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星域。无主领域。

    军方的母舰浩浩荡荡, 向发现母虫的无主星球航行。

    杜康静坐在会议室，闭目养神。哪怕在休息, 他也正襟危坐，笔直挺立，像一棵狂风骤雨也无法摧折的树。

    李御沐一进会议室，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杜元帅挺闲适的。”李御沐道。

    这回出征母虫巢穴，由第一军团和第九军团联合出征, 两位元帅李御沐和杜康作为总指挥。本应该作为主力的第四军团, 则由于受创较大, 主要负责第四星域的防御工作。

    李御沐看着眼前人。

    这人好看自然不用多，因为这张脸, 在抢夺优秀新兵的对抗中，其他军团根本占不到便宜, 他们都在背后给他一个称号, “蛊王”。

    此刻, 那人静坐在那, 就像是无边池水里一朵睡莲, 美得不可方物, 却又无法捉摸。

    杜康没有睁眼, 语气有些淡漠：“李元帅就不用太迂回了, 有什么想的，直接进入正题吧。”

    被一下戳穿，李御沐原本算用来铺垫的探讨军情直接作罢。他拉了把椅子，坐到杜康对面。

    “这段时间, 合作很愉快。我大概也可以理解，为什么金呦愿意选择与你同行。”李御沐道，这语气里的千般滋味，只有自己能体会了。

    杜康：“别，得我和金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我现在可是有良配的人，你可别污了我清白。”

    李御沐噎了一下，好奇问道：“是那位卖红酒的老板？”李御沐并不八卦，但杜康的八卦不是一般级别，是整个联邦从高层到民间都津津乐道的存在，他就算不想知道，也能从下属日常聊天里听到一二。

    杜康很坦荡：“嗯。”

    李御沐没料到对方这么不拖泥带水，一时间有些卡壳。

    杜康睁开眼，看着对面的男人：“不如我先问李元帅一个问题。”

    “你问。”

    “当年古德星保卫战，李元帅为何会做出退守古德星，放弃周边其他星球的决定？”

    古德星保卫战是李御沐不能提及之殇，因为这场战争，他和金呦分道扬镳，而在每个夜深人静之时，那些被他放弃的死者都会在他脑海里声哭诉。

    “当时虫潮来势汹涌，增援不及，如果不集中兵力，最终只会全军覆没。我也不喜欢生命有高低贵贱这种观点，可当时的情况，古德星有最重要的科研基地，机甲研究基地和生物工程基地，人才汇聚，与其所有星球一同覆灭，不如选择保卫好最重要的古德星。杜元帅觉得我做得不对？”李御沐反问。

    杜康摇头：“我见过古德星保卫战的报告，当时的情况，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我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李御沐看着杜康，猜不透对方的想法。他以为对方的质问和金呦如出一辙，现在看来并不是。

    杜康：“那场虫潮破坏力如此大，除了其本身来势汹涌，另外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从监测探查开始的每个环节都延误了，对吗？”

    李御沐一愣，没料到杜康会提到这点。当初战争结束时，他也曾质疑过这个问题，不过后来总司令部的调查结果并没有对此提出异议。

    “你认为，有问题？”李御沐看着杜康。

    会议室的灯光偏微黄，笼罩在杜康的脸上，就像一抹月色沁染了白玉。

    杜康：“看似全是巧合和意外，正式仪器临检，备用仪器破坏，联络员正好身体抱恙未及时发现异常，之后的每一步通讯联络和报告都因为各种原因出现了延误。每一样在事后调查里都情有可原，可是所有的巧合都发生在一场戏里，真的不是剧本吗？”

    李御沐忽然觉得空气有些沉重，仿佛在土里埋了太久，忽然被从土层里挖出来，对地上的空气都觉得陌生起来。

    杜康盯着他，美目里并无眼波流转，而是一种无声的质询：“你怀疑过，对吗？”

    李御沐沉默。

    杜康也不话。他之所以会在茫茫的军方报告里特别关注过这场战役，是因为那份报告最后的阅签人是井岳，总司令部副司令长。井岳上任至今，只签过两份报告，还有一份，是二十七年，第四星域的维客虫潮战役，也就是杜康的父亲，杜礼国英勇就义的战争。

