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善意与美好
熟悉的声音从昏暗里传来。
男人的笑声陡然而至。
他习惯性的看向眼前, 没有尸体,没有皮椅, 什么都没有。
男人怔怔半晌,向四周张望。
什么都不见了,破败的会议室,残旧的皮椅,昏暗的灯光, 什么都不见了, 只剩下黑中渗着点白的背景。
刹那间, 灯光忽然亮起,四周灯火通明, 纤毫毕现。
这不是什么星舰,而是军部常见的快速营地房, 只需二十分钟就能搭建完毕。
一束白光到朱艺蕉脸上, 照得他的脸色如锦帛般, 各种颜色汇聚。
“怎么会?”朱艺蕉喃喃, 看着不远处的杜康, 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明明已经……
男人似乎想到什么, 猛地睁大眼。
刚才那些是幻境?自己陷入幻境中了?
眼下是何情况?分明是他请君入瓮, 为何此刻却是对方站在翁外, 自己站在翁内?
朱艺蕉的混乱只维持了数秒,很快冷静下来。
“元帅,我收到你的信息急忙赶来了,只不过路途颠簸, 多有阻碍,来迟了一步。”
朱艺蕉这话时,眼神里写满了忧虑。
杜康低下头,苦笑了一声。
若【临渊羡鱼团】,杜康最信任谁,非朱艺蕉莫属。
大概受杜康的影响,整个【临渊羡鱼团】的画风都颇为放荡不羁,唯独朱艺蕉是个例外。
无论这个团的人性格如何清奇,朱艺蕉始终保持着和团风格格不入的冷静沉稳。
就像在一片灯红酒绿的浮华之地,误入了一位得道高僧。高僧身穿袈裟,在莺歌燕舞中念经法,脸上还充满不可亵渎的神圣。
这份始终如一、不受影响的冷静沉稳,向来是杜康最欣赏,也最器重的。朱艺蕉将这份冷静沉稳带入到每一处,战斗指挥中,指挥布局中,会议商讨中,给这个有些浮夸的团队带来几分平衡的持重。
杜康静静地看着他的左膀右臂,他亲爱的副元帅,朱艺蕉。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对方的呢?大概是从一年多前的那场假死开始。
一开始,他完全没有考虑过是高海经对他的机甲动手脚。那一年,导致他假死成功的条件,除了机甲被替换了能源装置和精密节轴处安装的瘫痪雷弹,还有一点,就是被修改的情报。
而拥有调阅和修改情报系统权限的,第九军内除了他,只有三个人,副元帅朱艺蕉、军情部部长辛婆、指挥部部长粘嘉树。
凭心而论,三个人里,他最初怀疑度最低的就是朱艺蕉。
随着调查的进展,比较意外的一个人闯入了他的视线,军士部部长高海经。所有的调查都显示,最后进入机甲室对他机甲动手脚的,是高海经。然而对方是如何修改情报系统的?
杜康的高调回归,给心理素质并不强大的高海经一个下马威,惶惶不可终日,只差片刻就要和他坦白。
然而在坦白的前一刻,高海经被毒杀了。好在他留下了日记,解开了他的疑惑。
高海经是被人胁迫的,他只对机甲动了手脚,并未参与修改情报的工作。而胁迫他的人,很可能就是修改情报的人。
视线又重新落回了最初他怀疑的三人身上。
然而这一次,朱艺蕉的怀疑度,从最末上升到第一。
朱艺蕉处事谨慎,不该留下痕迹的地方,他都会处理得干净。而高海经日记里提到的第九星域域长季幽商,则给杜康提供了新的调查方向。
朱艺蕉行动极为谨慎,不过季幽商就没他这般谨慎微。很快,杜康通过调查季幽商,发现了其与朱艺蕉往来的蛛丝马迹。
军政自古两不相涉,哪怕亲父子亲兄弟,一方从政一方从军,彼此间也不能谈论内部事务。
两人间没有血缘关系,成长轨迹里也未有过平行线,这种不寻常的交集,显然有些不为人知的因素。
“艺焦,你怎么会到这里的?”杜康开口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哀乐。
朱艺蕉不忘表忠心:“当然是收到您的信号台发过来的信息,我连夜马不停蹄的赶过来营救。”
“就你一人吗?”
“这不是情况紧急,况且您不在,调动部队的手续麻烦,我就先过来尽一份力。”
杜康轻笑一声:“艺焦,你今天的话比往日多了不少。”
朱艺蕉一愣,道:“因为担心元帅的安危。”
杜康低头:“这条求救信息,我给临渊羡鱼团的每个人都发了,只有你来了。”
朱艺蕉:“这群人行动也太慢了。”
杜康静静的站在那,忽明忽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流淌。他的眼神并不凶悍,却如同千斤顶一般,让朱艺蕉不敢抬头。
杜康:“你再看看那条信息。”
朱艺蕉踌躇片刻,低头调阅出那条信息,从头到尾一字一字看了三遍,也没看出异样。
杜康也不在卖关子。
“我根本没有,我被困在了哪里。可你却这么精准的找到这片群星。我估算了一下从孤林星到这片星域的距离,还有正常机甲的飞行速度,基本上,只有从收到消息后就启程,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就到达。以你的冷静和聪慧,不该犯这个错误的。是以为猎物落网,太兴奋了吗?”
