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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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意料, 范映然怔怔地看着他。

    陈咬之无法形容此刻范映然的眼神,但他第一次理解了一眼万年这个词的意思。

    那目光里仿佛有千万年来岁月的流转, 时间变成了非恒定词,时而汹涌向前,时而踟蹰倒转。花开花败再花开,人去人归再离别,时间轴被无限的拉长, 轴上所有的欢乐与悲哀都变得不甚分明。

    刹那间, 范映然泪流满面。

    陈咬之看着那张被泪水吞噬的脸, 心底只有疑惑和茫然。

    范映然站起身,颤颤巍巍的朝陈咬之走来。他的动作迟缓僵硬, 像一樽年久失修的傀儡玩偶。

    陈咬之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不远处地上的能量球,估摸着趁对方状态奇怪时, 是否有机会抢到球并发动。

    那半张桌子的距离, 范映然仿佛走了半个世纪。

    然而陈咬之终究还是不敢动, 因为屋内还有第三个人, 叶翀。他从头到尾都是一脸冷淡, 仿佛在看一场手法糟糕, 镜头混乱的文艺片。

    此刻, 叶翀的眼神也很复杂, 直勾勾的看着他。

    范映然越来越近,终于挪到了陈咬之身前。

    陈咬之有些抗拒地往椅背上靠,对方却欺身上前。

    在陈咬之算将人推开之时,范映然却先一步栽倒在地, 仿若一棵大树雷击后轰然倒下,没有藕断丝连,没有分毫犹豫。

    在范映然倒下的一秒前,陈咬之听到了他的呢喃。

    他:“秋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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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翀速度很快从椅子上窜起,一把接住了倒下的范映然。

    范映然状态很差,脸色苍白,像一张泡了三天三夜的白纸,轻轻一戳就能支离破碎。

    叶翀扶着范映然到包厢墙边的沙发休憩,陈咬之静静的看着两人,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身体,想要捡回那颗能量球。

    “我知道你在找杜康。”叶翀没有转身,道。

    陈咬之一愣,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杯盘狼藉的圆桌上,正中央的铜锅还在沸腾,锅下蓝幽幽的火苗不知疲倦的攒动着,并不知早已曲终人散。锅中残存的鱼汤依旧冒着热气,香气在房间内蔓延。

    叶翀将范映然安置到沙发上,简单检查了身体,松了一口气,转身坐回圆桌旁。

    两人在圆桌上静静对峙。最终,开口的是叶翀。

    “秋咬之?不,应该叫你陈咬之吧。”叶翀平静道。

    陈咬之没有反应,仿佛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名字。

    叶翀笑了一声,道:“我见过你。”

    陈咬之凝视着他。

    叶翀:“这里接收到不到联邦的消息,但进入第四星域附近区域后,飞船可以断断续续接收联邦信号。之前孤林星虫潮时,我们的舰队也在附近,我恰好收看了金池频道的战事新闻报道。”

    陈咬之不想听这番长篇大论,也不想交流身份被拆穿后的心情。“杜康在哪?”

    叶翀对他另起话题并不在意,自顾自道:“我当时看到你,很震惊,程度和范先生差不多。”

    陈咬之不语,一种奇怪的猜想从心底蔓延。然而那猜测太恐怖,陈咬之怯步不前,并不想揭开那层纱布。

    叶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微型投影仪,熄灭了房间的灯,将影像投射在墙上。

    黑暗的房间,一个青年放大的面孔跃然于上,显得诡异至极。

    这分诡异,在陈咬之心底数倍的放大扩张,扩散速度堪比大肠杆菌的繁衍。

    影像是动态图,每张大约二到三秒,可以捕捉到影像主人短暂的一颦一笑。而影像里那人,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庞。唯一不同的,是那人眉眼里带着媚意,大赤赤的写满了水性杨花。

    “他是?”陈咬之咽了咽口水,艰难道。

    陈咬之感觉自己在看一面镜子,镜子里的那人有了自己的灵魂。他在镜子面前冷淡漠然,镜中人却风情万种。

    叶翀道:“这就是秋山慕,是范先生的爱人。”

    之前范映然晕倒时,他隐约猜到这可能,现在只是被证实了。

    陈咬之:“所以,坊间流传秋山慕先生的容貌皆是易容过后,他本人的真实模样和我一样?”

    “准确,多年前和你一样。如果他还活着,或许岁月会留下些印记吧。”

    叶翀着,在幽暗的光线中凝视陈咬之。眼前这人和秋山慕,范先生的爱人一模一样,可同样一张脸,却透着风流蕴藉,冷清风姿,和秋山慕的妖魅惑众全然相反。

    不得不,对比起秋山慕,叶翀对陈咬之喜欢得多。

    陈咬之看着那张脸,四散的诡异和莫名的恐惧如同潮水,呛进了他的鼻子,喉咙,耳道,他感觉整个人都进入一种起起伏伏的模式,身单力薄得如同一叶孤舟。

    他想起了旧日好友金茶的那封信,信里那句他来回看了四五遍的话——“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和你一模一样的人……”

    这是他遇到的第二个了。

    第一个是在蓝明星时,前来购买红酒的顾客逝去的爱人。

    两个死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联邦人口何其庞大,两个人能相遇的几率低到忽略不计。在这样的几率下,他竟然都能碰到两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是巧合吗?

