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大爷
时云安日常喜欢给他削苹果, 周扬感觉自己吃苹果吃的都有点反胃, 结果眼看着他在听了自己这句话连苹果都忘记削了,纳闷的看着周扬:“你去干嘛啊?”
周扬:“我这不是…呆着无聊么。”
“不行。”时云安毫无商量的摇了摇头:“你现在的腿得好好养着,不能走那么远的。”
“我又不走。”周扬无语:“让老陈送咱们。”
老陈?时云安又忍不住拿苹果堵住周扬的嘴了:“你礼貌点称呼陈叔——不许去。”
他有点害怕自己那一大家子见到周扬又会想方设法的跟他攀关系, 没有自知之明的‘交朋友’, 如果真的这样时云安会很尴尬,甚至有些无地自容。之前他一直觉得穷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卑,但自从借钱这次风波之后, 他算是深深的了解到了无知比自卑还要可怕,而他那几个哥哥嫂子,就相当的无知。
但周扬是什么人啊, 死皮赖脸是他的强项,饶是时云安多次拒绝,但等他准备要走的时候还是看到陈叔上楼进了病房,推着周扬的轮椅就一副准备好了的态度。
而周扬笑嘻嘻的看着他。
时云安:“……”
他微微叹了口气, 心想无所谓了, 愿意去就去吧。不过等周扬看到他污秽凌乱一丝空当都没有的郊区医院,估计会明白什么叫无法喘息的感觉。
果然如他所料, 周扬被他推进了医院看到电梯前面乌央乌央的等着排队进电梯的人群就蒙蔽了,几乎是有些目瞪口呆的问时云安:“……这些,都是上楼的。”
“嗯。”时云安点了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你以为呢,这里电梯有的时候就得排队一时。”
“靠。”周扬忍不住骂出来了:“那咋不去走楼梯呢?”
有这时间, 几层楼梯都爬上去了啊!时云安沉默片刻,盯着他慢吞吞地:“我平常是爬楼梯的呀,但今天你跟来了,我爹住在16楼我怎么推你上去?”
周扬:“……”
他很有自知之明的闭嘴了,等了快半个时才终于轮到他们上电梯,等被推搡着挤进去的时候周扬感觉四面八方全是人墙,又闷又热,整个硬邦邦的电梯都有种快要被挤爆了的感觉,让人呼吸困难。
“时云安。”周扬一脸正式的看着他,笃定的:“你真的不考虑把你爸转院么?”
“没那个必要。”时云安瘦弱的身材几乎被夹成了汉堡包,但话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我爸再过个一周,就差不多能出院了。”
周扬还没来得及替他开心一下,就只听‘丁’的一声,电梯到了他们的楼层,也不知道这医院有多少楼,他们俩十六层下居然是最矮的,又在一波挤压中才狼狈的‘逃’了出来。周扬莫名的有种自己坐着都快腿软了的感觉,但看着时云安,仿佛后者已经被挤惯了,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就推着他继续走。
周扬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反省,他本来觉得时云安身板,看着也弱,结果没想到实际上他处处其实都比自己强,自己跟他比起来又晕车,又晕人……
“时云安!”还没等他检讨完,一声尖利的喊叫就给两个人吓了一跳,时云安和周扬一回头就看到面容憔悴,发丝散乱活像熬了一宿还加上吸毒了的刘芳,正死死的盯着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二嫂?”时云安有些纳闷的叫了一声。
“你还敢回来!”刘芳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来,一把抓住时云安的手,一个女人的力道居然抓的时云安手臂生疼,好似他是她的杀父仇人一般。
“嘶。”时云安忍不住皱起眉,但依旧没有推开不知道怎么变的疯狗了的刘芳,客气的:“二嫂,你先放开我行么?”
“不行!放开你跑了咋办!当我他妈的傻啊!”刘芳破口大骂,唾沫横飞,在时云安全然不了解的状态下就大喊道:“他爹!时云泰!你们老时家的人赶紧给我滚出来!”
时云安皱了皱眉,心想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但还没等他张口问旁边的周扬就已经忍不了了,他一把拉开刘芳死死抓着时云安的手,口气凶恶:“你干什么啊随便抓着别人?又没有点素质!”
