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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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抵达杭州,一行人住进了茶叶博物馆后山的独栋洋房。此番仓促,房子是秦山拖朋友借来的。这位朋友在山上开了一间餐厅,待他们整顿妥当后,老板提议吃宵夜。

    炉上架着一口砂锅,应季蔬菜和新鲜野鱼炖在其中,香气四溢。

    李琊喝了不少梅子酒,撑着额头听众人侃侃而谈,眼里有些醉意。

    叶钊坐在她对面,向来端正挺拔的人,身姿也放松了许多。他唇边噙着浅笑,偶尔抬眸话,举手投足皆在印证“飘然思不群”。

    李琊乱了思绪,想起先前搭巴士的时候。

    隧道里澄黄的光一瞬又一瞬映照,她讲自己读完了三部作品,他笑笑:“是吗?”

    高速公路的照明灯辉映,她叙述感想,他静静聆听。

    行至机场高架桥,远处的房舍看不清明,他终于讲起创作背后的灵感,换她认真倾听。

    无数次,她渴望这趟巴士没有终点。

    亦如此刻,她想将这一切景色泯灭,只剩下他,独占他,吻他。

    草帘半卷的窗外,夏夜晚风吹拂竹枝,簌簌作响。另一侧的回廊置有灯盏,点点微光,映出这幅饮酒作乐画卷。

    老板忆往昔,敲着盛了半瓶酒的瓷瓶,清声唱起钟爱的摇滚乐队的歌。气氛正好,秦山和歌而唱。

    不知是谁邀请李琊唱一曲,她笑了笑,哼着旋律,缓缓唱出歌词,“……And all Itaste is this moment,and all Ibreathe is your life.And sooner or ter it's over,I just don't want to miss you tonight.”

    (我所思所想只有此刻,我的呼吸只因你而存在。就算这一切迟早要结束,但今晚我不想错过你。)

    长睫毛垂落又抬起,她注视着对面的男人,“And I don't want the world to see me,cause I don't think that they'd uand.Whehing's made to be broken,I just want you to know who I am.”

    (而我不想让他人旁观,因为我想他们无法理解。就算所有的事都注定要分崩离析,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是谁。)

    李琊只唱了一段就停下,因叶钊起身离席。其他人了些什么她未在意,借口去洗手间,跟了出去。

    回廊下的石板径路,叶钊立在篱笆旁吸烟。

    风动,他如巍峨不动的山。

    可她摇摇欲坠。

    李琊跌跌撞撞走到他身后,“《Iris》,The goo goo dolls。”

    叶钊转身,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我知道。”

    她上前一步,“噢,你知道。”

    “我知道。”

    “嗯。”她在他侧身之际,握住他的前臂,“叶钊。”

    他顿了顿,垂眸看她,“要烟?”

    她直视他,“我喜欢你,比喜欢还要多,我爱你。”

    “李琊。”

    “你想听,我可以讲一千次,不想听,我也要讲一万次。”

    “李琊。”

    “我爱你,I love you,爱してる……俄语怎么讲?”

    叶钊不回答,拂开她的

    手。

    李琊的视线紧贴着他不放,“你是有一点儿喜欢我的吧?一点儿。”

    他眉间微拢,“有意义吗?”

    “不知道,没有意义就没有意义,活着有意义吗?我愿意浪费、消耗。”

    少女没有迂回,不懂技巧,横冲直撞到男人心底。

    李琊拽住他的前襟,攥在手心,仰视他,“我不会罢休。”

    叶钊如鲠在喉,看了她半晌才:“所以?”

    “不生气,不惩罚我吗?”

