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咬之抱着成语君, 将自己的高领毛衣往上拉了拉，遮住了秀气的下巴。

    穿过后台，陈咬之犹豫着是要重回嘉宾席，还是就此离开。

    后台外的红毯已无人烟，两名工作人员正卷着红毯。有点滑稽的是，红毯的背面是绿色的。更滑稽的, 是陈咬之竟然看饿了。

    也不知怎的, 陈咬之就联想起菠菜面皮卷着滑嫩的红烧肉, 在这冷瑟的夜风中, 若再来一碗热呼呼的羊肉汤, 那定然是极好的。

    就在陈咬之定主意离开，找个餐厅饱食时，不合时宜者出现了。

    “是陈老板吗？”

    陈咬之看着身前的男子, 岁数不大, 身材健硕并且高挑, 五官有些凌厉, 鼻若悬胆, 眉毛浓密。

    “是, 有事吗？”

    男子的笑容淳朴率直：“陈老板，我想谈一笔大采购，不知你有空吗？”

    “去哪？”

    “就会场后的会客室。”

    “好。”

    陈咬之跟在高大男子身后, 量着他的衣着发型。世上有种人, 明明不是憨厚老实的性格, 偏偏有老天赐予的憨实脸, 身前的男子就是典型。

    他答应这人的请求，不是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不是他对自己异常自信，只是想看看这人碗里乘着什么药。若这人有什么歪心思，也不会在监控严密的后会场动手。

    进会客室前，陈咬之量了一眼门牌，萧殷。

    这名字，陈咬之自然知晓，联邦非军政的五大势力之一。

    房间灯很暗，有些阴冷，青灰色的墙，深棕的木椅，落地窗外是无尽的夜色，像是走进怪兽的腹腔。

    陈咬之一眼就扫到了茶几的数瓶红酒，都贴着1848红酒铺的标签。

    邢达蛻拿出两个塑料杯，自顾自倒上红酒。

    陈咬之原想纠正下这杯和红酒不匹配，想想还是作罢。老板看出对方是不算开门见山，而是也要来国人常见的先灌醉再谈事情这一招。

    邢达蛻显然酒量不错，拿出先干为敬的架势，咕噜咕噜三杯下肚。

    陈咬之没话，抿了半杯。

    “陈老板看来不太给面子？”邢达蛻扯出个憨厚朴实的笑容。

    陈咬之举了举杯子：“饮酒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花开半朵最是风情，酒至微醺恰到好处，过犹不及，不是吗？”

    邢达蛻表面维持着憨厚的笑，心里飘过一段国骂，最恨别人忽然飚有文化了。

    发现灌醉人在撬开口的计划不好实施，邢达蛻憨厚的笑容减半，眉眼里浮现几分锐利。

    “我们前两天采购了陈老板的一批红酒。”

    “谢谢抬爱。”

    “不过有点失望，之前曾在拍卖会买过老板的红酒，会更有功效一些。”

    空气中有了三分凝滞。

    陈咬之感受到对面的逼视，放下手中的红酒。他想起来了，杜康曾跟他过，萧家买了他红酒，也在追查他。

    温热在头皮处转，汗珠在要溢出头皮前，未关的大门吹进一阵凉风。

    凉风吹散了陈咬之刚涌出的几分惧意。

    起身，抬眼，又是那个眼神清明的青年。

    “店铺里出售的都是普通红酒，带异能的红酒是特殊非卖品。”

    “哦，如果我非要买非卖品呢？”

    陈咬之掏了掏毛呢大衣口袋，取出一张彩色宣传单。

    宣传单是1848红酒铺星际网5D店的开业宣传。

    “活动期间，本店会推出抽奖赠送异能红酒的活动，你若真有心，可以关注哦。”陈咬之的语调换上一种推销的甜腻，将传单塞进了刑达蜕手里。

    半晌，邢达蛻拿着广告单抖了抖手。

    邢达蛻：发生了什么？我明明是来逼问的，怎么变成被推销了？

    此时，陈咬之已经抱着成语君，重新回到会场外。

    空旷的路面，无规则的遍布着点点水印，昭示着不久前，曾有过一场微不可察的细雨。

    成语君将头埋在陈咬之怀中。

    成语君：“之之，我觉得刚才那人不怀好意。”

