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献粮

A+A-

    五月, 整个龙口一片浓绿色。

    平地稻浪,山地麦壮,无数植物藤蔓攀爬在架子上。藏在叶底未熟的果子,窝在坡坎上新开的花, 更有一条两车宽的大路从山下绕过, 经庄,一直连通官道。

    那路, 即使还没有铺上三合土的路面, 但已经比官道还要平整。

    村人何尝见过这般好路, 无事的时候便聚在路口闲话, 庄里的将军夫人如何大方管事。

    今日庄中有大事,更有不少人提前来占好位置, 只为看热闹。

    “吓,从龙口城去郡城的官道也没这般好。”

    “看那个水渠, 修得多齐整。今年早春其实有些缺水,要不是夫人在河岸边弄了个大水车车水,咱们轮着守水渠放水, 田可不好。”

    “也不知夫人从哪儿找的能人, 伺候那秧苗跟大爷一样。”

    “可不是么。出芽的时候需得温水泡,棉袄包,放稻草窝里窝着。还应该弄个什么暖房, 出苗才快。”

    “是要快些, 抛秧的时候我去看了, 夫人家的苗子比咱们的高一指头。”

    “长得多么的好。”

    “听那边还单围起来好几十亩地, 用了什么良种,产量能高出去一半。”

    “唬人的吧?什么能高一半呢?”

    “我看是差不多的,他们插秧的时候都用尺子比着插呢。我家那个纳鞋底,也没纳得那么齐整。”

    “红薯,吃上了吗?”有人问。

    “你是坡上种的那些?不是不让吃,全留种吗?”

    “嗨,他们压苗的时候,剩了十来根藤。我就问还要不要,不要的话我自己拿回家种试试。他们不要了,爱要的回去弄呗。我自己带回去种家门口自留地,那玩意真是好活,压土里没几天便活了,这会儿牵出去一大片的藤。太滥贱了,藤牵哪儿便长哪儿,土里就结出来那些番薯。老藤用来喂牲畜,新长出来嫩嫩的尖儿,人吃也得。对了,我前儿挖了一窝,翻出来一二十个红薯,个个二三两重。有点甜,和着杂粮做粥吃,饱肚子的。我家婆娘心疼得不行,我糟蹋东西,该再长长,一个能长两三斤重——”

    “红薯算什么?那个叫什么土豆的更好。”

    “夫人,等她这边弄出来多的种,可以便宜给咱们。只一条,种出来多少,只准卖给她家。”

    “应当的,应当的。”

    “听那红薯和土豆是在山中找的野物,然后那个宽老爷施仙法点化才得的。果然就了,夫人乃是仙女转世。”

    “快看那边,来了——”

    铃铛声,甩鞭声,马蹄声。

    有许多影子从雾中出来,一眼看不到头的牛车和马车,当头的便是一身红衣的顾琼。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脸成古铜色,只一双眼睛还留着几个月前的灵活。

    纵马狂奔,新路实在好跑,只一刻钟不到便抵达庄门口。

    寿伯和长庚带着十几个庄户并子守在夹道口,里面摆满了从石仓里腾出来的粮食。全用竹编的大框子装得密密实实,又盖上了防雨的斗笠。

    “我妹呢?”顾琼翻身下马。

    “夫人在检查要带给将军和先生的东西,马上就出来。”

    “行。”他道,“咱们的车队来了,现在就把东西都往外面搬。”

    “夫人是喜日子,还是要办个仪式的。现下灶上正在做糖鸡蛋,你让那些力工和护卫先来,一人吃得一碗再干活。不耽误许多时间,还能记着主家的好。对了,等搬完粮食,车队上路的时候,还有鞭炮和红纸——”

    顾琼嫌寿伯啰嗦,转身进东院。他这几月去关口办事,很长了些本事,气势便盛了起来。

    刚去的时候因和城守扯皮,又有过往的商队不想交钱,还有更凶狠些的干脆要从河边走私。他那会儿不太摸得着头脑,很吃了几回教训。然人并不会因为他的退让而停止,反变本加厉。他这才懂了父亲当日为何再三交待,一定要强硬些。因此,他便改了风格,带着自家弄过去的庄户狠狠了几回架,又搬了辜大去镇了几日,好不容易才算将关口调理顺当。