    会议室的气氛诡异，空气中仿佛有无数的尖针在飞行，时不时有几根飞到两人的皮肤上，试探性的想要穿肠破肚。

    良久，还是李御沐开口了。

    “事情过去这么久，能追溯到什么呢？”李御沐问。

    杜康面无表情：“有时候，人活着就是为了一个真相。”

    “杜康元帅，真的是个很妙的人，也难怪金呦会欣赏你。”李御沐道。

    “或许，金呦也想要一个真相。”杜康意味深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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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后。

    伟走在故乡的街头，一脸彷徨。

    作为当初西红商会营运部部长许年指定的接班人，他大概没有料到，自己有被辞退的一天。

    伟回想起这两个星期，仿佛在回顾一场噩梦。营运部被分了大半人手到副部长刘能那，他就是其中之一。全商会上下都清楚，费总算重用刘能，大力发展新能源能量球，而原来的营运部部长许年，已经被慢慢架空了。

    伟一直受许年的器重，一时被划分至刘能那，倒是有些意外。不过他只当刘能惜才，故而

    熬了几夜，整出了一份调查报告和新方案，算把自己的见解倾述给对方，没料刘能当着费总的面，他是老顽固，甚至他是其他商会派来的奸细。

    他就这样被莫名扫地出门。

    平日和他交好的同僚对他避之不及，不过也有几个同事心怜他，告诉他事实真相。别看刘能平日里一副憨厚老实，不争不抢的老好人模样，和他走过学生时代的人都清楚，其心思颇为活络，嫉贤妒能，属于喜欢暗地下绊子的类型。

    伟听着街上人群喧嚣，怅然之情再次蔓延开来。

    “高品质白板能量球大促销！单颗立减百分之二十，五颗以上可抽奖……”周边商铺的广播传来振奋而洗脑的宣传。

    伟好像被指引，缓步走入店内。

    “先生，买白板能量球不？第一商会生产的能量球，质量绝对有保证！活动期间降价促销，走过路过不容错过……”看起来就精明能干的店老板凑过来，露出八颗白晃晃的牙齿。

    伟看着活动广告，一脸呆滞模样。

    店老板鼓吹了半晌，见对方没有反应，不再搭理，热情的走向下一个客人。

    许久，伟才伸出手，拿起展台上一颗白板能量球。能量球的外形完好，没有瑕疵，是上等品。

    伟看着一旁特别炫目的折扣价，心底奇怪。

    不是次品，不是处理品，这个价格，可以远低于平均市场价格了。

    伟向四周量一圈，这家店不是第一商会的直属店铺，属于私人商铺，周边能看到其他企业的商品。也就是，批发价绝对要相应的下降，否则店主是不会愿意做这项活动的。

    伟快速折算了一下，发现这批发价快接近于成本价。

    这根本不合理。

    做这一行的，没人不研究过第一商会，魏居安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怎么可能价格战。低价战略的弊端在每本商学教科书都提过，绝对是典型弊大于利，对企业未来发展和品牌口碑形象都会带来巨大负面效应。

    伟急忙叫住老板：“老板，这活动持续多久？”

    老板不计前嫌，依然热情的应答：“一共十八天，就剩几天了，年轻人要把握时机啊，要知道，第一商会的能量球从来不折的。”

    十八天？伟思索，这真的只是一次普通大促销活动？

    老板看伟又在发呆，以为其还在踟蹰：“年轻人，别犹豫了，这种机会真的不多，我店里的老顾客最近都疯狂囤货，有的都几百颗几百颗买，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疯狂囤货？

    伟忽然感觉从一团乱麻中抓到了线头，只是那团线缠得太乱，他无法揪着线头将其捋直。

    店铺人来人往，客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店主看着还占着位置发呆的年轻人，忍着脾气：“先生，今天的货不多了，从你来到现在都已经售出三百多颗了，你真的不心动吗？”

