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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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皎巡视完河堤, 又去了工坊。

    大约是受现代城市规划思想影响,她不想随意弄出来糊弄人, 因此耗费了颇多的心思设计工坊区。设计图是她亲自画,又找长庚和善建的师傅一起改出来的。

    考虑到日后的交通, 工坊有路直通庄,也可沿着水渠便的卵石道去河堤。卵石道修得两车宽,为日后进出河堤上的码头做准备。

    至于工坊本身, 分成了三个大区。一是住宿区,用条石做基础,烧陶的管子引上下水。吃水单独进,污水统一排放至一个蓄粪坑中,发酵后做农家肥用。修了三十来间, 排成对开的两排。每间约莫五十个平方,分了内外间,有简单的杂木做家具。卫生间和洗澡间是单独设在外面, 集体使用, 轮流扫;食堂则在另一头, 统一吃喝。这部分大约完成了一两套,样板很是干净清爽的模样,吸引了不少民夫来看。

    那些民夫住惯了窝棚,听这边修好了后,只要在工坊工便能申请一间, 均两眼放光。

    二则是工厂区, 一个大的通开间, 高有一两丈,面积约莫半亩,能容纳近百人同时工作。

    另外则是仓库区,用于存放布料,麻线等等物品。

    顾青山接下军衣的活儿后,着人去三川道找行商,定了许多的棉麻布匹。这会子,那些货物已经源源不断地运进来,全仰赖长庚理。民夫们紧赶慢赶地修仓库区,也有些来不及了。因此,一多半的货物,现挪去了庄的后院,堆得四处的房舍满满当当。

    顾皎看完一圈,再次对长庚强调,“地基要牢固,花样要少。这是干活的地儿,不必搞那些雕花什么的东西,简单朴素实用最要紧。最重要的,是快。”

    长庚自然全应了,又带她去看了集体灶的吃食。

    自宽爷带顾皎吃过一次大锅饭后,她隔三岔五去看人伙食。因她要去,那些俭省惯了又极爱占便宜的庄妇不敢弄虚,吃食上的品质一直保持得不错。因这一两月都在加紧干活,所以,顾皎看见锅里炖煮的肉汤翻起来许多鸡腿和豚骨。

    此般不作假的吃食,保证了营养,那些民夫怎么都是闹不起来的。

    提及吃,难免要一勺儿建的烤窑。

    李恒单提了军粮中要保障肉食,却给顾皎出了一个大难题。她又将这难题交给了勺儿,勺儿挖空心思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风干和烤干上。

    龙口本地多山,多水,风干的肉食虽然能保存一定时间,但也不会太长久便会变味;烤货则不同,不仅是保留原风味,还能烘出异香,外面那层碳化的皮肉还能锁死水份,使它的保质期更长久。因此,勺儿便在灶间外面的空地,靠石头仓库的一片地方,建了一个人高的大型烤窑。

    整条的鱼进去,整片的肉进去,不同程度的烤制,出来不一样的成品。或者是纯粹的肉干,全烘得如同干柴一般,即可直接吃,也可放入水中做肉汤,还可用作蒸食;继续再烤下去,将水份挥发,干香酥脆,然后成松塞入竹筒里面密封。

    肉干和肉松,蛋白质的集合体。

    自然,烤制的时候还会有许多的动物油脂流下来,在窑底淌了一层。

    顾皎本觉得这玩意不太有用,不想勺儿却将它们当成宝贝一般。给顾皎做擀面的时候,略放一点点化在清汤中,异香扑鼻。

    行吧,那就又全部灌入竹筒里面,便宜那些大兵头吃口油水了。

    此般行事,日日窑子里的火不停,两三个仆妇杀鸡鸭杀鱼,能烤出好几十斤来。慢慢积攒,既然将石仓库一层的一半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顾皎危机感深重,眼见仓库要堆满了,让许星每日悄悄儿地取一些出去,积好一车,送山上去给宽爷。

    许星对她这种老鼠攒粮的行为很不满,“你在怕甚?到处挖洞存粮?当真有祸事来了,我带你跑去找恒哥就是了。”

    顾皎难得斥责他一句,“莽夫,先生给延之选了龙口,那是能随时丢了的?日后,这里便是延之的家,是咱们一众人的发家之地,轻易不可抛弃。你一走了之倒是容易了,那些庄户呢?民夫呢?他们可是无路可走了。危难时候抛弃他们,哪儿去仿佛都理所当然;可若是咱们能带着他们一起,或者给他们一口吃的活命,他们能记咱们一辈子,再教下面儿孙两三辈人。一个家族,得了人心,百年的基业才能得下来。”

    “延之在前面拼命,咱们不能给他拖后腿。不仅不拖,还要还他一个繁荣昌盛。”她看着他道,“不然,你以为宽爷爷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是为甚?”

