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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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铃兰把最后一枝花插进透明浮雕玻璃花瓶里,:“没获奖?也送花儿,学校这么周到。”

    李琊在床上翻了一圈,头枕在床头,望着漂亮的花簇,“姑,你这么喜欢花儿,去做花艺师傅多好。”

    “好啊。”李铃兰收起包装纸和修剪下来的枝叶,“要是茶楼不做了,我就去找个风景好的地方,种一院子花。”

    “那我帮你卖花儿。”

    “你呀,想法倒是多,该好好想想以后要做什么了。”

    阁楼的门合上,李琊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翻开,看见扉页上的笔走龙蛇的签名——“叶钊”,无声地笑起来。

    今晚的聚餐很早散场,秦山喝高了,叶钊开车送比巴卜到机场赶凌航班,她一道去了。

    返程的路上,她有些困倦,准备憩一会儿,忽然听他开口道:“睡着了?”

    她闭着眼睛,轻声:“没有,不如讲个睡前故事吧。”

    “想听什么?”

    “为什么写《野鸽子》?”

    “当真这么好奇?”

    “为我当一回深夜电台主持好不好。”

    他笑笑,沉吟片刻,:“叶福龙以前开工厂,技术跟不上,最终倒闭。人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他好赌,不做生意后,日夜赌牌,渐渐欠了很多钱。我妈受不了,到北京见了我最后一面,失踪了。找她的路上,我写了《野鸽子》。”

    她知道他省略了许多过程,却不好再问,只:“谁的艺术源于苦难,好有道理。”

    他轻描淡写地:“算不上,还过得下去。”

    “我以为创作欲是无法遏制的。”

    “我想的都是钱,能写出什么。”

    “其实,现在还有好多人喜欢你,等你的新书。”

    “没有哪个人是为了回应读者的期待去写作。”

    “我是……算了。”李琊想到什么,在挎包里找出《野鸽子》。

    叶钊瞥了眼书封,“还真的看了。”

    “宁思薇借我的。”她拇指卷起书页,哗啦啦翻过,“你看,她真的看了好多遍。她还,如果早出生几年,会去北京见你。”

    “你现在是想鼓励我?”

    “没那个意思。我是想问,能不能回应她的期待?”

    “她是你很好的朋友?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我也有喜欢的乐队,理解她的心态。”她看着他,心想,况且,因为她才跨出那一步来认识过去的你。

    他没应声,在红灯前停下,才:“笔?”

    她笑着:“就晓得你最好了!这会是她学生时代最好的纪念。”

    李琊摩挲着签名的字迹,翻开第一页。

    上帝耶稣圣母玛利亚,菩提佛祖观音娘娘,诸神啊,请庇佑他,我的星星,我爱的人,往后的人生,顺心如意。

    *

    五月中旬,歌手大赛圆满落幕,杜萱夺冠,领奖时季超不在其中。

    李琊在图书馆见到他,隔着书架,悄声问:“吵架了?”

    季超走到她面前,摇头:“一言难尽。”

    “不是吧。”

    “宁思薇要走了你知道吧?”

    “是啊,她要去南京实习,情况好的话不会回来了。我今天就是来还她书的。”

    “那家机构也招西语老师,杜萱要去。”

    “你跟着去不就好了。”

    “我想回上海或者去北京,做音乐。她不同意。”

    “上海离南京那么近。”

    “她觉得是异地恋,看不到未来,还组乐队就是玩玩而已。我们乐队昨天吃了散伙饭,我和她……分了。”

    她惊讶得低骂一句,引得图书馆里的学生侧目。

    他:“毕业即分手,怎么也想不到会落到我头上。”

    “待会儿陪你喝一杯?”

    “去山哥那儿吧。”

    宁思薇发来短信,“我到图书馆门口了。”

    他们走出去,看见杜萱也在,地上放着几件行李。

    场面很是尴尬,李琊率先:“今天就走?”

    宁思薇点头,“我们去武汉玩一趟,再去南京。”

    李琊把包好的书递给她,“谢了,很好看,我一晚上就看完了。”

    “怎么包起来了?”