    伟这才从混沌状态中清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掏钱买了一颗。

    走出店外，伟抬头看着天空。云朵如同一团团棉絮，互相碰撞挤压，仿佛他脑海里一团团的混沌。

    忽然，有一道光从混沌里透出来。

    “我知道了！”伟忽然大喊一声。

    来往的行人停住脚，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头也不回的继续自己的步伐。

    伟想起了之前西红商会新能源球售卖情况，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释。

    伟终于想清楚这一切路数了，魏居安真是个狠人。

    西红商会的新能源球本该有个投石问路，被市场接受的过程，所以产量和存货都不多。

    第一商会先是高价收购西红商会的新能源球，让西红商会产生一种新品饱受市场欢迎，需求量极大，供不应求的错觉。

    西红商会将错觉当真，开始大力转移原能量球产业，耗费大成本采购新机器，高价聘请工人提高产能，第一商会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这个时候，西红商会进入了空窗期和脱节期，无论是原本生产新能源球的生产线，还是因为市场而新投入的生产线，要生产出新产品至少要三周时间，加上运输时间，投放市场时间，所需的周期就更长了。

    与此同时，第一商会推出活动，以极其微薄的利润来清库存。按照这个活动力度，原本准备购买的人肯定大量囤货，尤其是买了少数能量球后发现质量并未下降，定然抱着捡漏的心态大批量购进。而原本并未准备采购但有需求的人，也会在身边人耳濡目染中来凑个热闹。

    从刚才店老板的口中就可以印证，活动里能量球的销量极好。

    白板能量球是一种弹性极大的特殊必需品，其没有替代品。

    一方面，白板能量球是一种弹性较大的商品，其保质期极其长，当其价格下降时，顾客购买甚至囤货的欲望大大加强。

    另一方面，白板能量球也是必须品。只要白板能量球价格比注入异能的能量球低，就一定有市场。毕竟所有能量球构成一个行业，白板能量球是这个行业的基础和根基。

    与此同时，白板能量球的市场也有上限，因为白板能量球只有在注入异能后，他才真正有价值的存在。而专门从事制作能量球的人员毕竟有限，偶尔做一两颗能量球的群众成不了气候。

    以上总总略带矛盾的特性，就构成了白板能量球的特殊存在，其有弹性，但上限和下限都摆在那。

    第一商会这个操作，从表面上看是价格战，走低价策略，但实际上，他侵占了未来至少一年内的白板能量球市场。

    因为此番活动力度，有需求的人员大量购进未来几个月、一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白板能量球，市场达到饱和，这就导致未来一年内，整个能量球市场都将销售惨淡，当然也包括能量球市场的最大户，第一商会和西红商会。

    然而这个结果，对两者的影响天差地别。

    第一商会的主要生产线在第四星域，而第四星域虫潮战争影响极大，不知战火何日平息，平息后重建家园，工厂复工，再招工，都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一年卖不出能量球，对第一商会并无太大的损失，他们完全可以趁这段时间修生养息，为新能源能量球做准备。

    反观西红商会，因为受到市场假象的误导，花费大量的前期投入，巨额资本到新能源球的生产线。等到他们踌躇满志生产出新产品，算轰轰烈烈杀进市场，忽然发现他们所期待的，本应该繁花似锦的市场却草木萧条，心理会受到何种击。最为重要的，是他们的资金无法回收，资金链无法维持。

    即便西红商会坚强的撑到一年后，他们面对第一商会也没有竞争优势。

    一方面，第一商会已经有条件进行大量新能源能量球的生产，其因意外的战火获得的优势荡然无存。

    另一方面，因为这次错误的市场判断，急于生产产品进入市场，其新能源能量球的成本大幅提升，一年后价格战也不是第一商会的对手。

    想通一切的伟想要给西红商会汇报，然而认证器刚开，他的手再次放了下来。

    天色开始暗了下来，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仿佛一锅粥上下翻滚。路边二层楼高的绿化树静静站立，在华灯初上里显出几分寂寥。

    一片树叶落到了伟的手背。他这才想起，故乡进入深秋了。

    叶生叶落，原本就是自然界的规律而已。而在那个茫茫的商海里，也有他的生存法则。

    而他，作为被踢出西红商会那艘大船的人，就不用劳心去管其潮涨潮落，起起伏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