    许星抓了抓头,“他娘的,你话怎地跟我家老叔一般?听得人浑身哆嗦。”

    顾皎也不图别人理解,自己干得热火朝天。

    不过,辜大吃够了四面流浪和饿肚子的苦头,对她的决策从来没有一个不字。他经常背着百十斤的重物往返在平地和山间,看着山里日渐起来的木楼,被开出来大片大片的土豆地,花钱请了山民和猎户来帮忙,那些土豆长得比山下的红薯还要好。

    辜大觉得,自己没跟错人。

    只她这边按部就班,王家人却再按捺不住了。

    眼见得世子走了好几天,算起来应该是要抵达郡城了。顾青山去送粮,在郡城停留几天,再回来,也不过大半月的时间。要还搞不定顾皎,等他回来,就更没戏唱了。

    “夫人!”

    顾皎进家门的时候,被柴文茂堵了个正着,后面还跟着王老爷。

    都登门踏户了啊。

    她看一眼许星,许星立刻上去挡住她。

    长庚则恭恭敬敬道,“柴大人来做客,怎不发子来通传?真是怠慢了。”

    柴文茂摆手,“没有的事。只夫人事忙,想是忘记了。不过不紧,我亲自带人来,和夫人唠叨唠叨,也算是尽了我督商的职责。”

    用世子压人呢。

    “甚事?”顾皎站在许星身后问。

    “不如,进去?”柴文茂提议。

    王家父子两个也殷勤道,“夫人,咱们都是自己人,有事好商量。”

    顾皎想了想,对长庚道,“去请周大人来吧。’

    “不必。”柴文茂道,“些许事,无须他来。且他只管着本地治安,着实和商行无关。”

    “柴大人也了,他管着本地治安呢。关口那处,有私自夹带的,硬闯关口的,都归他管束。”

    柴文茂无奈,只得同意了。

    因此,一行六七人,入了庄前院的正房。此处用作书房和办公,到处都堆着文书、堪舆图和资料,有些杂乱。

    顾皎让丫头清出位置来,烧水泡茶,上了许多点心和各样肉干。

    周志坚来,被柴文茂强行拉着,一起坐了主座。

    大约是不惯和女子议事,都不太看顾皎。

    顾皎捧着茶杯,好声好气地冲木着脸的周志坚道,“周大人,柴大人带了王家伯伯和哥哥来,有要紧事谈。现爹和哥哥都去送粮去了,将军也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主。你和将军是兄弟,又管着本地,只好请你来——”

    周志坚瞥了她一眼,夫人的演戏越来越精进了。他硬邦邦道,“甚事?”

    柴文茂看一眼王老爷,道,“王兄,罢。”

    王老爷冲顾皎道,“夫人,此番来,是为前朝那山民夹带。他虽是我家下人,但实与我不相干。现下,我已将人拘起来了,只能夫人发落。”

    让她做恶人?

    顾皎显出有些惊恐不安的样子,连连推辞,“怎么如此?我爹和几位叔伯做商行的时候,定了规矩的。该如何办,按照规矩办就是了。怎能是听我发落呢?”

    那王家老爷的就是女人不能主事的主意,见她面白唇青,十分惊吓的模样,心里是有些自得的。这几日要见她,她通拒绝,想是晓得自家女流,不敢。基于此种心理,他便生出几分轻视,“夫人乃是商行的大股东,自然是能了算的。”

    “我了能算?”顾皎看看周志坚,再看看柴文俊。

    周志坚见她演得开心,不吱声。

    柴文茂倒是被朱世杰嘱咐过,将军夫人有点儿难缠,不是庸常女子,需得心对付。他见她这般不顶用,稍有些疑虑。然,他已做了王老爷的便宜女婿,那年轻貌美的女子缠得他骨头酥,哪儿还能顾忌其它。他便道,“自然是夫人了算。”

    顾皎笑了,“行啊,那就按我的,把人先关在王伯家中,等我爹、孙伯伯,还有温家舅舅他们回来处置,好不好?”

