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秋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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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军基地。

    陈咬之跟在李答身后, 时不时量着周边的景致。

    第十军基地和陈咬之去过的第九军基地相距甚远,有一种朴素美。这法着实委婉了些, 直白些就是相对粗糙。

    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联邦的军部基地一脉相承多年,经历了变迁和发展,基本是集全联邦科技精华之大成。第十军所在地幅员不大,人口稀少, 经过数十年的建设能到这程度, 也算是奇迹。

    或许是建筑构造和布局的原因, 基地内的风比外围强劲。一阵疾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一块碎石, 蹭一下往陈咬之胳膊招呼。

    “没事吧秋老板?”李答关切问,这秋老板看起来细皮嫩肉的, 定然受不了这苦。

    陈咬之摇头, 他不是皮肉精贵的类型, 况且这也就搓了点皮。

    李答挺喜对方不故作娇气, 问道:“秋老板长这么好看, 一定有爱人吧?”

    对方这问话毫不拐弯抹角, 陈咬之思考许久, 才慎重道:“缘分天注定。”

    这回答模棱两可, 李答却不好再追问,免得过于暴露自己的动机。

    两人走到一间装潢雅致的房间。

    李答从储物器中掏出一式三份的合同。“这是军部的采购协议,老板你看一下,如果合作愉快, 我们今后会提高采购量。很多士兵都对老板的酒赞不绝口。”

    陈咬之接过合同,即便只是走个流程,陈咬之依旧细致看完。条款简约,也没有商业陷阱,是份让人愉快的合同。

    陈咬之爽快的签了字,问道:“您不是要带我见范元帅吗?”

    李答点头:“嗯,估计要晚一些,等元帅处理完军中事务。”李答完,又补充道:“如果晚上元帅有什么唐突的举动,麻烦你多担待。”

    陈咬之故作无知的看着李答。

    时间过得很快。暮色初上。

    门口传来窸窣声。陈咬之背过身看去,进来的是个有些年纪的男人,目测比李答大个十来岁。

    那人显然也注意到陈咬之,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仿若雷雨初起的天空。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许久,最终,陈咬之微微躬身,不露声色结束了这场尴尬。

    那人在原地静默许久,直到李答从另一间屋子出来。

    “副元帅。”李答有些意外。

    “什么情况?”那人道。

    李答有些尴尬,向陈咬之介绍道:“这位是叶翀,叶副元帅。”又转向进来的男人。“这位是叶咬之,是这次军部新采购的酒类供应商。”

    叶翀神情冷淡:“我就奇怪,一个分目产品的供货商,你为何要亲自引荐给元帅呢。李答,你不要自作聪明。”

    李答显然畏惧叶翀,结结巴巴道:“我这不也是希望元帅早日从昨日的哀痛中走出来。”

    叶翀:“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陈咬之面无表情坐在一旁,仿若这场针锋相对与自己无关。

    叶翀训完了李答,这才看向陈咬之:“你叫秋咬之?”

    陈咬之点头,思量着当初故意取姓“秋”是否太刻意。

    果然,叶翀问道:“这么巧也姓秋啊。”

    陈咬之从容点头,不卑不亢。

    叶翀紧紧的盯着陈咬之,企图看出破绽。然而盯了半天,那人眼里依然一派清明,不见丝毫慌张。

    “是个人物啊。”叶翀忽然自言自语。“收拾一下吧,范先生请大家到宴会厅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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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军基地昼夜温差很大,宴会厅大包厢内的暖气开得很大,让人昏昏欲睡。

    圆形大桌上,李答和陈咬之坐在一面,叶翀坐在两人对面,静静凝视窗外夜色。

    陈咬之有些饿了,自在的品尝了一遍桌上的菜,百无聊赖的等着大餐和范映然。

    叶翀注意到他的动作,目光巡视了一遍空荡荡的碟,吩咐服务生先上菜。

    精心烹饪的饭菜很快上桌,水陆俱陈。食材不算昂贵,却都处理得极为精致。很快,大圆桌被摆得满满当当。

    “饿了就先用餐吧,基地内不在乎这些烂俗礼节。”叶翀道。“范先生估计杂事多,要处理一会。”