    陈咬之揉了揉柯基的围脖，正想逗它两句，忽而感觉身后有脚步靠近。

    ==

    杜康看着斜前方的人。

    他的下颚线很好看，带着少年的圆润和青年的棱角。身上散发着红酒味，不是宿醉的熏臭，反而带着一点清淡的香。

    香是清淡的，撩人的感觉却是浓郁的。若不是怕吓到这人，他真想把他揉进怀里。

    “阴魂不散呐。”前方的人开口了，显然察觉到自己。

    杜康低低笑了一声。刚发现陈咬之被刑达蜕带走时，他紧张得呼吸都慢了半拍。现在看到这人毫发无损，心中的巨石才彻底落下。

    “你，很闲。”陈咬之转过身，挑了挑眉，看着眼前的人。朦胧的灯光，将他碎发后的双眸，照得格外诱人。

    杜康看着那双眸，心神不宁的感觉又出现了，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张脸，转移到那人怀里的狗。

    那狗比前几次见又圆润了几分，尤其是近看才发现，肚皮又向下伸展了一些。

    “你这精神力伴生物，怎么没遗传到你的优点。”杜康看了眼抱着狗的清瘦身形。

    怀里的柯基耳朵往下一搭，这人明明之前撸狗撸得很开心，现在这嫌弃的话是什么意思？对比一下，还是陈咬之对自己最好。

    想到这，柯基在陈咬之怀里转个身，把头埋进其胸口，将圆润的心形屁股对准杜康。

    陈咬之有些哭笑不得。或许是因为饮了半杯，心情不错，对着杜康，陈咬之也能和言细语。

    “你的伴生物长了五条尾巴，也不见你屁股后有长尾巴呐。”

    “那不一定，看到你，我感觉自己就变成大尾巴狼了。”

    对于杜康无时不刻的尬撩，陈咬之垂眸。虽然尬，但还是会心悸。

    “我过两天要出趟远门，要和你分开一段时间。”杜康正色道。

    陈咬之看着地上的影子：“我们的关系，有熟到要报备行踪的程度？”

    凉风吹起了衣襟，吹乱了碎发。

    杜康忽然上前，把人圈在了自己怀中，鼻尖在陈咬之耳鬓徘徊，低着声道：“我很认真。”

    天上再次飘起了牛毛细雨，天地间格外安静。

    杜康没能等到回应，因为他被一软物给顶了肚子。

    杜康这怀抱圈得太紧，陈咬之怀里的柯基就遭殃了。原本松松垮垮的埋在陈咬之怀里，被杜康顶了下大屁股，还越顶越用力，让它呼吸困难。

    成语君生气了，刚才嫌我胖就算，现在压着我屁股是怎么回事？

    愤怒的短腿往后一蹬，杜康缩紧的怀抱刹时泄气。

    反应过来的陈咬之往后退了一步，感谢这凉夜的薄雾遮住他的慌乱。

    “下雨了，早点回去休息吧。”陈咬之强装镇定道，给景庸发了个先离开的信息，继而没再给杜康话的机会，大步流星离开了会场区。

    等到陈咬之走远，躲在大树后的身影冒出了头。

    陆闻青不叼木棍，改叼了一片叶子，发出几声意味深长，毫不掩饰的嬉笑声。

    杜康转过身，眼神里有几分幽怨，吓得陆闻青直接把叼着的叶子吞了下去。

    杜康没理他，看着陈咬之的身影消失在雨雾中。

    希望有一日，我能和你坦承心扉，不用掩饰，不用克制。

    ==

    1848红酒铺星际网网店即将开业。

    网店采用了最昂贵的全息模拟体验形式。九大星域的用户皆可前往，全方位多层次参观商品，其用户体验度只会比线下更舒适。

    网店开业在即，线下店铺则仅仅有条。

    之前四花节的热度褪去不少，来店铺的客人不像之前那般疯狂，林忍和肖柯爱足够应对。

    比起来往不绝的顾客，比较头疼的反而是应聘者。

    明明没有贴招聘广告，每日上门自荐的人多如牛毛。正常一点的也就投递个简历，奇葩一点的则上演各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比如此刻。