“跟你有什么关系?!”刘芳要在对骂这一点上怕过别人,那她原来的聚宝镇泼妇一条街主管大人就可以换人了,丝毫不甘示弱的回瞪着周扬,冷笑道:“哟,这不是周少爷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周扬皱了皱眉,十分烦这女人的话态度,要不是因为时云安刚才管她叫二嫂,周扬都得开骂了。
“二嫂。”时云安不想在这人来人往的医院听他们两个吵架,就想搞清楚刘芳到底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么?”
“出了什么事?”刘芳上下量了他一圈,竟然阴阳怪气的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讽刺的笑道:“哎呦我们家老四啊,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我问你,昨天谁来找你了?”
“谁来找我了?”时云安一时间真有些懵:“谁啊?”
“哈哈哈。”刘芳干笑,望着他的眼神十分阴毒:“你可真是能装傻,不就是土地局的吗?当谁不知道呢?钱呢?我问你土地局的赔偿款在哪儿?!我告诉你时云安,你甭想自己把那些钱独吞了!”
“刘芳!”不远处猛然传来一声大吼,是刚刚听到刘芳的尖叫赶来的时家几口人,正巧听到刘芳这几句话,时云泰忍不住出口阻止:“你他妈能不能别瞎了!”
“我瞎!”刘芳大怒,指着脸色变的苍白的时云安:“那你让他自己,那些钱都哪去了?!”
时云泰哑然,时家人哑然,都忍不住顺着刘芳直勾勾指着时云安的手指看向他,却发现时云安脸色麻木,发现大家看着自己的时候竟然忍不住轻笑一声:“呵。”
“原来你们觉得…那钱我会独吞啊?”他有些怀疑,也有些可笑的反问了一句。
在场所有人除了刘芳,都感觉心里揪了一下,但时云安没有给出正面的解释,他这些哥哥居然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一句:我信他。时云安在一瞬间突然感觉心里有些悲凉,这是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这么鲜明。
第一个怒不可遏的竟然是本来与这件事毫不相干的周扬,他气的一拍轮椅,清脆的声音把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就看到他盯着刘芳一字一句的:“二嫂是吧,我真□□大爷了,你他妈还是人么?!”
他这种粗俗无礼的话态度让所有人都愣了,半晌后刘芳才反应过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竟然气的快要发青,声音活像被掐住了嗓子的公鸡:“你、你什么啊!”
“我什么?”周扬看了一眼时云安扶着自己轮椅的那只手,此刻握的发紧,骨节都泛着青白,心里就忍不住一阵心疼:“我什么?我他妈还想问问你什么呢?你的那叫人话?”
“周扬。”时云安飞速的断他,声音有些紧:“别了。”
“是啊,周少爷。”时家其他人也迅速回神,时云康极为尴尬的着圆场:“我、我们二嫂她…也不是那个意思,咱们就是想问问那笔赔偿款去哪儿了,没别的意思。”
也许是周扬身上那种霸道的匪气太重,刘芳此刻也不敢多逼逼了,僵硬的站在原地抿着嘴,双手紧紧的攥成拳头。
“你他妈忽悠鬼呢?”周扬简直对于他们的无耻感到震惊,忍不住冷笑:“你们那些话是询问的意思?去你大爷的吧,我看就恨不得直接定罪了!”
几个人被他这直白清晰地话的都有些脸色难堪,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他们除了时云国可都是知道周扬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手段,当然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反驳,而时云国量着周遭人诡异的窝囊神色,自己当然也不敢吱声,直到时云安轻轻的捏了捏周扬的肩。
“确实有赔偿款。”时云安看了一圈自己的兄弟,淡淡的开口,声音有一丝疲惫:“只不过是咱家在村里的老房子,跟二哥二嫂在镇里的五官,我估计过一段时间土地局的人会联系二哥的吧。”
刘芳这才知道自己搞了个乌龙,神色顿时一僵,但片刻过后却觉得自己下不来台,死鸭子嘴硬的找着借口,整个人像个赖皮的口香糖,叽叽喳喳的惹人心烦:“呵,老四的这叫什么话?怎么咱爹的房子,我们夫妇就没有权利过问了?没想到你要代替咱爹把你二哥二嫂清理出户了啊!”
“够了,你他妈能不能闭嘴!”感觉丢人丢到家的时云泰在时云安面前,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尤其是妻子还不住的在一旁火上浇油的时候!他快走几步就想把刘芳扯走,但刘芳根本不听他的,一来二去两个人在走廊里就嘶巴了起来。
“二嫂不用在我头上扣高帽子。”时云安抢在又想发表看法的周扬前面,声音极冷的开口:“我没有任何没规矩的意思,我明白二嫂怎么想的,爹的房子,就该一人一杯羹嘛。如果爹是健康的,大哥出来没用花钱的话那么无所谓,但现在咱们家在欠钱!”