杜康等着对方的托词,却见朱艺蕉双手下垂,全然没有防备的姿态。
“元帅还是元帅,终归是技高一筹。”朱艺蕉的声音平静得吓人,仿若是无风无浪的水面,让人担心平静下蕴含着何种汹涌。
杜康缓步走向朱艺蕉。
起来,朱艺蕉算是自己的学长和前辈。他入军校那年,朱艺蕉正好毕业,校园里尽是这位前辈的传。他刚进入第九军时,朱艺蕉是军情部部长,两人虽不是同部门,但其对他这位后辈也多有照顾。
“我能问为什么吗?”杜康道。
杜康原以为,这后面或许有几代人的恩怨情仇,却听朱艺蕉冷笑一声,道:“因为嫉妒。”
“我明明比你早进入第九军,可是老元帅赏识的只有你,同僚承认的也只有你,连你死了,他们都还不离不弃。杜康,你何德何能呢?”
这个理由肤浅又可笑,在杜康看来,微不足道得如同尘土。偏偏那尘土渗入了五脏六腑,渗到每一处血管,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杜康刚想开口,却见朱艺蕉手腕上的身份认证器闪着红点。
长年的敏感和警觉让他立马反应过来。“开防护异能。”杜康话音刚落,骇人的爆炸声响彻这间便捷屋。
爆炸冲破了天花板,火光弥漫,浓烟四起。
破开的天花板外,是一望无际的天空。雨停了,正是傍晚时分,天边的晚霞格外瑰丽,宛若少女的纱裙。
一切都格外讽刺。
杜康和陆闻青用金属系和防御系异能抵挡住这波攻击。
然而等到他们将爆炸平息,爆炸源的人早已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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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向孤林星的星舰。
杜康缩在沙发上,连陈咬之进门也没反应。
陈咬之抱着成语君,坐到杜康身边。陈咬之不得不承认,这种迷惘状态下的杜康,会让他产生不自觉的怜爱。
“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名叫《恶意》。”
蜷成一团的杜康探出头,像一只无处躲藏、淋了一夜大雨的流浪猫,在感受到背部的阳光时,将脑袋探了出来,茫茫然看着陈咬之。
这让陈咬之想起两人初遇不久,在蓝明星的红酒店,那个深夜买醉的杜康。
“那是一个让我很难受的故事。里面有一句话,‘他害怕的,并非暴力本身,而是那些讨厌自己的人所散发的负面能量。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在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恶意存在。’”陈咬之道。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没敢再看一遍那本书。人的罪恶与嫉妒,或许与生俱来,潜藏在某个角落,有一日在你并不察觉的时候,他就跑出来,践踏你的善良,侵蚀你的理智。可能之于你,之于我,之于朱艺蕉,都是一样。”陈咬之道。
空气变得静止而冰冷。
怀里的柯基抖了抖短短的前腿,脑袋里同时蹦出孔子的“人之初性本善”和荀子的“人之初性本恶”,它正想引经据典激情昂扬参加这次讨论,却感觉空气格外凝重,让它没法直抒胸臆。
“可是无论如何,我希望生活的善意和美好,总比恶意和苦难来得多。”陈咬之着,伸出双手,捉过了杜康的右手,轻轻捂住,仿佛能传递心底的温度。
杜康侧着头,眼底迷茫:“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善意和美好?”
脆弱的美人,总是会让人怜惜,以及失去理智。
陈咬之破口而出:“认识你后,我对于这个世界,就是善意。而你对于我,就是美好。”
话一出口,陈咬之愣了一下。
杜康眼底的迷雾渐渐散去,眼眸越来越亮,他忽然从陈咬之手里将手抽出,双手将身旁的人揽在怀里,一点点用力,恨不得将他整个人揉进胸膛。
被挤压的柯基只能跳出陈咬之怀抱,跳到桌子上,转过身,将桃心屁股对准两人,自娱自乐抖起电动马达臀。
不欢迎虐狗人士啊!烦!
“杜康,出事了。”
门再度被推开。
陆闻青特地去背了一本《教你如何安慰人》,正算现学现卖,却发现根本派不上用场。
“我需要非礼勿视吗?”陆闻青揶揄道。
屋内两人重回正襟危坐状态。
“什么事大惊怪的。”杜康问道。
陆闻青不是主次不分的人,将手中的一个金属盒递了过去,金属盒内有一堆分辨不清成分的碎屑。“这是朱艺蕉的身份认证器。”
杜康点头,能从这堆最大颗也不过一粒粗砂大的粉尘中辨认出原物,终归也只有陆闻青这机器狂魔了。
陆闻青:“爆炸的起源就在这,我提取后检测下成分,是联邦去年研发的新型爆炸物,只需一指甲盖大,就能炸毁一只七级以下虫族。价格昂贵,十分稀少。”
杜康不言。他不知这爆炸物是朱艺蕉自己安置的,还是朱艺蕉背后的人。若是他自己安置的,只能真的够狠心,为了和他同归于尽,不惜忍受粉身碎骨之痛。若是其他人安置的,只能朱艺蕉不过是颗无足轻重的棋子。
好歹同僚多年,无论哪一种,杜康都觉悲戚。
陆闻青掏出一台投影仪:“这是我们检测器记录下朱艺蕉降落到群星上的画面。”
画面里,一台青灰色的机甲落到一片红艳中,从机甲上走下的人意气风华。也不过数个时后,这一切就成了过往云烟。
陆闻青将画面暂停,用了高倍分辨放大,最终定格在了朱艺蕉的右手。
三人清晰看到,此时朱艺蕉右手的认证器上,并无任何异样。
“你觉得呢?”陆闻青问。
杜康点头:“果不其然。”
陈咬之不知两人在何哑谜,不过他没多问,只抱过闹脾气的成语君,轻拢慢捻的安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