饥渴,知道一种有效的方式能把矛盾抛掷脑后。

    该死!玄昱在心里诅咒一声,他没救了,居然在丧父初期动起这样的念头。

    玄昱太了解自己,就这样的悲壮,情绪波动下,再多待一会儿,他真的会将她摁倒在榻上。不论骄傲还是良知,他都应该走了。

    终于,这一位生来就自带骄傲桂冠的男子,从眼前这个倔强,目标心愿明确的女子脸上移开了目光。他挺直腰脊,深邃的眸子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瞳仁有两下滚动,最终再为伤心的她片刻留驻。

    他迈出几步又回过头,淡然扬起了嘴角。

    深沉已过,又见一夕曙光。

    微露,檐下一遛宫灯辉煌通亮,御前侍卫手按宝刀,钉子一样钉在原地。

    明黄金龙朝服,绣金束袖,苏进保躬身伺候玄昱,替他在龙袍外套上一件丧服,心问道:“万岁起驾?”

    这一刻是绝对静默的,苏进保偷瞥天子尊颜,见他神色平静,语气寻常:“起。”

    “万岁起驾!”

    一眼望不到头的禁军簇拥着龙辇稳稳驶出府邸,车辕,马蹄和脚步声无意中促成盛大的加冕仪式。

    离开的这一刻,玄昱闭上了眼睛,他在心里看见了她,看见那个至爱的女子。她坐在灯下绣一只荷包,恬静乖顺,只是个简单幸福的妻。

    许多个夜半,她从噩梦中惊醒,撒娇地告诉他:我梦见你不要我了,我拼命跑,可怎么都追不到你。

    他把娇娇低泣的她紧拥在臂怀,哄劝亲吻额头,“别怕,那只是梦,棠儿,我永远在你身边。”

    她迷迷糊糊,心满意足地搂上他的脖子。他无限怜惜,在心中暗暗许下誓言:他会保护她,用时间彻底赶走这个不断恐吓她的梦。

    终于,她的梦就要成真了,她见不到,再也追不到他。

    此刻,玄昱好想对她:“棠儿,别怕,我会抱紧你,一直在你身边。”

    巍巍宫阙,天街纤尘不染。

    通往至高权利的大门开启了,宫门重重,一如它新主人的胸膛之内,曲折深回。

    金色的朝霞与琉璃瓦连成一片,许多往事也在玄昱脑海里连成了一片。

    用“得偿所愿”来形容玄昱此刻的心境明显并不符合,从她索要自由开始,他的心情已经无法用任何词句来形容。

    这时候,玄昱想起那年,他发浑地骂,轰走奴才,喝光了柜子里的酒。一段较长的神魂逃遁后,醒来的他就躺在冰凉的雪地上,雪花纷纷扬扬,他冻僵的手指已经拧不起结冰的酒壶。

    他突然高兴,朗声吟:“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以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惟酒是务……”

    她冲过来抱住他,他死活不肯跟她回屋。

    她拽不动,背不起,索性也跟着往地上一躺,把领口一松,直接将他铁一样冰冷的手捂到她热乎乎的胸脯上。

    最后,还是他抱起了她,拖着一只跛腿,将这个贴心的女人扔到榻上。

    那夜,他粗鲁地覆上她娇的身,至于后来的事就统统忘记了。醒来,怀里的她满身淤痕,浑身微颤。久久之后,他并未彻底清醒却明白了什么,懊恼地将她护进臂弯。

    那段时间没人能阻止他酗酒,她就像哄着孩子一样耐心。

    有一次他喝得实在太多,恨不能亲手砍掉那条残腿。他大发蛮劲酒疯,把屋里弄得一片狼藉,抽剑差点宰了苏进保这耿耿忠心的奴才,唯她一人敢忤逆,对他大声:“瘸条腿算什么,你的心也瘸了吗?”