“欠钱明白么?所以我去还钱了,赔偿款17万三千元,加上存款一并凑齐都还钱了,不乐意也没办法。”
“老四……”时云国忍不住走上前,内疚的拉了拉时云安的袖子,竟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悲痛的:“都赖我!都赖我!”
“喂喂喂。”周扬很煞风景的没让时云国继续表演这场‘兄弟情深’,一脸不悦的拍开了他的手:“话就话,干啥拉拉扯扯的。”
“……”时云国有些懵。
而时云安完这一番话,就好像落下心中的一块大石,整个人都有种累的发慌的感觉,他不想看时云泰内疚的眼神,也不想阻止周扬和时云国的争吵,他就感觉……累,累的他就想睡一觉。时云安冷漠的看了一圈周围形形色色的人,推着周扬就要离开——
“老四!老四!”时云康和时云泰都像被触动某种机关似的,连忙跑过去拦住他,不安的问:“你去哪儿?”
“我回去上学。”时云安怔怔的看着电梯上下跳动的数字,机械的交代着:“二哥,三哥,卡里还剩下五万多块钱,你们省着点用,大家都尽快找工作吧,坐吃山空不是办法。”
“老四……”时云泰的声音很虚,低头看着地面声音发紧:“都赖我,你……”
“二哥,不怪你。”时云安随意的安慰了他一下,甚至还笑了笑:“本来我也是要回去上学的,快要高考了。”
“是、是啊。”时云康勉强笑了笑:“快高考了。”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16楼,时云安没再看一眼几位哥哥,毫不犹豫的踏上了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他仿佛又听到了刘芳絮絮叨叨的声音。像是被扣下了某种机关,时云安忍不住低头将额头抵住周扬的头顶,身体弯的像个虾米。
“时云安?”周扬被吓了一跳,考虑到时云安靠着自己,强忍着没有抬头:“怎么了?”
“别动。”时云安的声音很轻:“让我靠一会儿。”
他真觉得很累,哪怕他明明知道这个狭的电梯间,大多数人都会量他,笑话他的动作,但是时云安都顾不上了。他今天才发现在自己家人眼里他都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甚至像个外人一般,他还会在乎其他陌生人的眼神么?在刚刚十六楼的走廊里,他觉得自己已经经历过一场巨大的‘笑话’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周扬没有在出声扰他,等两个人出了电梯走到医院外面,光看陈叔笑盈盈的模样,周扬就知道时云安已经恢复他一贯的神色了。看似温和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空空荡荡的一身冷意,这才是时云安的保护色。
“少爷。”上了车,一片寂静中陈叔问:“回医院吗?”
“回。”周扬沉声:“回去收拾东西,陈叔一会儿把我们送到甘米县。”
“甘米县?”陈叔有些纳闷:“少爷,你去那儿干嘛?”
周扬无视时云安听过之后连忙掐自己手的动作,不疾不徐的:“住一段。”
“啊?”陈叔以为听到了什么玩笑话,边笑边用哄孩的语气:“去那儿干啥啊,少爷,甭你腿还伤着呢,就算你好了想找个地方散散心,也不用去下面的县里啊,又破又旧的,先生不会同意的。”
“呵,现在又不是我爸要把我送村里的时候了。”周扬嘲讽的笑了笑:“我住院这么多天,他来几次了,管得着我么?我爱去哪儿去哪儿。”
陈叔:“……少爷,先生是有工作要忙,你应该体谅他。”
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作为家长的大人永远都有数不清的理由和借口一次又一次的辜负孩子的期待,到最后孩子不按照他们所计划的成长,他们又痛心疾首的想骂就骂,想教训就教训,永远都是这样?看着周扬那双分明被阳光笼罩着的双眼凝上了一层薄薄的寒意,时云安忽然觉得自己错了,她总以为周扬总是那么没心没肺,公子哥耍横的样子,却从来没了解过周扬的生活氛围。
就像刚刚那几句简短的对话,周扬生活的也不是那么轻松,但是他总是能用一种强横到让人生气的方式应对,例如现在——
“别磨叽了。”周扬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我去就要去,他管不着!”