    进龙口卖盐糖的,来这边儿定茶叶的,又有许多给那些地主送金银和绫罗绸缎的。

    一日日定下来,过路费便逐渐累得多了。

    城守看得眼红,好几次想伸手,顾琼可门都不给开。他二话不,领着守关口的偏将,去城西校场带兵士,每日早晚进出城,去城守家门口喊号子。连喊了大半月,城守实在受不住,摆了一台酒算是和。

    幸得河西郡城的消息来得快,是青州王抓住京州王最宠爱的儿子了。这一下,全城上下,全安份起来,一点幺蛾子都没了。

    献粮大事,也提上日程。

    奈何书信交通不便,和郡城通信定下日子,来来回回便搞了一个多月。

    终于在黄历上选了这个吉日,要上路了。

    顾青山领着顾琼,并许多顾家的叔伯兄弟,再有孙王温各家的头面人物,都要去河西郡城一趟。粮献了,青州王白得了这个好处,也便抽空见见这些财主。

    因此,事情便搞得庄重起来。

    顾琼作为新近很有面子的年轻子弟,走路都是带着风的。他大声地催促着,“皎皎,好了没?咱们后面的车队都已经来了,就只差你家的货还没装车,可别误了时辰。”

    顾皎没好,捏着一张满满的清单,核对着回廊下放的各种箩筐和包袱。

    她自搞定献粮的事后,彻底松下来一口气,能活过今年冬天的几率又增加了一半。她麻溜地给先生写了一封信,很不要脸地想让他给自己分个什么生意,她要赚钱;至于给李恒的信,在原本那些腻歪的情话之外,又抱怨了一通。

    “延之是个木头呆子,好不容易写个信,怎么就干巴巴地呢?难道你一点也不想我?我可是一直想着将军,生怕将军在外吃苦,拼命给你划拉各种好东西。”

    顾皎确实很努力。

    因宽爷那边总揽了种田的事,她只偶尔去巡视一下,更多的时间是去找唐百工。这伙子用后世的话,便是个技术宅,几乎天天呆在大庄上属于他自家的院子里,捣鼓各种东西。先是水车,就地取竹子做水车;然后是通水道,毕竟水车有了,还要将水引到河岸里面,便涉及了跨越河堤的高差问题;然后又是河塘的设计,关于储水量,给水和排水,甚至里面种些什么,又养些什么。

    顾皎去了几回,简直找到了实验室里和师兄搞学习的感觉,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也就趁着这个机会,她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百工兄,我家之前酿了许多烧酒,一直存在仓中。因将军和先生不在,也没人吃。上次勺儿做肉食,用烧酒试了试,结果味道尤其好,去了很大的腥膻味。她弄骨头的时候,被扎了手,结果居然没脓肿。她想不通,后来才恍然大悟,当时用烧酒给沾了一下,痛得要死。她就问我,是不是烧酒里的辣,把伤口里的脓辣死了。你,要是将军受伤了,也用烧酒喷一下,是不是就好了?”

    她故意问得很傻。

    恰好,那唐百工也是有呆劲儿的人,还真就来兴趣了。

    “当真?这个真可以试试。”

    “那太好了。我马上叫人给你弄十坛子来,还有那个酿酒的方子——”

    唐百工笑得很憨厚,“方子不要啊,我有的。”

    顾皎有些奇怪。

    他道,“夫人不知吗?烧酒的方子就是从咱们万州出来的,咱们家以前还开过烧酒坊。那酒刚一出来,便风靡了万州。后来万州王,天下的粮食不够人吃,用于酿酒实在浪费,便给禁了。”

    顾皎傻眼,居然有这一遭?她还自以为聪明地找了个借口才,不想此地早有类似的事情。早先获知有烧酒,只当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可事情若是从李恒的母亲那儿起的头,便值得琢磨了。难道,这书中的世界,并非她一个穿越女?也是了,既然她能穿过来,那肯定是穿得如同筛子一般,穿了许多个过来。

