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将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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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皎舍不得李恒走, 但分别的时刻终究到来了。

    她闷闷不乐地送他出院门,其它诸人已经在等了。

    朱襄骑在自家的奔虹上, 道, “嫂子, 你要舍不得, 跟咱们一道去郡城便好。”

    呵呵, 去郡城, 更是入了狼窝。

    “去郡城倒是好了, 可丢下家里这一摊子怎么办?”她皱眉,“现下只是送了稻谷去,后面还有许多各样其它物品,十月十一月的时候又要收红薯了。”

    李恒上了白电,披风落在后面,风中猎猎。

    朱世杰冲顾皎拱手, 道, “后方诸事, 有劳弟妹费心了。若有甚难事,找文茂也是一样的。”

    顾皎往旁边看了一眼, 站在人群中一个瘦高个尖脸男子,模样和柴文俊有七八分相似, 但着实看着讨厌。她垂眸,点头, “谢世子关心。”

    顾青山则是领着诸家的子弟, 将排了一路的大货车看得严严实实。此番去郡城, 乃是送第二批军粮,主食稻谷,并取货款,大事。

    顾琼从后面跑上来,拽了拽顾皎,“你有甚想要的?这次去郡城,我都帮你带回来。”

    “你看着各样好吃好玩的,我没见过的,随意带些回来。啊,如果有找活儿干的工匠,织工,绣女——”

    “晓得了,晓得了,你的工坊要开张。”

    顾皎考察了大半月,定下继续修路的指导方针后,在自家斜坡地下面清出来一片地,用卵石、河沙和条石等等,搭了一个敞阔的大工棚。里面分了好几个区,既收纳了河堤上多余的力工,又能安置成衣厂进去,给青州王做军衣。

    “还请嫂子快些,咱们的兵士那边来,不耐此间的冰雪——”柴文俊也走出来,一派担心的模样。

    自李恒了世子要求商会专卖和派遣督商后,顾皎对柴文俊的态度便尤其和蔼。她忠诚地贯彻着面上笑嘻嘻,心里MMP的政策,但凡对着郡马大人,都是无比周到的模样。朱襄倒是了好几次,晓得顾皎心里窝火,但自家兄弟姐妹,有甚气摊开,没必要阴阳怪气。

    顾皎对朱襄倒是直接,道,“你家郡马,当真肚肠里装的都是墨水,黑漆漆的一片。我要对他不客气些,后面他再放冷箭,我怕自己气死。”

    朱襄哈大笑,解释道,“他是我爹的谋臣,又一向支持我大哥。大哥办砸了什么,他都得想办法帮忙找补回来。你且体贴他。”

    日常便以看他俩演戏为乐。

    毕竟,柴文俊当真是那种对着谁都一副客套,算计谁都一派和气的模样,顾皎真是摸清了他的套路。

    这会子,顾皎也还是笑的,道,“郡马大人放心,保准儿将后勤做到最好。只求郡马大人在王爷面前多为咱们龙口百姓几句好话,工时银子——”

    钱货两讫,概不赊欠啊。

    李恒□□的白电有些不耐烦了,他道,“走了吧,别误了时辰。”

    柴文俊这才闭嘴,自上马不提。

    顾青山和顾琼多有嘱咐,李恒只看了顾皎几眼。顾皎跟着队伍走了许久,直送出了大路。

    车马流水,车轮滚滚,香车如云。

    一架精巧的马车从顾皎身边掠过,软布帘子被风吹开,露出王雪梅精巧的面容来。她的目光与顾皎交错,带着些许同情,一些骄矜,缓缓地点了点头。

    顾皎看着那车逐渐远去,居然生出许多惆怅来。

    女子的命运,被父兄和家族主宰着,被从未接触过的男人掌控着。身为工具,她不仅没有自觉,反而自傲。生命的残酷,便在其不讲道理,无关慈悲。

    顾皎送走那许多人,庄彻底空下来,凭空生出许多寂寞。

    王家那边的夫人送了帖子来,担心将军夫人无聊,请她有空去耍子。中秋节要办灯会,王家从三川道请了工匠做灯,问她可有甚喜欢的,可以单做了送来。

    一派要将她当正经亲戚走起来的模样。

    顾皎拿到帖子就生气,王家上上下下那急不可耐的嘴脸,真是够了。

    她因同情王家姐被爹娘送来做伥鬼,很是同情她。不想,那姐在庄多住得几日,当真把自己看着正经世子夫人了。吃东西讲究色香味俱全,穿衣裳要什么绸,什么工,给她找了不少的麻烦;在外,王家的老爷和少爷也抖起来,做出世子丈人和舅爷的派头,吆喝顾青山开什么商行的会,重新讨论股份构成。也是简单,他家想要更多的股份,嫌原本买到手的百分之五太少,得加到百分之二十五,和顾青山别苗头。问题是,那百分之二十从哪里出?孙家、温家等等是决计不肯相让的,便只盯着顾皎手里的大头百分之五十做文章。

