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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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家的别墅一共四房两厅, 方位最好的一间是高海麟,也就是高海经弟弟的病房。剩下三间分别是高父高母, 高海经的卧室和家里的书房兼娱乐室。

    高海经的卧室在二楼最角落,面积不大,推门而入,一股长期不透气的霉味扑面而来。屋内床上地上都堆满了杂物,比起卧室, 更像一个储藏间。

    高母在后面碎碎念:“你海经也是, 这么多年了也不回来看看, 连爹妈生日,逢年过节的都留在部队, 有这么忙吗?”

    杜康低头,冷笑一声。

    他忽然想起某一年的龙登节。

    龙登节是九龙星最重要也最盛大的节日, 阖家团圆其乐融融。龙登节正常放假十二天, 军队因为较为特殊, 本部只放假三天, 轮休。

    【临渊羡鱼团】众人的家人基本都在九龙星, 因此一放假又没战役, 热闹的会议室就会变得冷冷清清。基本只剩下以军营为家的杜康, 还有家人在中央星的黄玖。

    杜康还记得那次在会议室看到高海经, 有些诧异,他记得他的家人早就迁到九龙星。

    高海经解释军部事务忙,他就不回家添乱了。

    现在想来,有家难归, 比无家可归,其实更加悲凉。

    杜康注意到房间内一整面的照片墙。照片保存得不太好,边角有些发黄发卷。这面墙里,有高海经从孩提到青葱少年的全部记录。最后一张照片是高海经的毕业照,他毕业于第八星域的科所礼纳学院,是一所专门培育教授学者的院校。

    相片里的高海经笑得满脸春和,眉眼里的快乐和自在,杜康从不曾见过。

    杜康想起他们初遇那年,谈理想谈人生,他自以为是替他找了一条两全其美的路。今时回望才发现,有些东西终归是弥补不了的,所有失去的,终究就是失去的。所谓的补偿与成全,已然不是最初的味道。

    杜康回过头,看了一眼还在碎碎念的高母:“你知道海经当初想要留校当老师吗?”

    高母虽不明杜康用意,点头:“是啊,他曾经跟我过,不过老师的薪资那么低,哪有军部好,他还有个弟弟要照顾,怎么能那么任性。”

    杜康摇摇头,走出房门。

    两人没再多留,果断道别。

    回程的路上,压抑的沉默遍布车舱。

    “海经不是亲生的,是高父高母抱养的。只是在领养后不久,海麟就出生了。”杜康道。

    陈咬之看向窗外。

    天空无比明净,像在清水里洗涤了数次,所有的尘埃都被漂洗得无影无踪。然而心情却没有这般洁净如新。

    “和亲生不亲生的,其实没关系。”陈咬之道。“只是上心和不上心罢了,哪怕是亲生的,他们也可以弃之如草履。”

    杜康只当陈咬之在自己孤儿的身世。

    车内暖气十足,陈咬之却裹了裹衣服,好似这样可以驱走心底的寒意。“血缘只是一种建立感情的方式和开端,感情应该是对等的,一段感情你不付出,却要要求回报,何其可恨。”

    杜康知道,陈咬之的义愤填膺在于高父高母无节制的索求,致使他走上歧路。

    然而他不知道,陈咬之还有另一种悲凉。

    陈咬之曾经幻想过,父母在他独立自主后回来。像无数社会新闻那样,抛弃父母的子女在年迈时,要求子女赡养。

    他在脑海里模拟过那个场景,他是应该冷眼旁观他们哭天喊地,还是痛诉当年的不教不养,让他们无地自容。

    每当他想到那场景,就有一种解气的快意,那是他不能对旁人言的黑暗面。

    然而这种幻想,却在某次企业家联谊会上破灭了。他遇到了那个二十多年杳无音讯的男人。

    那男人已然不认得他,但他记得。童年里,那个男人的眉眼是那么的清晰。

    那个男人在人群里高谈阔论,一副运筹帷幄、风光无限的模样。他知道,他等不到那个男人来求他了。

    在那之后,他郁郁寡欢了一段时间。

    他清楚,他的闷闷不乐,不在于无法实现幻想里的解气,而在于他对于亲情,总还有那么一段卑微的渴求,而他所渴望的人,却未把他放在心上。

    杜康将车停在了陈咬之家门口:“今天别去红酒铺了,休息一下吧。”