“嘘。”时云安不想看他和陈叔犟起来,轻轻在莫名其妙就暴躁了的周扬耳边安抚道:“态度好点,跟你父母商量一下不行么?”
自从刚刚看到时云安被自己家里人怀疑的那一幕周扬心里就一直在堵,现在后者还来安慰自己,周扬只好强压下心中那股子火,闷闷不乐的咕哝着:“他们都不管我,还商量个屁,我什么就是什么。”
时云安:“……”
他忽然觉得以后自己要有个周扬这样的儿子,估计也得挺头疼的。不知道是不是陈叔在路上悄悄通知了翟玉非,等两个人把周扬推到病房里的时候就看到一身精致的翟玉非正坐在沙发上电话,听到响动挂了之后才望了过来。
看到周扬就皱起眉头,第一句话就是:“你又作什么妖?”
时云安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指一僵,周扬却习以为常的笑了笑:“我就想出去住一段时间养腿,怎么就作妖了?”
翟玉非无奈的看着他:“你要是不愿意住医院,那就回家,那么多保姆呢不能让你养腿了?没事儿非去那种破破烂烂的县里面干什么,去一趟都得好几个时。”
“阿姨。”时云安不动声色的捏了捏周扬的肩膀,制止了对方想要发火的冲动,温和的对着翟玉非笑笑:“周扬他…是跟我一起去,我可以照顾他的,您放心。”
翟玉非闻言有些诧异的一挑柳眉,神色顿时缓和了许多,但依然有些困惑:“云安,这…你干嘛去县里呢?”
“原来村子全塌了。”时云安耐心的解释:“我们还有两个月高考的学生等不及,只能去县里跟四中合并读书。”
“原来如此。”翟玉非瞬间被时云安艰苦求学的精神给感动了,同时看着自己‘不求上进’的儿子愈发闹心,皱眉嫌弃的看了一眼周扬:“那他去,不得扰你读书么?”
“阿姨,不会的。”时云安笑笑,低头看了一眼周扬:“实话,周扬的腿受伤我有责任,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现在您和叔叔工作比较忙的话,我真的可以替你们分担一些。”
同时也替自己回报一些,毕竟周扬……对他真的很好!
从见到时云安的第一面起,善于观察的翟玉非就发现这个少年虽然来自地方,但态度一直是不卑不亢的淡定,与人交流温和有礼的同时又十分有距离感,加上他的成绩,是个天生十足十适合专心钻研学术的好苗子。能让自己儿子多跟这样的孩子呆在一起,其实翟玉非心理是高兴的,且最近正好有些发愁该如何解决周扬住院看护的问题,如果时云安真的主动应承下来,翟玉非倒是真的松了口气。
不过面上还是不能表露的那么明显,她只是和善的笑笑,虚伪的推辞了一下:“真的不麻烦么?”
感觉都快听到周扬的咬牙声了,时云安连忙:“不麻烦,真不麻烦。”
翟玉非顺势喜笑颜开,眼睛弯成月牙:“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你了,云安。”
她着,就立马让护工给周扬收拾东西,更刚才判若两人。
周扬:“……”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老妈了,不过翟玉非却也有着自己的算盘。时云安真是个好孩子,翟玉非看着时云安低头帮着护工叠衣服的清秀侧脸,越发感慨。假如让周扬长期跟这样的朋友待在一起,长此以往所受的熏陶那是由内而外让整个人的言行举止都不同了,所带来的好处不是郭谌叙那种狐朋狗友能比拟的。毕竟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翟玉非越想,就越觉得时云安应该跟周扬上同一个大学,可惜上次提起,他态度坚定的拒绝了……若有所思的盯着时云安清瘦的背影半晌,翟玉非美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兴奋的精光。
“喂。”坐在去甘米县车上的时候,周扬声的跟时云安咬耳朵:“我感觉我妈好像挺喜欢你的哎。”
“啊?”时云安对于观察别人的恶感还是比较擅长,但对于喜欢不喜欢的却没那么敏感,不确定的问:“没有吧,阿姨一直挺和善的。”
“切,你看她装大尾巴狼。”周扬撇了撇嘴:“我妈她就是笑面虎。”
“怎么话呢。”时云安看到陈叔都通过后视镜往后面看了,连忙有些尴尬的断了周扬,又从身上拿出一个信封,里面厚厚的一沓钱,他低声对周扬:“上车之后我才发现我口袋里有这个,估计是你母亲放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