    顾皎听顾青山那么,当时就气笑了。

    她决不是闷声吃暗亏之人,就要想办法收拾手伸太长之人。

    顾青山不欲她出面,道,“这点点事你便出面,也是给他们脸了。我自去处理。”

    没两三天,一行人去顾家吃温夫人的生辰酒,世子自然是上座。顾青山不知从哪里找了一班戏来唱,那生旦二角均是男子装扮,却比女子还要柔媚婉转,惊得所有看戏的男人坐立难安。朱世杰当场好奇起来,便要查验当真是不是男子,结果还真是。柴文俊见朱世杰目光越来越不对劲,屁滚尿流跑出去找朱襄。朱襄一听,这还得了?跑进来把场子给搅合了,然后逮着李恒老帐新帐一起算。

    李恒两手一摊,“找你嫂子去。”

    朱襄找来,顾皎只得道,“这事没经我手,不过王家送了个女儿就想白要我手里的股份,我爹看不过去,只好送更新鲜的玩意去。”

    朱襄咬牙,不知怎地又收拾了那王家姐一顿,算是消停。

    然,现在真神们走了,王家又耐不住了。

    的主意,无非顾皎一个女流之辈,怕是掌不住事。

    顾皎事情多到爆炸,近日龙江水退,堤坝淹过之处一塌糊涂。许多民夫被调过去收拢料场和清理修筑好的部分,她又计划要弄一个码头出来,哪儿有时间和王家肚皮官司?

    然她这般想,别人可不这么想。

    因此,她只好搬出温夫人去。

    温夫人十分欣慰,“皎皎,娘晓得你能干,什么事都难不倒你。你能求到娘这儿来,娘很开心。你且放心,王家那边,我帮你应酬着,绝对不来烦你。”

    果然,妇女们的自有其语言体系,温夫人去了没两趟,回来鄙夷道,“真当自己是世子岳家,也不知王爷认不认她这个亲家母。他家还有两个女儿呢,居然敢问你二哥的婚事。我孙家那边正谈着呢,不敢高攀。结果,转头就把一个,送柴文茂那边去了。”

    顾皎实是不能忍了。朱志杰强行将王家扶起来,手段粗暴极了,然王家的吃相未免也太丑陋了些。

    一日,顾皎坐着驴车在堤坝上看民夫引水洗淤泥,却见辜大骑着乌孙马来。

    “夫人,柴大人寻你。”他道。

    “甚事?”她问。

    许星从旁边巨石缝里钻出来,“找你麻烦的吧?”

    自许星入了巡逻队,辜大带着他巡逻几日,熟悉龙口地形和人家后,又找了个借口安排他做顾皎的护卫。现在,只要顾皎出门,许星便跟着。他性子颇有些桀骜,对顾皎也是爱理不理的。虽然日日跟在后面,但高兴了两句话,不高兴了装不在。顾皎刚开始能想套近乎,听点爱好,不想那子直接给没脸,少来那套。

    顾皎皱眉,“我这边事还没完。”

    “带着王家的两位少爷,还有孙家的一位。”

    人多势众呀。

    “在哪儿?”

    “役所。”辜大道,“周大人正在招待他们。”

    “那让他们慢慢等着吧,我该去的时候自会去。”

    辜大点头,回去复命。

    许星则是看着她,“你不怕呀?”

    “怕甚?”

    “他们人多啊。”

    顾皎笑,“这般来,延之找你来,便是找错人了。”

    许星嘴歪,“恒哥你嘴巴最利,和魏先生一般会忽悠人。果然没错。不过,你知他们为甚来找你吗?”

    顾皎大约是知道的。

    今年的第二季红薯种下去,长势相当好。整个龙口,但凡旱地和坡地,到处都是红薯的藤蔓。辜大日日带人巡游,确实见了许多庄户私自截红薯藤扩种,不过,因关口守得严,她没怎行事权利。关口,自然也是李恒的人在把守,辜大也派了两三个人去,主要负责查看过关人带的各种行李,绝对不允许有任何红薯相关。

    大约是前日,抓到一个卖山货的,将几个红薯藏在山货下面,没混得过去。

    后一路追查过去,那卖山货的人,乃是王家的一个山民。

    王家想扩股份不能,自家土地在龙口又是最少的,能产的粮食不多,自然卖不到多少钱。想挣钱,唯二的办法,一是搞股权,二是扩种。股权被顾青山拍回去了,扩种则能想许多办法。譬如,去龙口关外找人租地。

    顾皎抓到那走私的山民后,直接将人丢王家去了,甚话没,意思却很明显。

    不想,他们今日果然找了柴文茂来当靠山。

    “知。”顾皎并不十分在意,只看着滔滔江水,“不是还有你们在吗?”

    许星耸肩,没有言语。

    “再了。”她道,“世子若是发狠起来,他家怕是第一个倒霉。和一家子将死之人,有甚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