    陈咬之点头。

    两人进了家门,正在看间新闻的陈父有些意外,不过看到陈咬之带朋友来,还是非常开心,脸部笑成了一朵油菜花。

    “是杜元帅吧!”陈父很热情。“之前真的谢谢你对咬之的照顾。”

    杜康同样和老人家热络交谈,原本略显压抑的氛围冲淡了不少。

    陈咬之靠在沙发上,抱过和陈父呆了一早上的柯基。

    柯基水汪汪的大眼死死盯着陈咬之,控诉他今早趁他睡觉溜之大吉的行为。陈咬之一边替其顺毛,一边看着杜康将陈升逗得心花怒放。

    在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种他们是一家人的错觉。

    当然,这个念头冒出一秒,他立刻了个寒颤,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袋里抠出来,狠狠丢出窗外。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好喜欢此刻的氛围。

    趁着陈父去拿点心,杜康凑过头,在陈咬之耳旁低语:“我表现得怎样?”

    “什么?”

    “帅老公见岳父呀。”

    陈咬之:……

    杜康还想调戏两句,认证器传来一阵声响。杜康开,看了两眼,脸色沉了下来。

    陈咬之:“怎么?”

    杜康:“上头派了点任务,我先走一步,你帮我和岳父道别一下。”

    陈咬之:……

    ==

    中央星。

    久违的一夜大雨,风雨呼啸了一夜,落了一地红花绿叶。

    萧家。

    萧殷亲自在院落里扫,落花很快拢成一座山包。

    邢达蜕从远处大步而来。“家主,研究所那把上次的报告送来了。”

    萧殷点头,不慌不忙的把落花埋回泥土,慢条斯理的清洗手部,这才接过文件。

    邢达蜕有些好奇,探着头,想看看文件里写什么。

    不多时,萧殷翻完文件,重新合上。

    邢达蜕忍不住问:“家主,为什么要验陈咬之的血?他有问题吗?”

    萧殷摇头:“以防万一罢了,不过现在看来,没有什么问题。”

    邢达蜕云里雾里。“对了家主,孤林星的边缘好像又出了点问题。”

    萧殷点头:“我知道,上次没有成功,有些人不会死心的。”

    邢达蜕:“可我听,总司令部那,想调派第九军去增援。”

    萧殷冷笑一声:“有些人真是执着于一石二鸟。”

    ==

    九龙星。

    第九军总部。

    冬日的正午,即便艳阳高照,也带着三分萧条感。

    会议室只坐着两个人,空荡荡一片。

    两人的颜值形成了极致的反差,犹如天堂地狱。一位明眸皓齿,惊为天人,一位灰容土貌,獐头鼠目。

    “井副司令这般急招我来,所谓何事?”杜康道,看不出情绪。

    井岳,联邦军方总司令部副司令长。他长得极其瘦弱,犹如一张人皮单薄的覆在一具骨架上。

    “知道杜元帅痛失爱将,我也很难过,不过今日这会议是总司令部的意见。”井岳道。他的声音极其尖锐,像是铁石磨刀发出的声音,让人难受极了。

    井岳着,开了会议室的全景模拟形式,同时链接了另一处会场。

    很快,两人置身于一方十二人圆桌边。

    杜康撑着下巴,看着圆桌上其余人。

    基本都是老面孔了,他回第九军的前一个月,已经和这桌上大部分人面谈过不下数百次,从政治审核到面谈记录,唯一区别的,大概就是那时是真人,此刻是影像。

    坐在圆桌主位的是总司令长陈典。

    “陈司令。”杜康对这位德高望重的总司令多有尊敬。

    陈典笑得慈祥,对这位联邦最优秀的后辈颇为喜爱。“杜元帅,有些时日没见了,重回第九军还适应?”

