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不安
范映然得知每日所食用的药材里包含傀儡异能, 倍感震惊。
同样震惊的还有他的前辈。
范映然五次三番的向其确认是否检测有误,前辈阴沉着脸, 许久才道:“不会有错的,因为我就拥有十级傀儡系异能。”
范映然惊讶,他只知道前辈拥有四系异能,并不知何时多了一样傀儡系异能。
前辈告诉他一件不愿回首的往事。
他还是稚童时,因为性格软弱, 常被邻居家恶童欺负。他的异能水平数倍吊于对方, 但因怯弱, 连和对方交战的勇气都没有。为了泄愤,他就对恶童使用异能。光明正大的异能他没勇气用, 就用了傀儡术。在他看来,傀儡术只对异兽有用, 用在人身上就是不痛不痒的废弃操作。于是每次被欺负后, 他就在背后用一次傀儡术, 一直到七个月后。
邻居家门口忽然来了许多治愈系异能者, 他好奇询问, 才知道恶童得了重病。一回想, 确实有段时间没见过恶童了。
他平日被欺负多了, 听到这消息, 心底偷偷窃喜。然而几个伙伴约着去探望,他才察觉有异样。
恶童的状态奇怪得很,若重病,他能吃能喝能撒, 可没病,他又好像游离于尘世之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母给恶童熬了汤药,恶童面无表情的接过,而后手一松,汤药落在马赛克地砖上,萤蓝色的液体悠悠的趟着光。
瓷器碎裂的声音仿佛顶峰的钟响,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主动去端了一份新汤药,递到恶童面前,告诉他:“喝吧。”
恶童眼眸无光,却好像听到召唤一般,接过他手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恶童母亲喜极而泣,看来玩伴的友情能够促进其康复,恳求他多来探望。然而他却知道,他犯了一生不可弥补的错误。
“那个人后来怎样了?”范映然问。
前辈摇头。“就那样了,那是我一生都无法弥补的过错。我后来请了很多高级治愈系异能者,也遍寻了许多珍贵药方,但都没有效用。傀儡一旦成型,一切都是无法逆转的。”
“所以,总司令部是想让我们成为傀儡军?”范映然不可置信,这一切太过于阴暗,超出了他对于人性的预判。
前辈道:“这件事情非同可,我相信总司令部的初衷是好的,只是执行过程中被有心人利用。傀儡军团一旦成型,后果未知。你这趟还是回去,切记不可声张,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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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康:“所谓的见机行事,就是直接离开联邦?”
杜康的用词从叛逃变成了离开,他的心情很复杂,比起同情,怀疑,更多的是压抑,漫天掩地的压抑。
范映然:“回军中后,我一直谨慎行事,和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心替换军用物资。本来我是算循序渐进的,直到前辈的噩耗传来。你听过钟晚风吗?”
这名字对于陈咬之全然陌生,杜康却有所听闻。
三十多年前,曾发生一起轰动联邦的冤案。联邦著名学者钟晚风被诬陷叛国通敌,被义愤填膺的殉难者家属联合残害,死状之凄惨让人不忍直视。虽然后面冤案平反,但一代学者就这样深埋于六月飞雪里。
“你的前辈,是钟晚风?”杜康蹙眉。
范映然点头。“叛国通敌?要陷害一个人,真是什么理由都想得出来。等人死后再澄清,不痛不痒来一句调查有误,这天理王法都是一书废纸吧?”
杜康:“所以,钟前辈在调查的时候,触犯到了相关当事人的既得利益,被陷害了?”
范映然点头。“不过钟前辈把我保护得很好,至少当时,我并未暴露在不知名敌人的眼皮底下。这才给了我充足的时间,找准时机,带领兄弟逃离联邦。”
范映然最欣慰的,就是他在军中的威信极高,当年自己那听起来荒谬可笑的观点,竟然得到了众人的新任。
“你当年就没想过站出来举证?”杜康质问。
范映然看着身前年轻气盛的青年,笑着摇了摇头。
一束光恰好从窗外直射进来,照在了对面杜康和陈咬之的脸上,两人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但范映然知道,每一张模糊的面孔里,都有他年少的傲气,桀骜,执着和冲劲。
“我现在,你估计也是半信半疑,更不用当年了。一位声名显赫的学者,尚且能死得如此憋屈,我又算什么呢?所谓天才之名,大多时候徒有虚名罢了。”范映然着,似乎因为沉闷,解开了衣服最顶端的扣子,仿若解开了多年缠绕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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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康和陈咬之离开元帅府时,正是正午。
派金达克星的早晚温差极大,军部基地的地面笼罩着一层水汽蒸发的白雾,又热又闷,让人心烦意乱。
叶翀看着身旁两人:“杜元帅,你父亲的事情你也知晓了,第十军当年的原委你也听了,算是得偿所愿,是不是该劳驾您回去了?我可不想等来联邦的军队。”
杜康:“这您放心,以联邦的不主战政策,还不至于为我变更,我可没这么脸大。”
叶翀送两人到贵宾休息室,转身离开。
人一走,陈咬之问道:“你是不是有心事?”
