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身边有鬼
杜康和陈咬之很快与陆闻青一行人汇合, 众人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要面对伤痕累累的杜康, 没料到虚惊一场。
众人商定了回程日期。
回程前,两人又去了一趟第十军基地。
叶翀有些意外,他以为这两人并不想再到这里。
陈咬之:“其实我这回来,是因为上次您和我起一件事。”
叶翀曾过,范映然自从秋山慕离去后, 精神状态就有些恍惚, 时好时坏。
陈咬之:“您上次, 范先生在病发时经常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上次到孤林星寻找秋山慕。并不像是思念成疾后无故冒出的, 倒像是有人刻意引导。”
叶翀曾经疑惑过,范映然为何会忽然产生去孤林星的想法。基地和联邦的星际网不通, 不可能有人通过网络传达信息。范映然的书信叶翀也翻阅过, 找不到蛛丝马迹。若一切都是范映然臆想, 可有些消息却又惊人的巧合。
“梦。”陈咬之道。
“什么?”叶翀云里雾里。
“范映然的状况, 或许是托梦。”陈咬之道。
叶翀轻笑一声:“没想到陈先生也是感性之人, 信这种滑稽之谈。”
陈咬之摇头。
他并非胡。这两日, 他曾经和金呦谈论过制幻异能的话题。具有制造幻境异能的人, 可以从某种程度上去更迭对方的记忆。
当然, 这一切是有前提的,比如对方精神相当脆弱,有过情感创伤性经历等。因此,许多制幻异能者都从事心理治疗师的相关工作。
这种能力能够正面治疗, 但也可以反面利用。
叶翀听完陈咬之的分析,笑着摇头:“你的思路很好,但不成立。首先,知道秋山慕真实容貌的只有寥寥数人;其次,范映然状态再差,满级精神力摆在那,制幻异能要到能影响范映然的程度,必须是身边人,且致幻异能等级较高,才能让范映然放松本能防备。我们这可没有高级幻境异能者。”
陈咬之摊手:“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毕竟你也,天下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你得对,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附和陈咬之的不是杜康,而是从房间暗门里走出的范映然。
“元帅。”叶翀焦虑道。听闻杜康和陈咬之今日要来拜访叶翀,范映然特意让叶翀把自己安排在暗室内,透过特殊材质的墙,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
叶翀理解范映然的心情,那把名为秋山慕的刀,将他的心劈成了三瓣,一瓣写着避之不及,一瓣写着望而却步,最后一瓣写着求而不得。
杜康的神情一下冷了下来,进门时悠然自得的状态荡然无存。
范映然反倒从容得多。对于杜康,他并无多少敌意。他从叶翀那听过这位后辈的身世,也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们都是头顶光环的负重者,头上顶着年少成名,背上驮着他人的期许。他们在悬崖峭壁上攀爬,低头回望来时路,长满了泪水浸泡的青苔和沉痛磨砺的沙土。不同的是,他选择了放弃,而杜康还在努力跋涉。
清醒时的范映然还是当年联邦最负盛名的天才,他从柜子上取出一张简化版的地图。“我们就从当时孤林星之战起。若不是恰好虫潮来袭,我们两人就提前相遇了。以当时的状况,会发生什么呢?”
杜康:“第一种,你赢了,联邦出兵讨伐你;第二种,你输了,第十军叛国进犯被缴,大快人心;第三种,两败俱伤,尸横遍野。”
范映然笑笑:“你怎么老从我的角度分析,你自己呢?”
杜康默不作声。
范映然点点头:“看出来了,杜元帅会参加那机甲风云会,想来就是顺水推舟,甚至主动诱敌深入,就和这回故意被我们所虏一个套路。”
杜康继续保持沉默。
范映然:“也对,毕竟当时大部分人都认为杜康死了,设局时自然没有提供你的舞台。但我不认为,我差点在这舞台上粉墨登场,是因为我和设局人心灵相通。”
陈咬之:“所以你为何会去孤林星?”