    对方话到这份上,陈咬之也不再推诿。

    几块色泽焦黄,鲜嫩多汁的肉扒下肚,陈咬之感觉神清气爽不少。正算再就点素菜维持下膳食均衡,包厢的门开了。

    陈咬之望了过去。

    那个男人比照片里苍老许多,但依然很好看,只是脸上的神情奇怪极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陈咬之同李答起身,朝来人鞠躬。

    那个男人眼神冰凉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副腐败的尸体。那眼神没有爱,也没有恨,却也非看着陌生人,总之奇怪极了。

    陈咬之极力调动所有酒足饭饱的神经细胞,企图分析当下的境况。

    按照陆闻青的剧本,范映然在看到和前任一模一样的人时,应该要有所表示。

    难道陆闻青的信息有错?没有余情未了?两人早已相忘江湖?

    可就算已成陌路人,出现一个和已故之人一模一样的人,正常人也应该有所表示吧?

    难道易容得不像?毕竟他们都未见过那位秋山慕,只有照片里的影像。

    陈咬之追寻着范映然的脸庞,企图从他一丝一毫的微表情里察觉些什么。

    范映然行为举止端庄优雅,坐到叶翀身边,干净利落的两碗汤菜下肚,放下餐具,看着对面的人。

    李答也有些意外范映然无动于衷,他的本意是想做个月老,帮范映然走出情伤。他早做好了最坏的算,比如范映然气愤他找替身玷污他的感情,却未曾料到是这般情况。

    范映然:“这位就是【重温旧梦】红酒的供货商?”

    李答点头:“是的。”

    范映然面色如常,看向陈咬之:“如何称呼?”

    陈咬之:“秋咬之,叫我秋就行。”

    这昵称也是陆闻青探到的,据当年范映然称呼秋山慕,就叫秋。

    范映然的眸光闪过一丝复杂,很短的一瞬,却被陈咬之捕捉到了。那瞳孔里不是怀念,倒带着三分讽刺。

    “李答,你和秋老板是如何相识的呢?”范映然问。

    李答喝了两口酒,有些健谈,将两人集市初遇开始的故事一五一十详细介绍了一遍。

    “真的是很妙的缘分,对吗?秋老板?”范映然道,举着酒杯,朝陈咬之晃了晃。

    陈咬之一愣,范映然嘴角的弧度,分明是刻薄的讽刺。

    一阵觥筹交错后,范映然对李答道:“李答,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秋老板相谈甚欢,再聊一会,晚点我会把他送出基地的。”

    李答喝得有点多,摇摆着手,刚想不能麻烦元帅,却见范映然的眼里不容他人违逆的坚持。

    李答那一点醉意瞬间消散。整晚包厢内的气氛都很奇怪,哪怕菜香酒浓,哪怕交谈之声从未停息。

    李答边起身告辞,边思索着情况。或许元帅并非对秋老板无动于衷?或许外表装作处之坦然,其实内里早已惊涛骇浪?

    李答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情况,顿时兴高采烈,朝席间几人道别,兴奋的扬长而去。

    陈咬之看着李答的背影,心底的不安越发扩散。

    李答一走,包厢内瞬间安静了,静得陈咬之能够听到屋内三人的呼吸。叶翀整晚几乎没开口,范映然一杯接一杯喝闷酒,早已酒余饭饱的陈咬之无所事事。

    范映然:“秋老板怎么会想着卖红酒的?”

    陈咬之从容道:“我以前在联邦就是从事红酒行当的。”

    范映然点头,又自顾饮了一杯,赞赏道:“虽是普通红酒,口感却很曼妙,比喝过的异植酒都要醇厚。”

    听到对方赞叹自己的酒,陈咬之心情愉悦,然而下一秒,他就警铃大作。

    “那不知秋老板听没听过一个叫秋山慕的人。”

    陈咬之桌下的手一僵。明明他的目的就是要利用和秋山慕一样的脸,来获取范映然情感和心理上的共情,然而当对方直截了当出这名字,陈咬之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克制着自己,不动声色的观察范映然的表情,企图找到最正确的答案。

    “秋老板怎么不回答?”范映然将杯中酒饮尽,问道。

    陈咬之缓下神:“未曾听闻。”

    “是吗?”范映然带着笑意。

    包厢内华丽的水晶灯光芒万丈,将范映然因饮酒而酡红的脸照得色泽更浓。

    “秋老板听过一句话吗?太多巧合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范映然道。

    陈咬之薄唇微抿,尽量克制任何情绪的流露。

    “要不我换个问题吧,秋老板听过一种名为易容的异能吗?”

