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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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之后, 赵霍隔三岔五就会召萧宓进宫。赏花, 游湖, 听曲, 要不就是有什么贡品,召她进宫去选。

    一次两次还好, 第三次, 萧宓就无法不多想了。正常情况下,儿子出事, 哪个做父母的会希望儿媳没事人一样寻欢作乐,而赵霍却主动带她去看歌舞和游玩,而且每次都只有他们两人。

    纵然是要开解儿媳,这种情形下, 姑子,妯娌,婆母,哪个出马也比公爹合适。可偏偏不是。赵霍作为一国之君,真的有那么闲吗?

    赵霍有前世的前科在,即使他的态度看起来和长辈一样亲和,此时她也无法不去怀疑他的动机了。

    所以,第四次召见时, 她直接让人告病了。

    “病了?”赵霍初闻还有些担心, 后想起前次赏花时萧宓对他有些回避的态度,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派个太医去。”赵霍吩咐道,然后又令人送了许多珍贵补品和药材。

    萧宓医术高明, 想要模拟脉象骗骗人还是做得到的,还真装出了些风寒症状成功骗过了太医。

    病中,赵霍也不时送些水果,点心,奇花异草来表达关心。待萧宓病好了,赵霍就改变了策略,让她带赵襄进宫见他。

    做祖父的要见自己的孙子,享天伦之乐,不管是平民之家还是天潢贵胄都是理所当然的。这既是孝道,又是君命,根本无从拒绝。而且赵襄才两岁,萧宓怎么可能放心他一个人进宫,只能按照赵霍的要求跟着去。

    这次是在甘露殿的书房里,萧宓带着赵襄去时,赵霍正在批改奏章。

    “翁翁!元哥来啦!”赵襄一进去就脆生生喊道。

    “先行礼,来时阿娘怎么跟你的,忘记了吗?”萧宓拉住直接要朝赵霍跑过去的赵襄道。

    “他还,不讲究这些。”赵霍摆了摆手,温和地道,“私下里,你也不必拘礼,快坐着吧。”

    萧宓还是坚持自己和赵襄行了礼,既是为着规矩挑不出错,也是要以客气表明态度,拉开距离。

    落座之后,看着母亲的脸色,赵襄规规矩矩地在萧宓身边也坐着了,不再乱跑。

    “宓儿,病好了吗?”

    “多谢父亲挂心,好了。”萧宓中规中矩地回道,并不像以往在皇后太后处遇见时那样活泼俏皮。

    赵霍找了好几次话题,都被萧宓故意无趣地一句话终结,她定了主意,以后在赵霍面前装木头人,怎么规矩怎么不解风情怎么来。

    赵霍被她堵了几次,也没不高兴,转而对着赵襄和蔼地道:“好久不见元哥了,到翁翁这里来!”

    赵襄看了看萧宓,见她点头,这才蹬蹬地跑到赵霍身边,赵霍一把将他抱起来,呵呵笑道:“咱们元哥又壮实了!”

    赵襄伸手去摸赵霍的嘴巴,好奇道:“翁翁的胡子不见了!”

    赵霍今日剃了胡须,显得年轻了几岁。不过,在他这个年纪,都是做祖父的人了,完全剃掉胡须的实在少见,一般都是稍作修剪。

    “元哥,有胡子好还是没胡子好呀?”赵霍故意逗他。

    “都好,都很威风!元哥最喜欢翁翁了!”赵襄甜甜道。

    赵霍听得龙心大悦,亲昵地捏捏赵襄的脸蛋,逗得他咯咯笑,然后看着萧宓道:“你这嘴巴,和你阿娘一样甜!”

    萧宓心头不自在,只做没听见,不接话。

    过了一会,侍人送进来两盘荔枝,一盘放在萧宓面前,一盘送到了御案上。这荔枝用冰镇着,看色泽比以前赵侑送给她的要新鲜许多。

    如今蜀地已经归顺,可走官道运输自然新鲜度会更好。

    “听宓儿爱吃荔枝,我特意叫人从蜀南运来的,尝尝看,喜不喜欢?”赵霍有些期待地看着萧宓道。

    之前他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萧宓对他的回避,甚至不惜让自己生病来拒绝进宫。他记得赵华萧宓很喜欢荔枝,正好时节相当,便令人特地从蜀南运了来。期盼能叫她在他面前一展欢颜。

    “谢父亲。”萧宓道,然后低着头不话,也不伸手去拿荔枝。

    赵霍见状,从自己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颗荔枝,将果皮剥开托着果肉,放到赵襄的手里:“元哥拿去喂给你阿娘吃!”