    “秘密,晚点儿再拆。放心,没有损坏一边一角。”

    宁思薇笑着“好”,讲了道别的话,同杜萱离开。

    季超踌躇一秒,追了上去,“你就没有话要和我?”

    杜萱定定地看着他,“这几天得很明白了。”

    “就这么算了?”

    “祝你幸福。”

    “册那!祝我幸福,居然祝我幸福,这是人的话?!”季超捶了捶桌面,拿起酒瓶欲喝,发现空了,同吧台里头的人,“再来一瓶。”

    李琊晙了他一眼,拎了两瓶啤酒,开瓶后放到他面前,将旁边几个空瓶子收起来。

    “她真的没有心,我对她不够好么?为什么这样对我。老是让我尊重她,我尊重她的选择,然后呢,她完全不考虑我们的未来。”他顿了顿,“你句话啊,好歹安慰我一下!”

    瓶颈碰撞发出轻响,她喝了一口酒,:“我要是你,就追着她跑。”

    “这几年我追得还不够?像狗一样屁颠颠跟着她。我受够了。他不喜欢我的朋友,就你,还有我宿舍一哥们儿,我都不怎么见了。你们骂我见色忘义——”

    她竖起手掌,“我没有。”

    “好,别人骂我,全都忍了。还要我怎样?我妈不准我找外地的,我好歹,破嘴皮,终于求了同意可以带她回家。现在呢?我他妈港督!……”他讲起沪语。

    她揉了揉耳朵,“哥,我听不懂上海话。”

    临近果壳营业时间,秦山走来,诧异地朝她蹙眉,声问:“这是怎么了?”

    她未答,季超闻声回头,抬手道:“山哥,我,失恋了!”

    秦山噎了一下,揽上他肩头,“天涯何处无芳草。”

    李琊无奈道:“行,情感顾问来了。”

    门口的工作人员喊:“老秦,有人来找工作!”

    那人忙:“不是不是,找人的。”

    秦山探头望去,“又是你,我们这儿没你的人。”

    庞景汶上前几步,看清里面的人,:“我找她。”

    李琊抬头,“诶?是你。”

    秦山奇怪道:“你不是找什么大姐,她是你大姐?”

    李琊笑笑,解释道:“我忘了留电话号码,好像也没名字。”

    “看着还是学生仔,你也招惹。”

    “你想多了,他是叶钊外甥女的同学。”

    庞景汶在吧台就坐,将琴盒靠在凳脚上。

    季超暂时走出情绪,问:“贝斯?”

    “嗯。”

    李琊:“天天背着贝斯跑,你不上课?”

    他腼腆地:“我保送。”

    季超:“厉害啊,哪个学校?”

    “央美。”

    “还是学艺术的!”

    秦山:“有前途。”

    “还好吧。”

    “别谦虚,过度谦虚会挨的。”李琊把酒水单推到他面前,“喝点儿什么?”

    庞景汶不自在地:“我可以喝酒吗……?”

    季超胡乱拍了拍他的背,“有什么不可以,来,陪我喝。”

    李琊:“你孩,干什么要喝酒,心情不好?”

    “别人想喝就喝。”秦山看了眼时间,“你们吃饭没?我去楼上喊几个菜。”

    季超:“我需要下酒菜。”

    李琊调好一杯酒精含量和度数都很低的鸡尾酒,季超和庞景汶已从欣赏的乐队聊到钟意的人。

    庞景汶抿了一口酒,忽然:“我……也失恋了。”

    她愣怔一瞬,:“你们可以组个乐队了,‘失恋阵线联盟’。”

    季超重重点头,“不错,你做主唱。”又,“可以兼任键盘和吉他。完美。”

    她着实不想搭理这个情绪崩溃至不对劲的人,朝庞景汶,“讲讲?”

    “杨岚有男朋友了。”

    李琊皱起眉头,仿佛问号的具象拟人化。

    “应该是真的,她穿的都是奢侈品,换了iPhone,是男朋友送的。她好像不想念书了,都不去学校。”

    季超听了也蹙眉,“啊?”