    王老爷立刻下了脸,柴文茂倒是有些诧异。

    周志坚心中冷笑,女子惯爱示弱,这些人自找没趣罢了。

    “怎地?不行吗?可你们刚听我的——”她搅着衣袖。

    王家少爷挺了挺胸脯,道,“夫人,此间乃是有些缘故,怕是等不及了。”

    “甚缘故?”顾皎好奇了,她也想听听看,王家找到了甚道德高点。

    “世子走的时候,带走咱们龙口产稻谷的一半,只给咱们留了过冬的口粮和开春的种子。他再三交待,让咱们想想别的办法,多准备肉食,或者其它杂粮。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不好到底不。若真起来,那边是好几个月的事,军粮便尤其重要。咱们约了柴大人,和其它几家商议,便只有一个办法。”

    顾皎看着他,露出一些佩服的样子来。

    那王少爷见她稚龄少女,一团和气,果然如雪梅妹子所言,是没甚存在感的将军夫人。他只当已将她震慑住,道,“开荒地,种红薯。”

    她笑了,道,“咱们不是已经种了很多吗?”

    柴文茂道,“不够的。那红薯产量虽高,但连续吃几顿,十分不顶饿。想是不够养人,需得多吃。已经在民夫里验证过了,连续七八日无油荤,只以红薯为主,一顿得吃三四斤呢。仗行军最是苦人,只怕消耗得更多些。我下面几个算盘先生算了田亩和人口,远远不够。”

    “那怎么办?龙口的荒地都开了,现下空出来的水稻田还没来得及放水晾干,现种怕是来不及的。”

    顾皎这般,恰恰落王家的套儿里了。父子两个对看一眼,甚顾家的才女,还不是个脓包?王少爷恳切道,“夫人,关外许多山边地且荒着呢,正合适开了去种。虽然结实不如两月前种下去的,但起码能在初冬的时候收成一些。”

    顾皎露出甜甜的微笑,“关外?你们要去关外种的吗?地可租好了?有庄户去管吗?”

    怪道王家出这般主意,整个龙口地主,就他家地最少。

    王少爷便要回答,不想柴文茂用力清了清嗓子。他立刻将话咽下去,看柴文茂行事。

    柴文茂道,“夫人也觉得这般甚好?世子将督商的职责给了我,乃是信任。他的嘱托,咱们必不能辜负。更兼了将军在前面,掌着五指桥和谈的重任,咱们更要为他多考虑。若是军中无粮,军士们还怎么仗?不可儿戏——”

    “挺好的呀。”顾皎道。

    “如此,谢夫人大义,我这边让王兄他们忙起来。”柴文茂起身便要谢。

    周志坚觉得,他们开心得太早了些。

    果然,顾皎装着不懂地问,“可种子钱怎么办呀?商行当日了,要去哪儿种,谁种,重多少,都得大家商量了才算。”

    “事急从权。”王老爷有些急躁,“夫人,当真等不得了。银钱乃是事,也计较不得了。”

    顾皎捧着茶杯,缓缓喝了一口,感觉智商遭受严重的侮辱。

    “我知啊。”她点头道,“你们的都挺对的,只咱们得先商量好一个事。”

    “甚?”王老爷问。

    顾皎看着周志坚,“周大人,红薯收成后,王爷来信,想尝尝那东西甚味道。将军和我托你,派人带了一车去。王爷那边尝了,让魏先生写了一封信来。那信,你可看了?”

    周志坚点头,“信在役所中,不过信上的话我还记得。红薯乃是国之重器,轻易不得泄露。若是种子走失,有龙口之外的人等泛滥种植,须得重刑惩处。因事关重要,特地嘱咐我守好关口。因非柴大人的职责范围,本不想告知且麻烦到你。”

    是的,魏先生那死老头,好呆帮忙要了一个尚方宝剑来。

    “怎处置?”顾皎要的,是答案。

    周志坚看顾皎一眼,晓得几个人又被她耍得团团转,大声道,“取项上人头。”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顾皎满意地点头,却一副怯懦的模样,“是了。柴大人,王伯伯,咱们得商量好。若事发,用谁的头去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