    她把奴才们赶远,抱着他道:“玄昱,相信我,我们还有景樾,一切当然没有结束。当皇帝又不必亲自擒龙捉虎,计较一条腿做什么?万岁没有废黜你的储君之位不是因为同情,而是他依旧愿意把江山托付给你。”

    他头疼欲裂,在酒精的作祟下放声大笑。她将他推到榻上,一直从唇吻到胸膛,柔软的发一路拂着腹部向下……醉生梦死后,她的信任令他彻底投入了神明的怀抱。

    那段时间,他疯狂迷恋她的身,她的笑,每一个照顾和关心。迷恋她的唇,她的鼻息,她的发和身上的淡香味。

    他时常将鼻埋在她的脖颈处,恨不能深吸一口气,把她的灵魂吸进自己的生命中。

    后来,他更需要她,除了无休无止的缠绵,耳鬓厮磨,发生在他身上的击,无关生死的一切,那些对他来不值再思。

    随着腿伤逐渐恢复,他终于振作,承诺不再饮酒。

    她仰起脸,笑靥就如冬日暖阳,把温度直送进他心里,“我的爷,你可真乖,我该给你点什么奖励?你要天上的星星,那你得先将我抱得高高的,我抬手摘了给你,你拿去做条项链吧。当然,这项链你必须送给我,亲手戴在我的脖子上。”

    他笑着把她高高抱起,“感情爷辛苦一趟,什么便宜都被你占了。这样,你现在就摘,摘一把爷不喜欢颜色,你就扔了,再把月亮摘下来。”

    天地开始旋转,她的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快乐的笑声中,他们的世界在轻微的眩晕下幻化,花团锦绣,温暖明亮。

    回想起来,玄昱无比惊诧,原来,不是自己在救,而是她拯救了他!

    老天给他设置了此生最大的考验,断腿的挫败令他一度消沉,自暴自弃。她以爱为药引,医好他的自尊,无可救药的心。

    她:我的爷,我的男人,你就是我的神。

    神和信徒,这互生互存的关系不知是在何时,以某种神秘的方式发生了调换。

    朝阳升起,灿金的琉璃瓦光华耀目,太和、中和、保和三殿建筑飞檐翘伸,高矗在湛蓝之中,势如大鹏振翅腾焰飞芒,欲凌跃而起翱翔苍穹。

    因是先帝丧期,诸事从简。文武百官早已迎过来,同时迎接玄昱的还有那个名叫权利的女神,她已经向这位新天子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她将谦恭地匍匐在他脚下,使出浑身解数以令他体验到无与伦比的荣誉感。

    思想回归,神迹就从玄昱的脑海里消失了,他感到自己变回了太子,就站在父皇身侧,放眼朝阅武楼下眺望。他与棠儿的过往就如一列列整齐的士兵,军容严整,有序退场。他侧脸看着父皇,话语间略带疑惑:“父皇,您最爱的女子是我母后吗?真正的爱究竟是自私还是成全?”

    “恭喜你成功了,这天下,天下所有的财富和美人都属于你。你是万乘之君,应该秉持骄傲,明白什么是孤家寡人!”

    父皇的脸是固有的严肃,依旧不露一丝感情,冷酷得就像……玄昱忽地发现,这人不是父皇,而是他自己!

    终于的终于,玄昱读懂了自己的心,他根本不是,也不想当什么神。

    以爱为名,他会固守初心,余此生之力还予她幸福。

    卯正初刻,景阳钟响。福顺立在乾清宫门前,凝神屏息,高扬臂膀挥动静鞭,“啪,啪,啪”,三声清脆的鞭响回荡在偌大的紫禁城内。

    玄昱由百官簇拥,入座“正大光明”匾下。

    至此刻起,江山社稷,万民福祉,边疆稳固,驱逐强敌,帝国兴盛都落在了玄昱的肩上。他的表情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目光从群臣的头顶移向殿外,内心升起强烈而神圣的责任感。

    赵庸领众皇子和百官伏地,叩拜声如山呼海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和风送暖,苔浅绿嫩,枝头顶出硬鼓鼓的春芽,深深庭院不闻人声。

    猫半眯着眼,懒洋洋地伏在檐下晒太阳,日光越过窗台上的盆花照进屋内,满壁金粉熠熠闪耀,衬得整间屋子光彩炫目。

    紫苏悦色而入,见知夏坐在窗前埋首金线络子,声问:“主子还在睡?”