    赵侑以前在家时,也经常给萧宓剥水果,赵襄一个人,哪里分得清,同样的事情由自己的祖父来做,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当下接过荔枝,就拿着跑到萧宓面前:“娘娘,吃荔枝!”

    萧宓从他手中接过那颗荔枝,放进了盘子里,然后脸上笑意勉强地道:“还请父亲见谅,我看到这荔枝,就想起夫君,他为大周征战江南,至今生死未卜,实在没胃口。”

    她对赵霍口口不离父亲的称呼,又提起赵侑的生死未卜,都不过是为了激起他对赵侑的愧疚。你的儿子为你去边疆杀敌江山,生死未卜,你怎么好意思在这种时候对他的妻子下手?

    只可惜,赵侑自性情冷淡,虽然跟在赵霍身边,两人却没多深厚的父子亲情。原本那点微薄的父子情,在赵霍知道赵侑暗地里囤积了那么强大的势力,感受到他对自己皇位的威胁和居心叵测时,也消散殆尽了。

    “阿侑没消息已经近两月了,战场上危机四伏,恐怕……”到这里,他就住口了。但未竟之意谁都明白。

    见萧宓面上因这话露出担忧的神色,赵霍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柔声道:“阿侑不在,还有我,我不会亏待你和元哥的。”

    这话,从字面上来没什么问题,儿子没了,由公爹来庇佑儿媳和孙子,可他的自称,还有他看着她那温柔得叫人寒毛直竖的的眼神,都明晃晃地暗示着他的另一层意思。

    无耻。萧宓在心中坐实了对他的心思的猜测,不由暗骂道。

    她一直都没想明白,赵霍这样一个从读着圣贤书长大,满口仁义道德,被交口称颂仁爱宽厚的男人,活了几十岁了,怎么好意思对自己的晚辈动这样的心思?

    前世赵佶和她的关系他不是不知道,可她那时候和赵佶没名分,也就算了,今生她是赵侑明媒正娶的妻子,还跟着赵侑叫了他那么多年的父亲!

    “我相信我夫君会回来!”萧宓坚定地道。

    然后拉着赵襄的手,站起来后退了几步与赵霍拉开距离。

    “父亲政务繁忙,我和元哥就不扰您了。既然进了宫,母亲那边也要去请安呢!”

    萧宓特意搬出了杨氏,虽然知道杨氏这个皇后对他没有任何威慑力,但哪怕让他多一丝顾忌也是好的。

    赵霍叹了口气,看着她正要话,便听得侍人通报:

    “陛下,郑王殿下求见!”

    赵霍心中犯疑,也不知赵信这是巧合还是特意为之,吩咐侍人将赵信请进来,然后让萧宓和赵襄到里间暂避。

    “父亲有事,我们就不耽误您了。”萧宓不肯配合,还是要走。

    几句话的功夫,赵信就进来了,向赵霍行了礼,然后笑着跟萧宓道:

    “本就有事要找嫂子,听闻嫂子和元哥到父亲这里来请安了,心想着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碰着了。”

    这话,点明了他是特意来找萧宓的,而且关注着萧宓的去向。

    果然是故意的,赵霍心想。

    赵霍虽然并不想过早让外人知晓他对萧宓的心思,每次见萧宓都是有意对外掩饰的,但他身为帝王,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如今,宫里宫外,比较留心萧宓行踪的几个人基本上都知道了。

    赵信原是不敢相信自己一向仁义的父亲,居然对萧宓有这样的心思,可赵霍的种种反常行为,让他不得不信。

    宓儿一个弱女子,面对这样的事,该是多么无助。所以,即使会得罪父亲,他也还是要到甘露殿来带走萧宓。

    萧宓正要跟赵信一起回秦|王府,第一次见赵信的赵襄,却突然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句:“耶耶!”