“听了范映然那话,无论他是胡八道还是瞎编乱造,至少是个挺感人的悲剧,不是吗?”杜康轻巧道,玩世不恭的神情又回来了,仿佛之前的压抑沉闷,都只是听闻一场悲情戏剧的暂时反应。现在剧终人散,一切如常。
陈咬之沉默。这么久的相处,他了解杜康这人。
如果人都是矛盾体,那么杜康就是矛盾体金字塔的顶端,纷繁复杂,你就是解了一百盘残局,走了一百条华容道,也没办法把那盘根错节的矛盾体分门别类。
他的洒脱是真的,他的情谊是真的,他的不羁也是真的,然而每一项的底端,都还拖着长长的根。根扎入土地,在地下孕育新的果实。每一颗果实剖开,都是截然相反的一面,脆弱,沉痛,压抑。
因为身处高位,他需要举重若轻,需要安抚人心,需要乐观积极,需要活得大无畏。第九军需要一位勇往直前的领导者,联邦需要一位被群众仰望信任的精神标杆,而到底,他不过是一位父母早亡的普通人。
陈咬之不出什么安慰话,他从储物手镯里掏出一瓶红酒,倒了半杯。“我研制的新品,他们都喝完会心情愉悦。”
杜康接过酒杯,酌片刻,道:“你觉得范映然的故事得怎样。”
陈咬之摇头,他本身就不喜政治权谋:“信则有,不信则无。况且往事翻篇,当事人都已经心灰意冷了。”
陈咬之能感受到范映然的死心,或许对手太庞大,也或许往事如烟,至少从他的语气里,感觉不到他想为自己平反的心。
杜康:“范映然的故事让我难受的,并不是这个故事本身。在到第四星域支援前,我听闻了总司令部一个新计划,超级军人计划。”
这名词陈咬之陌生得很。
“超级军人计划,两年半前总司令部的提案,在今年正式提上计划。组建一支听命于总司令部,独立于九大军团的精英部队。本次计划全部招新,不从九大军团抽人,上至机甲训练下至饮食药物,全方位培训新兵。”
杜康完,陈咬之怔住。这计划如此的耳熟,几乎就是范映然第十军计划的进化版,改名换姓却没有改头换面。
杜康继续道:“我抗拒范映然的故事,是因为如果我信了那个故事,那么我要如何面对现在正在进行的这个计划。”
陈咬之沉默,原来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并非不追究就不存在,并非把头埋进沙土外面的暴风雪就会消失。那片乌云走过了三十多年的岁月,从前人到后人,他都不知疲倦的笼罩住头顶那一片晴空。
杜康其实还有一事未。提出超级军人计划的是徐子康,总司令部副总司令,这人并未出现在他的调查对象里,他一直调查的,是另外一位副总司令,井岳。
可就当下来看,这位徐子康,恐怕也不是清清白白。
一个总司令部十三人,一位总司令两位副总司令十位委员,委员基本也不独善其身,各有站队。现在两位副总司令身上都疑团遍布,杜康发现,事实的真相或许比他所想象的还糟糕。
杜康并不想把糟糕的情绪蔓延给爱人,摇头道:“算了,这事等回联邦再吧。对了,之前叶翀长得和你一样的人,是怎么回事?”
到这事,陈咬之按捺住心底上涌的不安:“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蓝明星的时候,有一位顾客逝去的爱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陈咬之问杜康。
杜康神情再次变得严肃,刚提起的两分吊儿郎当荡然无存,沉默得像一副古字画。
杜康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件事陈咬之只当一日趣谈,杜康却早心有介怀。
他的第六感向来不错,在看到两人几乎一个模版的成长影像时,他的心底就埋下了一根刺。
他并不在意世间有人和陈咬之拥有一模一样的容颜,孪生兄弟之类的理由都可以解释,他爱的从来不是那副皮囊。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种相同非比寻常。
这一切在今天听闻范映然的爱人后达到巅峰。
陈咬之开影像记录仪,这是他昨夜偷录的一段视频,范映然的爱人秋山慕的生前影像。
这已经是他遇到第二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了。更让他恐惧的,是之前温未央带给他的那封信,他前身的老板那有许多照片,照片里是许多过着截然不同人生,却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如果只是照片,陈咬之可以用许多理由来解释,比如金茶故意和他开了个愚人节玩笑,比如那终日花眠柳宿的前老板暗恋他且有特殊癖好,合成了许多照片,臆想他心底的完美设定。
如果只是两个和他不同的人,结合原主的孤儿身份,他也可以合理联想,比如他是三胞胎。
然而两件毫无关系的事情交错在一起,陈咬之再也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一切。
陈咬之看着身旁眉头紧锁的杜康。这人身上早已背负太多,父母家仇,联邦社稷。他的每一步都在负重前行,哪怕他依然笑着,闹着,身后的泥泞道上却尽是血脚印。
他不该再给他平白徒增烦恼了。
陈咬之把心底几分愁情包丢弃,趣道:“我听叶翀,范映然的这位爱人也是被领养的孤儿。这么多领养,明联邦弃养的问题很大啊。元帅是不是能弄个提案,关注下这民生大事。”
杜康被感染到,忍不住露齿一笑。
然而笑了几秒,他的笑容就凝滞了,心底的不安在渐渐扩散。
他无所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和眼前人一模一样。
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是这个模版,他也能在数千亿人中,找到他的陈咬之。
只是他不知道,这些不可控的事情,会不会伤害到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