    杜康点头,并不想分享心得体会。

    陈典显然也知晓高海经被毒杀的事情,没有多问,示意身旁的徐子康继续主持会议。

    徐子康,总司令部另外一位副司令,和井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颇为臃肿的身材和冷白皮。杜康记得辛婆曾经给两人的形容词——柴火过旺熏黑的腊肠和泡发整夜的白面馒头。

    徐子康笑得一脸憨厚状:“杜元帅一回第九军,感觉整个第九军士气都重新迸发了,杜康元帅真的深得人心啊。”

    井岳和徐子康向来不对付,直接哼了一句:”马屁精。”他的音量控制得极好,看似压低声音又控制在对方恰好能够听到,让人恶心得不行又难以发作的范围。

    徐子康脸色黑沉了两秒,很快又重回和颜悦色。他点开荧幕,和杜康讲起了此番会议的来意。

    徐子康的滔滔不绝持续了二十分钟,杜康终于知晓来意。

    原来,这段时间第四星域虫潮频发,尤其是杜康之前呆过的孤林星附近,虫潮频率已经到了一天一波的程度。

    虫潮,是宇宙虫族群体进犯时的统称。宇宙虫族种类多样,以掠夺星球资源为生,所经之处不寸草难生,但没个百年生息,基本恢复不过来,是宇宙内各国度各种族的头号天敌。

    虫潮也有频发期和低迷期,近二十年就处在低迷期,虫潮频率对比前二十年,降了接近百分之四十。

    然而这两个月,第四星域的虫潮频率高到不科学,总司令部怀疑,是有多种虫族母虫在附近的无主星域筑巢了。

    母虫是虫族的繁衍者,其攻击力和防御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但其繁衍速度惊人,每日可以生育千只以上虫族,一只母虫一生可以生产出几十万只的虫族。

    可以,消灭一只母虫,等于消灭了一波虫潮。

    然而母虫极其稀有,踪迹难觅,并且被虫族保护森严。

    第四星域的宇宙检测系统显示,这一年并未发现大规模大面积的宇宙虫族迁徙,这波虫潮能如此源源不断,一波未平一波起,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就地产虫。

    离第四星域最近的另一个国度是树人国,但根据两国保卫信息共享,对方并未有虫潮频繁进犯的情况。

    因此总司令部推测,母虫的巢穴,应该就在联邦和树人国之间大范围的无主星域里,某个或者某几个星球内。

    第四军这段时间疲于应战,损伤惨重,因此联邦算派援军支援第四军,除了击退虫潮,更重要的,是发现虫母,彻底从根源上解决这次浪潮。

    杜康面无表情:“司令部的意思,是让第九军和第一军前去支援?”

    杜康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山间一缕涓涓细流,感觉不到任何起伏,甚至在某个山重水复处,其就融入水土中,察觉不到丝毫痕迹。

    然而司令部多是老成练达之人,一下就听出杜康语调里的讥讽。

    徐子康道:“杜元帅是觉得不妥?”

    杜康:“联邦九大军团虽相互独立,但从来都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况且九大星域之间也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派兵支援不仅是责任,更是为了维护联邦共同体的和平,我当然义不容辞。“

    徐子康憨厚的笑了两声。“论深明大义,杜康元帅和已故的杜礼国元帅不相上下,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徐子康这话完,会议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杜康不动声色的看着所有人,然而他无法从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中,摸清楚事实的真相。

    这群人构成了一个灯火璀璨的屋,留给他一面面透着灯火的窗。他是那扑腾在玻璃窗上的飞蛾,只见其明光烁亮,却遍寻不得进入的路。

    一分钟后,井岳开口了。

    “我知道杜康元帅的想法,第九星域和第四星域距离较远,即便要支援,也应该从附近星域增援。”

    杜康没话,静静的看着井岳。

    井岳的嘴唇干瘪,龅牙有些严重,不话时也合不拢,起话来,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晃啊晃,让人从心理上到生理上都极度不适。

    “联邦最近多事之秋,各星域多多少少都有些震荡,总司令部决定派第九军去增援,第一是因为第九星域相对平稳,没什么内情需要处理;第二自然是第九军团攻无不克,剿灭母虫需要高尖端的军队;第三是考虑到元帅脱离军队时日较多,急需磨合,司令部也想借此机会,重塑第九军不败之师的美誉。”

    井岳将理由列得头头是道,不给杜康一点反驳的机会。

    杜康倒也不反驳,他也挺想看看,这碗白粥底下到底藏了什么料。

    一场会议谈不上圆满融洽,也谈不上不欢而散,平静下暗潮汹涌,看不透暗怀鬼胎的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