    然后就甩开萧宓朝赵信跑过去了,一边拉着他的衣服,一边回过头来对萧宓道:“娘娘,耶耶回来啦!”

    他年纪虽,赵侑走的时候却也已经一岁多开始记得人了,而且赵侑在家的时候,也经常抱他哄他,是以对自己父亲的印象很深刻。

    饶是几个大人原先各怀心思,见状也不由得笑起来。

    “这是七叔,不是耶耶!”萧宓走到他身边,含笑温柔地解释道。

    “七叔?”赵襄歪着脑袋疑惑地量着赵信,仿佛在,七叔是什么。

    “七叔跟你阿耶是亲兄弟,所以长得像。”赵信也觉得有些好笑,血缘使然,第一眼见到这个长得像宓儿又像阿兄(也像他)的侄儿,他就十分喜爱。

    既然赵信是专门来找萧宓的,萧宓刚才又要走,赵霍是无论如何也不好再留她的了,只好放他们离去。

    赵信抱着赵襄走出甘露殿,去外头乘车驾,一路赵襄都在不停地量赵信。到了马车上,还悄悄问萧宓:“七叔真的不是耶耶装的么?故意不认元哥。”

    萧宓再三跟他保证,那确实不是赵侑,他才肯信了,脸上却有些怏怏起来。萧宓看着幼的儿子这般模样,也有些心酸。

    连元哥都想你了。你何时能回来呢?

    赵信是有事找她,到了秦|王府却根本连门都没进,可见是特意将她和元哥从赵霍那里接走。

    “若下次父亲再传唤你,就立刻派人给我报信,我陪你一起去。”他临走前嘱咐萧宓,很体贴地什么也没点明。

    萧宓很感激,却只低声道了谢,没别的。

    虽然赵信曾经恋慕过她,但如今他对她的帮助,更多的应是出于对赵侑的兄弟情分,该由赵侑回来感谢他。

    赵霍单独召见萧宓的事也传入了杨氏耳中,可她听闻后也只是冷笑一声:“他自己都不管赵家的脸面了,我着什么急。”

    她又不靠赵霍的宠爱活着,赵霍宠爱谁冷落谁都影响不到她。虽然掌宫权被万氏分走了一半,但她只要不再犯什么大错,就谁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她根本犯不着去插手,惹怒赵霍。

    这件事,只要她儿子赵佶不跟着掺和就足够了。

    庆幸的是,赵佶没让她失望,虽然赵信那崽子经常陪着萧宓进宫让赵霍郁闷不已,但赵佶什么也没做。

    时间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

    期间江南那边带回来一具尸体是赵侑,但被萧宓当着众人的面有理有据地否决了,因此,赵侑依然是失踪而没被强行定论为已经去世。

    有赵信的极力维护,赵霍并没占到什么便宜,渐渐地就不再召萧宓进宫了。也不知是放弃了,还是另有算。

    这一日一大早,赵信突然来了秦|王府,屏退了所有人,让萧宓带着赵襄,还有萧氏和萧粲萧旗姐弟,今晚城门关闭前,乔装出城。

    “发生什么事了?”萧宓惊疑地问道。

    “阿兄回来了。”赵信沉默了片刻后道,“让我接引你们去北地,他将兴兵攻京师。”

    萧宓又惊又喜,赵侑他没事,他果然平安回来了!

    不过,此时不是多问的时候,她立刻按照赵信的要求,召来星辉准备晚上出城的人手。自己也把家人都叫来,告诉他们晚上将乔装出城的事情。

    萧氏先带着萧旗萧粲借口要回萧宅出了王府,紧接着就在萧宅掩人耳目地换了辆车出了城,赵信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新的身份证明。很快就到了下午,对乔装很在行的萧宓,也顺利地带着熟睡的赵襄出了城。

    快马加鞭与□□的十来个护卫人手一路走到北边的兰池,在那里和率领两百亲兵的赵信汇合了。

    赵信虽然手握右军,因为赵侑的失踪,一直顶着压力至今没交出军权,但如今要避人耳目,他根本不能大规模调动右军。只能带着亲兵护送萧宓。

    “今晚要辛苦你了。”赵信看着萧宓,有些歉意地道。今晚必须彻夜奔行,会很劳累。

    “什么辛苦我,明明你们才是最累的。”萧宓闻言道。

    好在萧家四口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逃亡,并不显得惊慌,在飞速奔跑的马车里,身体也没有太大不适。赵襄早就被马车颠簸醒了,却也懂事地不哭不闹。