范映然看着陈咬之:“我我不记得了,你信吗?就是脑海里忽然迸发出一个强烈的念头,他告诉我,秋在那。这几天清醒时我想了很久,或许,你的猜想没有错,我被人下了暗示。”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派斯达克星的天气总是忽晴忽雨。雨夹带着风,将半掩的窗户吹得时开时合,仿佛屋内住着一群孤魂野鬼,互相拥挤着往外窜,想要感受雨水的滋润。
范映然猛地将身子凑到陈咬之跟前,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吗,秋山慕在死前送给我一样礼物,是一本童话书。我曾经和他,我时候很喜欢拿本童话书,但是我买不起。”
陈咬之不知如何接话。这份有心的礼物或许能感动当事人,但感动不到他这个旁听者。
范映然也不求对方感同身受,他苦笑了一声,继续道:“他在那本书的扉页留下一句话——‘不要靠近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最初我以为,这句话是占有欲。再后来我以为,这句话是对我的恨意。直到遇见你,我忽然发现,这或许是一句警示,字面意思的、赤/裸裸的警示。”
空气忽然变得凝重。
陈咬之想到了金茶给自己的信——【许许多多和你长得一样的人。】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从细针变成钢钉,远处的风景在一片雾蒙蒙里,变得不甚分明。
最终,还是杜康破这份沉默。“斯人已逝,寻求替代品是件很可笑的事情。”杜康面无表情,肢体上却一把搂住身旁人,宣誓着所有权。
范映然低头,自嘲的笑了一声:“我知道,一开始就知道。”
他抬起头,盯着陈咬之:“我知道你不是他,从最初第一眼,你蜕下伪装开始,你相信吗?人的灵魂是有颜色的,肉体不过是一副皮囊,你跟他的灵魂,是两个色调。”
杜康有些厌恶范映然这故弄玄虚伪作高深的话,然而陈咬之却能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他对自己并没有寄托式的爱恋,更多的是睹物思人,把自己看成一尊雕像罢了。
杜康不喜两人对视:“所以呢?你算杀回联邦?重新调查当年的真相?还是算寻找秋山慕的来历,看看这后面隐藏了什么秘密?”
范映然摇头。
“不,我累了。当初选择逃离联邦,我也想着养精蓄锐,想着有一日替钟前辈平冤陈雪。但你知道吗,年轻气盛就好像是在熬粥,你总想着用最好的火候熬到最好的口感,却不知熬着熬着,粥就糊了,焦了稠了,你赶紧关掉火,却没有等来喝粥的人,粥就凉了馊了。”
杜康不言,追求真相也好,对抗暗处的敌人也罢,过程都是漫长而艰辛的。杜康也不知道,会不会哪一天,自己也累了弃了。
范映然忽然盯着杜康,眼神里出现了不曾见过的璀璨。
“但你和我不一样,你的心还年轻,有冲劲,或许你能解开所有的谜团,替过往者,替将来者。”
范映然的眸光闪烁,似乎要将自己仅剩的热情从身体里拖出来,揉成一颗药丸,再让杜康吞下去。
良久。
“你有何算。”杜康道。
范映然:“我一直安慰自己,当年我从联邦逃走,一切就结束了。但现在看来,并没有,而且我们产生了某种微妙的交集。我想促成这交集,恐怕我们身边的人马都功不可没。”
杜康眸色一暗。
范映然的意思,是他的身边有不明势力的内线,而杜康身边也有。这和杜康的猜测不谋而合。
范映然从口袋里掏出一页纸,递给了杜康。杜康扫了一眼,神色复杂。
几人共进了午餐,等到雨停,杜康和陈咬之告别。
在要踏出基地的最后一刻,陈咬之转头,发现范映然站在不远处。他始终跟随着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脸上的神情还是如初见那般,分不清是哭是笑。
陈咬之忽然有些难受,一种奇怪的情绪从胸腔开始蔓延,又被皮肉包裹得严严实实,无法透气。
范映然没有挽留的意思,他就站在那,直愣愣的看着两人。
走了老远,杜康才想起身边的人一直沉默不言。
“不开心?”杜康声音软糯的问道,他了解陈咬之的性格,软硬不吃,但一般情况下,直接示软的结果会好一些。
出乎意料,陈咬之没有冷脸,忽然拥住了他。
温热透过衣衫传进胸口,杜康忽然有些蠢蠢欲动。
“你不怕吗”陈咬之的声音从怀里传来,闷闷的。
杜康本想调节下气氛,戏谑两句,话到喉咙却梗住了。
良久,他才故作轻松道:“怕什么?”