    庞景汶低落地:“我已经不通她电话了,拨过去都是忙音,可能被我劝烦了。我根本不奢求她和我怎样,只是……不想看她误入歧途。”

    她静默片刻,;“你我管不了,这是她想要的,由她吧。”

    季超敲了敲酒瓶,“由她吧,由她,拿酒来!”

    “……”李琊忍不住了他一记,“老秦都没下来,还吃不吃了?”

    他闭上眼睛,在鼻尖前竖起食指,唱诗般念道:“罗隐诗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面纱》又道,我从不喝酒,我只喝醉。好一出中外古今互文,Perfecto!”

    “你他妈能不能清醒点?”

    “你不懂。”

    “一会儿方言一会儿西语……”她没再下去,他哭了。

    他高大敦实,总爱插科诨,见谁都是笑眼,此刻却伏案哭泣,压抑着不出声,只有肩头微动。

    庞景汶手足无措,拣了些常听的道理讲,既是宽慰旁人,也给自己听。

    寥寥几桌客人,各各的趣事,无人在意这里。此景常见,谁能肯定自己不是下一个伤心人。

    *

    夜色如水,李琊背依琴盖坐在琴凳上,看着花瓶里凋零的花簇,拨出电话。

    “喂?”

    “叶钊,我想吃布丁。”

    “便利店应该有。”

    她这才听出他话带有鼻音,关切地问:“生病了?”

    “没有,喝了点儿酒。”

    女声突兀闯进她耳朵,“大钊,你的汤好了——”

    李琊牙关收紧,故作轻松地:“在哪儿啊?”

    “在家。”

    脚步声渐近,女人的声音变得清晰,“我放这儿。这么晚了,谁的电话?”

    叶钊似乎捂着听筒,答道:“侄女,你见过。”

    她笑了笑,“谁他妈是你侄女?”

    “李琊

    。”语气有警告意味。

    “怕你带回家的女人吃醋?”不等他接话,她,“算了,我没什么事,拜——拜。”

    客厅亮着灯,孟芝骅坐在餐桌上,问:“她有什么事吗?”

    叶钊用勺子驱散汤面的热气,抿着笑:“没事,找我话。”

    “噢,她和你很亲。”

    “多谢你帮我介绍客户。”

    “太客气了,教我做醒酒汤,我还要谢谢你呢。我公司那几位领导就是这样,谈了这么多次,还好签下了,不然我都不好意思面对你。”

    “这有什么,签不了是常事。”他喝完汤,看一眼腕表,“送你回去吧。”

    孟芝骅低头,将头发撩到耳后,“好晚了。”

    “明天都还要上班。”

    孟芝骅放下碗,“不如我睡沙发……”

    叶钊起身,笑笑:“我家这样,你睡不好。”

    最后那点儿自尊在挣扎,她终是站了起来,“不用送我,早点休息。”

    等她穿好鞋走出门,他把一个信封塞给她。

    她:“这是干什么?”

    “应该的。我不送了。”

    门轻轻关上,孟芝骅攥紧了信封,拾级而下。她提出去他家,以为能进一步,现在想想,他同意不过是让她看清家里的环境。她有一分后悔,表现得太主动,还是她年华已逝?怎么会有男人拒绝。

    叶钊将入睡之际,被铃声吵醒。

    致电人来势汹汹,“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什么?”

    他揉了揉眉心,“怎么还不睡?”

    “你忘了!”

    “没忘,欠你一顿早餐。”

    她哼一声,“明天,你公司楼下见。”

    “嗯,好,快睡了好吗?”

    “不好,我给你听曲子,我自己写的,老秦他们都听过了。”

    “听完就让我睡觉?”

    那边的已有琴声响起,接着她又:“不许偷偷挂电话!”

    手机似乎置在一边了,音乐传来,如柔和阳光,缠绵细雪。

    叶钊起床吸烟,看向阳台上的盆景。

    琴声停了,女孩:“好听吗?”

    他拿起第二支烟,不做声。

    “叶钊?睡着了吗?你怎么这样啊……”她絮絮叨叨了一通,失望收线。

    他摁下红键,这才点燃烟。

    今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