    如此一想,她心潮起伏,又遍体生寒。

    唐百工没注意到顾皎的异状,只顾着讲自家对烧酒的研究。

    “原本也是有类似的情况,咱们找人实验了好几回,确实能让外伤有一定好转。保存肉食类的,用酒液喷洒一遍,也能保存得久。本来也想研究出能治病的来,可万州王发话,咱们也就不敢搞了。夫人这边有心的话,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只一条,实在太费钱了,还没方向——”

    “蒸馏吧。”顾皎冒出一句来,“别的粮食,譬如番薯、土豆之类的,用酿酒类似的方法做出来。再蒸馏,就是把一斤酒变半斤那种方法,指不定会搞出真的来。只酒能喝,但新作的不一定,需得——”

    “蒸什么?”唐百工瞪大了眼睛。

    顾皎转头看看他院子里到处堆放的各种机关,杨丫儿和几个子站在不远处玩耍七巧板,她狠狠心,干脆拿出炭笔在石板上比划起来。一个很简单的,大概的,蒸馏的原理示意图。简单到,她自己也叫不出里面那些鬼画符一般的玩意儿叫什么名字。

    可唐百工立刻两眼闪闪发亮,仿佛找着宝贝一般。

    自那日后,他便将她引为知己。

    现在,顾皎的回廊下边摆了好几十个用竹筒装起来的,类似酒精的医用消毒液。便是唐百工弄出来怪模怪样的蒸馏器蒸出来的所谓酒精,已经在畜生身上试过了,有点儿消毒的用处。

    她再三交待含烟,“再检查一遍,确定是不是在每个竹筒上都写了不能喝的字?这些东西用来治伤的,千万不能喝啊。”

    略喝点儿无事,喝多了必然坏事。可那些大兵头,只要话里稍微带了余地,保不准真有胆大的拿它当酒喝,不如先就封死了这条路。

    含烟点头,开始埋头点算。

    “杨丫儿呢?”她侧头问。

    杨丫儿负责的是另外的几个框子,里面满满当当各种烤制出来的肉干肉脯。因李恒了一声好吃,可多送,顾皎就有些收不住手。她抓着勺儿研究了许多样做肉干的方法,弄出来猪肉脯,鸭肉干,鹅肉丝。有渔家偶然在江上弄了好几十斤重的大鱼,她也去买了来做鱼肉干。

    “好了。”杨丫儿满头大汗,用油纸将框子封得密密实实,“只剩勺儿那边的油了。”

    顾皎在这处吃水煮菜腻了,找铁匠弄出来铁锅,又和勺儿在土烤窑的基础上弄出来砖烤炉,食物的制作方式立马丰富多彩起来。譬如腻味的豚肉肥膘,便用铁锅煎出油来,封存在罐子中;又有芝麻等油料作物,虽然不普遍,但她也硬给搞出来,得了几个罐子。现全都装上,要给李恒送过去。

    崔妈妈了,河西郡城不成样子,不是人活的地方,送些吃穿类的去,最救急。

    正忙乱着,便听得顾琼在院子外面喊。

    顾皎烦躁,回了一声,“误不了。”

    顾琼进来,惊讶地看着满地东西,再见她那样,道,“你作甚?是不是将家都要搬过去了?这一路多难走,知道不?”

    岂有不知的?

    “咋啦?”顾琼见她不回自己,蹭过来问。

    顾皎瞥他一眼,半晌道,“二哥,我昨儿梦见被人斥责,我和延之拜堂许久,竟没给李家的祖宗上过香。你这回去河西郡,能不能悄悄儿帮我听一下,延之的父母在世的时候有什么爱好。万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可还有宽爷爷和唐百工那般的能人异士?”

    若这世上当真还有其它穿越人士,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顾琼见她满脸忐忑,马上一副我懂的样子,“哈哈,你想讨好妹夫,怕他在郡城里看上哪家的漂亮姐了。所以想投其所好,是不是?”

    顾皎翻白眼,还他经了事变聪明了。现在看,该是核仁大的脑子,照旧那么大。

    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