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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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驴车, 悠悠然穿越重重山脉,过一片浓绿, 抵达砖石路面。

    驾车人拉停埋头行路的驴子,冲后面的人道,“老爹,可得歇歇?”

    车上衣衫破旧的高复坐直了,活动手脚, 跳下车来。他长叹一声,“当真颠簸得浑身痛, 这个啊, 行路难。”

    “从这处开始,直到郡城都是砖石路, 平坦得很。”驾车人安慰, “在这处歇歇,换些食水。”

    高复左右看,此是路口, 贯通南北之外,东西还有岔道。道边许多摆摊的商贩,在砖石搭建的平台上摆放了诸多草鞋、洗净的红薯、馕饼等物。来往的客商自备凳子,坐在平台旁边的空地上, 或者换鞋,或者喝水, 或者换了红薯和馕饼之物填肚皮。

    有贩吆喝, “从这处上正经官道了哈, 脚上带泥水脏污了路面的,要罚钱。那不合算,不如买草鞋,只得两文就够——”

    高复只觉有趣,“怎地人走路,穿甚鞋子也要管?”

    那贩见他虽衣衫褴褛,但多有养尊处优之态,身边又有几个儿子伺候,只当他是逃难来的地主或贵家人,“这位老爷外地来的吧?咱们河西的新规矩,通不知呢?”

    “不知。”高复摇头,让从人上了木凳,又去买了些食水和馕饼,慢吞吞地掰着吃,“还请赐教。”

    贩得了实惠,便不吝口水,当真讲述起来,“头年郡守和夫人来咱们河西,也是路不好走。再兼建了农庄,往东边和南边送军粮——”他捡起一个红薯在手里掂,“红薯,一晌地能产好几千斤的神物,知道伐?出农庄的路太烂,夫人就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与其等运粮的时候修路难,不如先将路修起来。便在山里起了烧砖的窑子,把农庄出来到官道,官道至郡城的路都给铺上了。修得比咱们庄上地主家都要好,可是花了大价钱。”

    “所以就限制你们?”

    “稍微一点点。”贩放下红薯,“主要是来往的客商,车里的货超过一定重量会要求买□□。那些钱,用来还修路的欠账,顺便日常修修补补。咱们一般过往的人,就只要求干净。我觉得吧,既然都走了这般好路,将脚底下弄干净些,也不费事。老太爷,你是不?”

    高复笑呵呵,“不买你草鞋也成?”

    “成!”贩爽快地挥手,“自家去水边将鞋子洗干净也成。”

    高复当真把鞋子脱下来,让从人去洗鞋。他吃着红薯脆嫩鲜甜,胃口大开,道,“可能帮我烤个热热的?”

    贩冲他举大拇指,“老爷当真会吃。这红薯生吃一般,可烤熟了热乎又香甜,简直美得很。”

    高复点头,“这路,当真是郡守夫人让修的?据城中许多能人大儒,工匠也数不清,前番还造出震天响的炮车来?”

    “当真!你看周围这些人,多少是南北客商,多少是来咱们郡城找活路的?夫人不拘修路,还建农庄,做工坊,日日庄子上运出来的都是银子。之前仗,郡城周围许多流民,有半都在庄上找着活儿了。日日三餐,月月按时发钱,咱们村许多寡妇和大姑娘都想往那边嫁。啥也不图,就一个,能吃得饱饭。至于老爷你那些大儒啊,咱们老百姓,也不懂。不过新奇的事情确实好几桩呢,你的炮车算一个,还有个神医,能活开人胸的——”

    贩得口沫横飞,直将八卦成了演义故事,许慎直接成了天上星宿投胎的神人。

    高复听得仔细,末了还是问一声,“这路——”

    “路就是夫人要修的了。听她在龙口的时候,把自家庄上的泥路全做了甚三合土的。马车跑在上面,平整得很。水淹不着,火烧不着,想想就美得很。老爷问这般仔细,可是要搬郡城里做生意?”

    “确有算。”

    贩立刻挺直了胸脯,大声道,“城中有个中央大道,郡守府便在那处。以前就黄土墙的房子,现全改了青砖广厦。听李家和马家买断了两三条街的老房子,要推到了重建。老爷要有心,可去那处看看,当真是美得很。”

    旁边便有过路人取笑贩,美的是那些有钱的士人,和你有甚关系?你兴奋啥?

    那贩便强嘴,“咱们郡城搞得好了,咱们也能跟着享福不是?譬如这路,咱们还不是免费走了?老爷,我得对不”

    高复缓缓点头,对,当然是对的。

    休整完毕,重新上路。

    从人将车头调至去郡城的方向,高复却突然道,“哥,那农庄,怎么去?”

    贩往后面指了一下,“这条砖石路向前走,走到尽头便是了。”

    高复便道,“走,咱们也去瞧瞧新鲜。”

    从人似有为难,但还是从了。离开路口许久后,才问,“老爹,可是有甚不对?”