“我不知道。”
杜康把人从怀里捞起,难得看到陈老板的瞳孔里有迷茫,忍不住觉得可爱,捧起脸,重重的亲了下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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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星域。孤林星。
往日无人问津的原始星球,此刻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可拆卸军屋,像是黄土地上一溜烟冒出的野蘑菇。军用仪器机甲随处可见,仿佛正是军情危及时。
然而战争早已结束,母虫被剿灭,残余的虫族也几乎被赶尽杀绝,徒留几拨不成气候的余党,成了军人们发些的目标。
第九军临时前线指挥部。
自从杜康失踪后,整个指挥部的气氛就一触即发,仿佛是深秋枯枝上最后一片落叶,摇摇欲落,唯恐一阵秋风席过,枝干空无一物,彻底萧条。
然而今日略有不同。
辛婆撑着那张萝莉脸,不确定的问:“真的,总司令部的消息没有错?”
第九军副元帅朱艺焦一如往常沉稳,多么喜悦和悲痛的消息,对他而言最多只有嘴角上扬和嘴角下垂的区别。“是的,据来自第十军的信号件也发送到了金池频道等媒体那,被总司令部强制压了下来。”
第九军中的大多数人,也是在这次杜康被虏事件后才听闻还有第十军的存在。当然,即便听了,他们也知之甚少,大多对其定义是当年背叛联邦,如今伤害杜康的不忠不孝不礼不义之人,总之人人除之而后快。
然而这个传言里十恶不赦的存在,却特地派出了一架信号舰,飞到了联邦第四星域附近,在星际网能够接受到信号的地方,给联邦发了一封长信。
长信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潸然泪下,写得很实在。
传中第十军的首领范映然表示,往事终归成烟,他们不想再和联邦扯上任何关系。杜康元帅他们会鲜活完整的送回,从此大家尘归尘,土归土,不要再照面。
信件写得不卑不亢,可信度反而高了不少。
装备部部长李子芍拖着他那张伤花悲月的脸:“这么来,那个第十军也没有传闻那么坏。”
后勤部部长吕风流摆着手指,很好的执行着第九军第一杜吹的职责:“不,我觉得一定是老大的人格魅力征服了他,让他潸然泪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星舰部部长韩箬箬沉着脸,没话。他是第九军高层里最年长的,对第十军的事情知晓得比其他年轻多不少。他和范映然同届不同系,当年范映然叛逃联邦的事情曾让他极度震惊。对于范映然这人,年少时他妒忌居多,后来叛逃事件一出,不屑之情更多。然而年纪大了,时过境迁,再回想往事,就会察觉当年的事情颇为诡异。
韩箬箬捋了捋他的络腮胡。他原本只有一圈胡子,稀稀疏疏还有些上翘,他会精心理在不超过下嘴唇的长度。虽然被同事嫌弃了多次,不过他总会表示“胡子是成熟男人的标志。”这段日子因为担心杜康,除了茶不思饭不想,这“成熟男人的标志”也有些成长过快,蹭蹭就快往脖子下探了。
同样沉默不语的还有黄玖。作为和杜康从学生时代一起走过来的挚友,他自然了解杜康的性格。这个事件从杜康被掳走那一刻起就尤为奇怪。前些日子,他关心则乱,差点跟着辛婆偷偷调遣几支舰队自己营救,好在最后一刻还是冷静下来。敌暗我明,冒然出动无异于送死。
辛婆:“无论如何,能不费一兵一卒迎回杜康,自然是最好的结果。眼下总司令部就是在装瞎,始终不签发进攻指令,既然对方主动把人送回来,不管有没有诈,我们自然是欢迎。”
指挥部部长粘嘉树十分赞同。“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有时候想事情还是正面积极一点。就像风流的,凭借老大的人格魅力,征服个叛军首领还不是易如反掌。现在虫族剿灭,等到杜康回归,我们就开个最盛大的庆功宴,你们看怎样?”
粘嘉树一句话得抑扬顿挫,融合了心灵鸡汤、花式吹捧和空头支票,极为煽情,简直像在洗脑行业培训过。
可惜室内无人捧场,每个人都在座位上,面色各异,似乎各有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