    他不知何意,想起时已愣了神,她却借着他衣襟的力量,仰头吻了上去。

    指缝间的半截烟掉在地上,叶钊闭上了眼睛。

    本该属于厄洛斯的箭化作阿尔忒弥斯的箭,精确贯穿他的心脏。

    幽幽暗暗,两道影在石板路上扭曲、模糊,重合。

    短暂而苦涩的吻,是诸神无情的训诫。

    不晓得有没有两秒钟,他推开了她。

    *

    叶钊和李琊一前一后回到座位,方才的热闹不见,众人惊愕的惊愕,暗叹的暗叹。

    秦山咳了一声,“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差不多去休息吧。”

    老板连连好。

    一行人再三话别,李琊和男孩们先行走出窄门。

    季超几度欲言又止,李琊睨了他一眼,掸了掸烟灰,“有屁就放。”

    季超轻轻咂舌,“你不够意思啊,都不和我讲。”

    “都看到了?”

    “就在廊下,看得那是一清二楚。”

    “我单方面的,懂吧?”

    庞景汶“啊”了一声,声:“怎么会。”

    季超也道:“不是吧,你还搞这套……”

    李琊吸了口烟,唇齿间似乎留有方才的温度。

    庞景汶朝季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李琊见了:“没事,想问就问。”

    他们想了半天,发觉没什么好问的,转而起别的。

    秦山和叶钊慢悠悠走在他们后面,已过而立的男人讲起来同一件事又是另一番境况。

    秦山轻叹一声,“有福气,大钊你确实有福气。”

    叶钊眯眼睨他,“放你妈的屁。”

    秦山乐呵呵地:“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有。”

    “少来。”

    “真的。”

    “那刚才怎么回事儿?”

    叶钊顿了顿,“你清楚我的情况。”

    秦山皱眉,“你就有意思还是没意思。”

    “有。”

    “你有,但是不好。你这……原来山茶之前哭得那么伤心是为你啊。你这样就不行,别搞她,还是妹崽。”

    叶钊自嘲地笑笑,“你行。”

    秦山拍了拍他的肩头,不再言语。

    *

    前往音乐节所在场地的路上,只有秦山一人在讲话,庞景汶偶尔附和两句。至于季超,牙齿抵手指关节,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不放,任谁看了都是紧张的模样。

    往日李琊或许会以嬉笑怒骂“宽慰”他,但现在没了心思。

    她不明白,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却像玩极限运动,起起落落,随时会受伤,不知什么时候,心脏或许就会骤停。

    “喜欢”该是这样的吗?

    到达音乐节现场,她摒弃了所有思绪。

    与Live House不同,音乐节为期两到三天

    ,舞台设在空旷的户外,绿网将千坪的草地围起来。入口有安检人员和志愿者,一进去就能看见远远的两座舞台,分别置在南方和西侧。

    走近舞台要穿过“创意集市”——临时搭建的摊位,有卖今次演出的歌手或乐队的唱片及周边的,有为乐迷做一次性纹身的,与音乐有关的无关的都在其中。往东侧看去,休息区有部分乐迷自搭的帐篷,更后面看不到的山坡下,有售卖吃食的摊位。

    浓烈的商业化气息也消减不了乐迷们的好心情。

    他们早到了一会儿,演出尚未开始,来来往往已有许多人。多是扮独特的年轻人,或摩登或复古。穿着吊带和迷你短裤的女孩坐在树荫下与同伴闲聊,上臂和大腿的old school风格的刺青很是惹眼。

    季超领撇下同行的人,在人群里寻找,转过一间摊位,便看见了她们。

    刺青女孩上下量来人,低声问同伴,“是他?”

    杜萱默认,同女孩低语几句,起身上前。她淡然地:“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季超笑笑,“他们都来,就一起过来了。”

    “他们?”

    这边厢,李琊薄荷绿鸭舌帽拿在手里扇风,额头鬓角渗出汗珠。

    叶钊原本与她保持了两个人的距离,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热?”