    陈咬之的脑海里瞬间巨浪咆哮,海涛淹没了他所有理性。

    “亦或者,秋老板知道还有另外一种异能,名为还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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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厢的暖气开得有些过大,陈咬之感觉半个背部都在渗汗,汗水将内搭的衣衫全部浸透,衣物贴合的黏在背上,难受极了。

    陈咬之桌下的右手缓缓挪动,抓住了左手手腕上的储物器。

    范映然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盯着对方故作镇静的脸。

    “虽不知秋老板目的为何,但不得不承认,秋老板是个人才。”范映然道,明明音调没有起伏,陈咬之却感觉到俯仰皆是的嘲讽。

    “哦,不对。”范映然自自话。“秋咬之这名字,应该不是真名,不知该如何称呼。”

    陈咬之安静的与其对视,视线并不躲闪。

    他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正如对方所,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他们接近范映然的安排的确有些急功近利,但按常理来,对方但凡真如传闻里对秋山慕情真意切亦或恨之入骨,并不能如此冷静的分析出这些刻意的巧合。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陈咬之自问,桌下的手不动声色的取出储物器的能量球。

    “啊!”陈咬之被剧烈的刺痛震得叫出声,低头,一把叉子刺进了他的手背,鲜血汩汩的往外流。而原本手上的能量球也因为刺痛没拿稳,落到了地上。

    陈咬之看向桌对面的男人。

    那男人神情冷漠,没有一丝波澜起伏,仿佛刚才那叉子并不是他从桌下射出的。

    “来都来了,这么急着走干嘛?”范映然声音冷冽道。

    陈咬之垂眸,拔下叉子,从储物器中掏出止血的药膏和纱布,范映然没有阻拦。

    “我猜得没错,你的确属于淡然型人格。”范映然自顾道。“你难道不好奇,你这完美无缺的计划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吗?”

    陈咬之没有抬头,细致的将药膏抹上。联邦的药物相当发达,这么一点皮肉伤,药物一抹基本看不出痕迹,皮肤光泽如新。不过陈咬之还是包了个纱布,以防万一。

    伤口是好了,疼痛却记忆尤新。

    他抬头,“愿闻其详。”

    范映然有些惊讶于他的从容不迫,耸了耸肩:“你这处事不惊的讨人厌模样,还真和他有那么点相似。”

    这是这一晚,陈咬之第一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嘲讽以外的东西。那句略带嫌弃的话里,满满都是怀念和伤感。

    范映然将手伸向红酒瓶,才发现桌上的红酒已全部被他饮用殆尽。他缩回手,有些怅然的看着陈咬之。“你最大的破绽,也是唯一的破绽,就是秋山慕并不长这样。”

    陈咬之眉头微蹙,没有理出思绪。若陆闻青信息有误,易容了一张和秋山慕并不相同的脸,那李答也不会在人海里一眼相中他,并把他带到范映然身边。

    范映然看出他的疑惑,也不卖关子,轻笑道:“因为秋山慕和你一样,这张脸也是易容的。”

    这话有些拗口,陈咬之思索良久才恍然大悟。

    秋山慕的真实容貌并非如此,只是用这张易容后的脸示人。范映然见过其未易容的真容,自然清楚爱人的真实模样。因而,当一张和爱人易容后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范映然心底,滑稽远多于怀念。

    陈咬之自嘲地笑了一声,人算不如天算。

    范映然手指闪过一抹微光。“不如,我们来看下秋老板的真容。”

    陈咬之清楚,那应该就是所谓的还原异能。

    异能落在肌肤上,陈咬之能清晰的感觉到,陆闻青帮他重塑的容颜正在恢复。还原异能并不疼痛,就好像易容异能一般。

    光点散尽,陈咬之从墙上的金属条上看到了自己的脸。这几日老换一张脸生活,一刹那换回来,反倒有几分恍惚。

    陈咬之收回自我量的目光,看向范映然,想知道对方对这张脸是何反应,是不屑,还是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