    “早醒了,看书呢。”

    棠儿恹恹地靠在枕上,拿着书的手放于被面,嗓音带着沙哑:“紫苏。”

    “嗳。”紫苏笑着答应一声,起珠帘,“主子可是要洗漱?”

    棠儿颔首,放下书掀开被角,紫苏蹲身将鞋挪到她脚边。

    棠儿抬目,薄纱透亮,树影在阳光中轻颤,花枝瑟瑟,似一幅浮动的淡水墨画。

    刷好牙,棠儿接过知夏递来的漱杯,含了一口水在嘴里漱一漱,忽地反胃,一个作呕,忙吐进紫苏捧来的银镀金盂里。

    下一刻,两行泪珠就从棠儿素净的脸颊滑落,她将手轻轻放在腹上。

    他终于还是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分割的亲缘,数月后,她会得到一个孩子。

    经历过分娩的痛苦,她会得到那个白乎乎或者皱巴巴的孩子。她幸福地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笑着给他穿衣,把他不停挥动的手臂塞进衣袖内,亲吻他可爱的脸,给他讲故事。

    定定的,棠儿就哭着笑出来,如果他是男孩,那她就得到了另外一个他。

    洗漱完毕,棠儿坐在桌前,对紫苏道:“把大家都叫来吧。”

    不一会儿,宫女们都到齐了,微笑立成一排。但见窗户透进的光覆在棠儿铅华不御的脸上,粉颈秀面,净质微呈,淡韵若芙蕖出水,芳泽无加。

    棠儿将桌上的首饰匣一一开,金饰珠光,翡翠玛瑙,珍珠红宝石顿时令宫女们眼前一亮。

    棠儿面上只是淡然,“万岁送了这么多,我不爱也带不走,你们拿去分了。切记一点,这些东西过于贵重,你们不可张扬,等往后日子淡了再慢慢拿出去换钱补贴家用。”

    “主子……”

    宫女们呜呜低哭,棠儿神色平静,“聚散有时,大家不必难过。那里有我的字画,书房也有,你们挑着喜欢的留个纪念。”

    她指一指书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些许伤感涌上心头,“除了这些,屋里的其他东西不要动,尽力保持原样。主仆一场,我能给你们的就这些,大家散了,把东西拿下去吧。”

    知夏满脸泪水,难受得不出话,棠儿从怀里抽出帕子递给她,“我们回家,你哭什么?”

    “姐姐。”知夏哽咽着,话语断断续续,“我们……不走好不好?万岁要是回来……见不到姐姐多难过。”

    宫女们齐齐一跪,哭道:“主子,您别走。万岁爷一定会回来,不定下朝就回来了。”

    棠儿起身拉开书桌抽屉,从里头拿出一只檀木长匣,粉色的薛涛签,字迹清竣飘逸。

    她忆起那年初春,庭院满地杏花,他从身后环过来,大手握住她的手,有力的字落在微香的签纸上:命定相遇,今生缘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棠儿心中一痛,偏过脸望向熏笼边的炭盆,让紫苏带大家退下,将签纸放入炭火中,细细看着那盟誓燃烧,一点一点焚为灰烬。

    拉开门的这一刻,光明迎面扑来,灼灼春日,晴空仿若凝固的深海。

    残香半缕,余红几枝。幼时,她趴在书桌上写下许多诗词:金屋春深,任落絮,飞花乱点。奈翠屏,一枕云雨梦,谁惊散……

    到了时候,梦就该醒了。

    团子高吠几声,棠儿举手遮光,远远就见一众太监往这边拥过来。

    领头的正是苏进保,他喜眉笑脸,跑过来行下跪礼,“奴才给三千娘娘请安。”

    棠儿一愣,正自不解,就听苏进保笑道:“万岁给娘娘起了封号,叫奴才来接娘娘进宫。特交代奴才,娘娘您以一顶百,以后就是他的后宫佳丽三千!”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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