    这种时候,即使在马车里,也没有人能睡得着,不与接应的军队汇合,没有人敢睡。

    以赵霍对萧宓的关注,随时可能发现萧宓消失这件事,一旦被发现,他们就很可能在路上就面临兵强马壮的大量禁军的追捕。

    事实上,他们行踪的暴露比预想中还要早。

    重生回来的赵佶,不仅一直派人关注着萧宓的动向,还在赵信的亲兵中也秘密收买了一个人。

    此人隐藏得太深,赵信发现他正在沿途做暗号时,已经晚了,根据多年行军的经验,他很确定,他们的路线已经被传回了这位眼线背后的主人手里。

    别无他法,只有这条路可以通往北地,想改路线都不行,只能派人以最快的速度去给赵侑报信,请求骑兵火速支援,自己则带着其余人手配合马车的最快速度行进。

    秦|王府的马都是品质极好的,拉着车的速度并不比一般战马驼人奔跑慢。可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在黎明时分就发现了禁军的踪迹。眼看着禁军越来越近,赵信果断下了决定。

    “你们护送王妃和郎君先走!务必将他们平安交到秦王手中!”赵信点了五十人,命令道。

    “是!”五十名亲兵整齐划一的声音铿锵有力。

    萧宓明白,赵信是要与其余人留下来殿后,抵御禁军。行军仗的事情,她一窍不通,想不到比赵信更专业的对策,也不能在这紧要关头与他争辩,只能匆忙嘱咐了一句:

    “一定要心!”

    赵信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也是。”然后再也没回头。

    禁军果然很快追上来了,人数是赵信这方十倍以上。

    “郑王殿下,臣向来钦佩您,也不欲与您为难,交出秦王妃和郎君吧!陛下了,只要你们肯回去,绝对不会伤害你们分毫!”率军的统领对赵信的态度很客气。

    父亲确实不会伤害宓儿和元哥,但他却可以拿他们为人质要挟阿兄。以阿兄对妻儿的重视,即使手中有数十万大军,也只能束手就擒。

    阿兄一旦放弃抵抗,交出兵权,便只有死路一条。阿兄失踪的三个多月里,他早就查清了当初江南军中的变故是怎么回事。父亲和三哥赵佶一起,联手要置阿兄于死地。

    为了阿兄,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宓儿和元哥被禁军带走。

    双方了会嘴仗,拖延了一些时间,月光虽好,却不足以看清被赵信亲兵挡住的前路。当禁军统领发现上当时,态度立刻强硬起来。

    “既然郑王殿下如此顽固,那臣就只能遵陛下另一道旨意,杀无赦!”

    战斗一触即发,双方拼杀起来,并不宽敞的道路上郑王亲兵死死挡住去路,不肯让任何一名禁军冲破防线。

    赵信也亲自上阵,惯用的长柄大刀飞速地挥动着,所过之处,在他的巨力之下即使有轻甲护身,马上的禁军也依然人头落地。他的身上脸上,很快溅上了鲜血。

    他的战斗力可以一当十,但禁军与他们相比人数实在太多了,只顶了三刻的样子,防线就被冲垮了。赵信身上已经负了一些伤,但尚不影响战斗,他往日战斗力很强的亲兵们也出现了一些死伤。

    防线既然破了,就只能且战且退。

    一个时辰以后,已是天光大亮,禁军还是追上了秦|王府和萧家的马车。浑身是血的赵信,重新组织起萧宓那边的五十名亲兵继续抵抗着。

    萧宓在颠簸的马车中从窗户回头看,只见赵信奋力砍杀着前面的禁军,却不防身后有一人一刀砍向他的后背,顿时心中一紧。

    赵信身上同样穿着轻甲,这一刀让他再次负了伤,却只身形微微一顿,就立刻回身一刀解决了那名禁军,然后继续对抗身前源源不竭扑上来的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