    高复只笑了笑,没言语。自然是有不对,只这不对,当真只有异乡人才能觉出来。不管许慎先生被传得如何神乎其神,他的厉害也只这处人才觉得出的厉害。可那郡守夫人,李昊信中的妖女,才当真是妖女。

    有哪个本地人,不先满足吃喝,却跑来修路?

    可见,李昊给他写信的事已被人知了,且也知他要找异乡人,才急匆匆推了许慎出来做挡箭牌。只怕这前前后后几个月跟他玩耍,都不过是绕了一大圈罢了。当然,也有惊喜,便是确定了郡守夫人顾皎当真是异乡人,也不枉他天远地远跑一趟。

    他轻声哼着曲,“听起来,那郡守夫人相当受人爱戴。且去看看农庄,便知她的真本事。”

    春光明媚,李恒的心情却不怎么明媚。

    白电失了伴,似乎也提不起精神,懒洋洋地在踏步。

    李昊指着远处的一挂白线,“那飞瀑之下便是我家庄子,马太爷来过几次,次次都人间仙境不想走。”

    魏先生眯眼看了会子,“果然灵秀得很,在大山大水的河口,实属难得。”

    “我那故友,爱的便是这处山水。”李昊叹息,“也曾和他走过许多地方,有这好景色的,山路难行;行路方便的,却没这好景。郡守大人若住着喜欢,可——”

    李恒扬起马鞭抽在白电屁股上,一溜烟出去好远的距离。

    魏先生眉抽了抽,真他娘找事,居然这时候犯脾气。他只得赔笑,“夫人久病未愈,郡守实在担心得很。”

    “其实这处景好,也是休养的好地方。”李昊也很配合地给自己挽尊。

    李恒听着后面隐约的声音,心情更加烦闷。因他冷着脸,从人和侍卫也不敢来搭话,前后逐渐无人。走得半个时辰,队伍停下来休息。他翻身下马,独上一块山石,坐着吹凉风。

    有个丫头畏畏缩缩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大提盒。

    他只看了一眼,偏头。

    丫头抖抖索索地将提盒捧来,“郡守大人若是饿了,可略吃些。这是我家姐——”

    李恒抬头,却见不远处的马车轻纱晃动,隐约可见李端依在窗边。她手执云扇挡住下半张脸,两眼灼灼地看着他。见他望过来,居然拿下扇面,露出一个微笑。

    高傲的士家女,冲他笑?

    他低头,丫头开的提盒里各种精致的点心和吃食。丫头以为他有兴趣,立刻介绍起来。哪样是山中珍奇,哪样又是南方来的贵物,连海货也是有的。他没听完,只一个字,“滚。”

    丫头满眼含泪,立刻走了。

    许慎却不客气,过来翻着提盒,直接用手抓着吃。他冲李恒笑,再去看那马车,只见轻纱晃动,哪儿还有李家姐的模样。他轻笑一声,“郡守大人当真好运道,又被姐看上了?我猜,你只要点头将顾皎送回龙口顾家去,李家立马敲锣鼓送上钱财土地来做一门好亲。咱们也不用费心费力想如何搞定——”

    李恒嫌他烦,起身要走。

    不想魏先生又来,见有好吃的,也很不客气地吃起来。

    许慎便和他八卦起来,“咱们郡守英俊少年,李家姐才财貌三全,其实相配得很。”

    “你也这般觉得?”魏先生笑呵呵,“李家倒有这意思,好几次来探口风。”

    “我竟不知,郡守屋中事也是你们能讨论的了。”李恒略有些讥讽。

    “一方主家——”魏先生不以为意,开玩笑一般道,“哪里还有屋中事和屋外事?全都是一回事。延之若肯再委屈一次,咱们也能省力许多。那李家姐对你情根深种得很啊。”

    许慎一半儿精力在吃,视线却不断在两人间游移。

    李恒挥手,“先生怕是忘了高复如何得势的。今日走的捷径,来日都要加倍偿还。这样的事,我不做。”

    许慎撕着鸡腿上的肉,道,“先皇被诸多士家拱上皇位,后被这从龙之功束缚,不敢对士家下狠手。眼见税赋一年年少,朝廷支撑不下去,这才将燕王迎进来。他的是驱狼逐虎的主意,不想却是引狼入室。可见,咱们郡守大人实在不屑联姻这般的手段,先生就别那样的如意算盘了。”

    “是吧,郡守?”许慎笑嘻嘻地问。

    李恒起身,整理衣甲,不紧不慢道,“皎皎若知先生有此算,不知该如何了。”

    魏先生头痛死了,忙求饶道,“那丫头不依不饶,嘴甜心黑得很。她若知道,必给我找许多不自在。咱们几个一处笑而已,郡守千万别给我找事。”

    “少想些如果,且专注眼前之事吧。”李恒道,“便要到落凤庄了。不知那故人,到底甚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