    叶翀察觉到陈咬之状态不对劲,只当对方震惊于一模一样的脸。

    “我能冒昧问下陈先生的身世吗?”叶翀道。

    陈咬之半晌才缓过神,道:“我是孤儿。”

    “也是孤儿啊……”叶翀自言自语。

    又是孤儿吗?陈咬之心跳快了一拍。

    叶翀关掉了投影,房间灯光重新亮了起来。习惯黑暗的眼睛一时受不了这份璀璨,瞬间起了一层水雾。

    良久。陈咬之平复好情绪,不解问道:“为何秋山慕先生不以真面目示人?”

    叶翀沉默良久,为陈咬之讲述了一段孽缘。

    范映然率领中央星军,也就是传中的第十军跑路到了这片无主星域,之后就在此驻扎。

    第十军当年都是些年轻力壮又身怀绝学的青年,不过半年光景,就将这片区域建设理得井井有条。

    众人大多无牵无挂,倒也在此处安居乐业。

    后来,这里平和自由的氛围吸引了不少人来投奔,很多被联邦通缉之人,或者有其他难言苦衷之人都会来这里。这其中就包括他,叶翀。

    当然,这里也不是真的海纳百川,什么人都收,一些罪孽深重,嗜血好战的分子,这里同样不接受。

    秋山慕是七年前来到这里,他初来时就顶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脸,整个人柔弱得仿佛蒲公英,风稍微吹大一点,就会随风而去。

    秋山慕在被第十军接纳后,就应聘了军部后勤工作。当时还没有常住满三年才能申请军部工作的规定。

    秋山慕的举动让叶翀很是意外,因为来这里投奔的人,大多还是选择一份自在的工作,而不是约束条款较多的军部,哪怕第十军比起联邦正规军团自由得多。

    最初,秋山慕和范映然没有交集,直到有一天,范映然发现自己的配饰被偷了。他很确定,那并不是自己遗漏的。

    那配饰并非贵重之物,背后也没有爱恨情仇,只是很平凡的一样配饰。因为其在军部内被偷,让范映然觉得要整肃一下军风。

    这一查,自然就查到了秋山慕身上。

    秋山慕被抓后坦诚,自己以前偷摸惯了,一时没忍住。

    按照第十军设定的军法,他被判了三个月监禁。

    第十军的牢房很,甚至不太森严,长年无人在此。这片区域的民风确实不错,也导致牢房长年闲置。

    那一次,整个牢房竟然只有秋山慕。

    范映然某一日办公完毕,莫名有几分雅兴,想去牢房走一圈。

    然而到了牢房,却看到了意外一幕。

    牢房外的空地上,一个红衣男子翩翩起舞,舞姿曼妙,衣袂飘飘。

    那舞姿很美,范映然彻底看呆。

    那男子舞完一曲,竟然转身回到牢房。

    范映然这才想起,牢房虽在第十军基地偏僻处,但终归还在基地内,没理由有人能随意进出。

    翌日,范映然调阅了牢房的监控录像。

    监控器在隐蔽处,连牢房的负责人也不知晓。当然,因为常年闲置,牢房目前也只有三人分三班轮流值班罢了。

    监控录像里,范映然看到了秋山慕。在夜幕降临,那个值班的军人偷喝酒进入梦乡后,他就会卸去脸上的伪装,变成了另一张脸。

    他穿上红衣,系上红鞋,或在漫天星光里,或在清风虫鸣中自在舞蹈。

    现在想来,他所有的行动,都是带着目的性的,更甚者,一切都是他的一场布局。

    毕竟,世上哪有那么多阴差阳错,又哪来那么多天作之合。

    只可惜,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那一刻,范映然感觉到一簇花枝翻过心墙,悄悄绽放,他越想要却遮掩那过墙的春色,却抵不住那控制不住的热烈春意。

    范映然妥协了。

    他每夜在远处偷看那舞蹈,直到秋山慕三个月刑期结束。

    一时夜晚无处可去,范映然觉得空空荡荡。

    最后,他向自己妥协了。

    他利用职务之便,将人调派到自己身边,负责文档的整理和记录。

    秋山慕还是平日的样子,柔声细语,娇气柔弱,全然不见夜色里那抹肆意张扬的红。

    范映然终于在某一日摊牌了。

    秋山慕先是三分错愕,而后平静下来,摘掉了身上的伪装。

    他告诉范映然,他的确有所隐瞒。

    他,他是一个孤儿,长大后成了一个惯偷,他的师父是一个舞者。他自受尽欺凌,但因皮貌尚可,总有心怀不轨之人欲行心怀不轨之事。好在他有易容异能,哪怕是高级异能者也难以识破。他习惯变着脸生活,不喜以真面目示人。

    坦诚心扉之后,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没过数月就已如胶似漆。秋山慕在众人面前都以易容后的面貌示人,只有在范映然和叶翀几人这,才以真面目示人。

    叶翀几人倒也喜闻乐见,范映然自也算颠沛流离,能得个知心人在身边,也算不负这些年的苦楚。

    然而,秋山慕的所有一切,都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