    陈咬之抱着柯基，眉头微蹙看着身前声泪俱下的年轻人。

    “陈老板，我妈妈临终前，她这辈子最爱的就是红酒铺的红酒，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日日和红酒相伴，她托我一定要实现她的遗愿，所以老板，收下我吧。”

    陈咬之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若对方找个正经点的理由，他或许还能官方辞来两句，这种明显相声演员附身的，他反而不知是不是要抛点梗，配合对方演出。

    最终，陈老板还是没抛出梗，毕竟对方长得也挺周正，没有岳云鹏或者王宝强这种天然喜感，引不出他身上的喜剧因子。

    “你去其他店铺问问吧，这里不缺人。”陈咬之还算好言好语。

    “老板，我不要酬劳，只要让我呆在店里就可以，想想我妈妈临终前的音容笑貌，眼神里带着的渴望，那是一个母亲的梦想……”青年不死心，企图用拙劣演技感动陈咬之。

    这回没等陈咬之答复，身后冒出了个浑身透着寒气的青年。

    “滚。”冷面青年林忍道。

    若放平时，林忍是不会有越俎代庖，替老板做决定的想法。实在是最近类似的戏码太常见，搞得老板和店员不厌其烦。

    把人丢出店铺，林忍回到陈咬之身边，扭捏了一番，才吞吞吐吐道：“陈老板，其实最近，也有不少人联系我和肖柯爱。”

    陈咬之面色不变，这种情况不用动脑也能料想到，不过比较意外的，是林忍主动向自己坦白。

    林忍见陈咬之没有表示，犹犹豫豫继续：“老板您放心，既然我们签了合同，就会遵守合约，不会泄漏商业机密。”

    林忍想到了三天前的一幕。

    三天前，林忍接到了来自母亲的通讯。

    林忍有些奇怪，他离开康戚星二十年多，基本保持每年一个电话的频率，现在老妈忽然来电话，莫非家里有变数？

    怀着几分忐忑，林忍接通了电话。

    “儿啊。”

    视频里，有些老相的妇女看着比上次精神了不少的林忍，脸上绽放出笑意。林忍看着同样精神矍铄的母亲，悬着的心也踏实了下来。

    “妈，有什么事情吗？”跨星域的通讯收费昂贵，母亲很少会随便电话。

    “就是想看看你，顺便和你，爸妈这生活可以的，你爸赚的钱够花，你妹妹也快毕业了，你最近不要老是给妈钱了。”

    林忍一头雾水。

    来忏愧，在外奋斗三四十年，包括在康戚星的十多年和外出的二十多年，他几乎没给家里寄过钱。每次都想着先把钱积攒着作为本金，大干一场后荣归故里，衣锦还乡，结果最后总是竹篮水一场空，自认愧对家乡父老，没有脸面回家。

    “你这些钱攒着，要不今年回来一趟？飞船票是贵了点，妈也可以给你承担一些的。”

    林忍的眼泪在眼眶中转，不过他还是记得关键问题：“妈，我最近没给你钱。”

    妇女一副‘你的孝心我懂’模样，拉出一页面。“没什么嘴硬的，你看这三个月的往来记录，‘1848红酒铺’，是你工作的店没错吧。”

    林忍定睛看了看，还真是店的名字，从自己来的月份起，每个月一千六的款项。

    挂了电话，林忍总有种不清的怪异感。金额倒是不大，但汇款得莫名其妙。

    林忍忽然想起，签合同的时候，老板曾经找自己要过家里的联系方式，包括姓名认证号之类。当初他只以为是确认身份，确保家庭清白之类，没有细想，现在想来，难道是老板在做善事？

    曹操曹操到，陈咬之抱着柯基迈入店面。

    “老板……”林忍欲言又止。

    陈咬之：“怎么？”

    林忍：“老板，你是不是每月给我家里汇款了？”

    陈咬之点头：“嗯，怎么了。”

    林忍顿时有些哽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老板却帮忙做了：“老板，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你真是一个好老板。”

    堕云雾中的陈咬之脑海里清了半天缓存，大约估摸出可能性：“你没注意看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