    低沉的声音和温热呼吸同时传来,她偏过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叶钊没再话,转身走开了。

    李琊心道他奇怪,也没有太在意,低头去瞧纹身师为客人画的图案。

    队伍排到庞景汶这儿,他坐下来,指着展示用的图册上的花体英文:“‘The Long Good Bye’。”

    “嚯,《漫长的告别》,喜欢钱德勒?”着纹身师更换了器具,俯身在他右臂上写字。

    纹身师写到第二个“O”的时候,叶钊回来了,拿着两支冰淇淋。

    李琊的视线看过去,眉梢微挑,故意道:“吃两支,也不嫌腻。”

    叶钊哼笑一声,神情淡然,“酸奶还是原味?”

    她弯起唇角,隐含赌气意味地:“原味儿。”

    叶钊递给她原味冰淇淋,又将另一支给庞景汶。

    庞景汶用左手拿着,愣愣地道谢。

    “不客气。”叶钊顿了顿,不知是对谁,“一会儿见。”

    李琊拿话堵住他去路,“别去了吧,你看不出他们得火热?”

    的是秦山与认识的音乐厂牌的幕后人员,他们在后台休息室,也不晓得是正儿八经谈事,还是早有端倪。

    叶钊轻描淡写地:“我不找老秦。”

    话音刚落,令他“一会儿见”的缘由出现——女人穿着松垮的背心,长直发蓬松,刘海及上眼睑,五官端正,抹红唇。给人的印象热烈自在,不拘一格。

    作为“资深摇滚乐迷”,李琊怎会不认得,这是梦旅人乐队的贝斯手周莉,被称作“国内第一女贝斯手”。

    周莉自然地拍了拍叶钊的肩膀,“转个身就不见了。”

    叶钊回头,与交谈起来,没有往常对别人的客气,甚至有些亲近。

    除却演出前后,舞台之外很难见到嘉宾。嘉宾近在眼前,李琊却略有一分不悦。听他们的谈话,她大概知晓他们早在北京就认识了,这些年失去了联系。

    叶钊身边这些人,论起亲疏来,李琊倒是最远的了。她没心思听下去,凑到庞景汶身边,端详纹身器械的走势。

    附近有乐迷认出周莉,喊着“莉姐”“莉姐最美”

    ,要求合影。周莉“服务”了几位乐迷,仓促地与叶钊道别。

    *

    灼热阳光照耀,舞台灯光轰然亮起,强烈光线在日晒下竟也不容忽视。

    人们呼唤叫喊,朝舞台蜂拥而去。

    李琊跟着朝那边去,不知何时与庞景汶走散,不知何时牵起了叶钊的手。

    他们手牵着手,在人群中下游停驻。

    李琊先行松手,朝舞台张望,不经意问出声,“你知道待会儿演出的是谁吗?”

    叶钊从淡蓝水洗牛仔裤的兜里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海报,还未开,就被旁人抢了去。

    李琊按照海报上的出演嘉宾名字排序推测时间,“诶”了一声,“这两个乐队在不同舞台,会是同一时间吗?可是我都想看。”

    叶钊:“等这边结束了,就去那边。”

    “那不就和赶场一样。”

    实际正同赶场一般,不管是南面的主舞台,还是西侧的舞台,一有人气高的嘉宾出现,人们便如找到目标的蜂群,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而至。

    好在大多李琊想看的乐队都在同一个舞台,只转移两次阵地,回到了主舞台前。

    李琊身高超过均线,可站在后排,前面都是黑压压的背影,视线时常被隔档,舞台上的人也变得模糊。

    梦旅人演出时,云霞褪去,舞台灯光变得清晰,草地上的狂欢气氛渐浓。

    经历了上一支乐队主唱跳水的乐迷,正是兴致高涨的时候。[7]

    李琊心里那点别扭也在这样的氛围下散去,攀着叶钊的臂膀:“莉姐的solo好酷!”

    叶钊侧过脸来,昏暗中,看见她轻颤的长睫毛。是等待花开的叶,轻挠他的心口。

    他:“想看清楚些?”

    李琊脚跟落地,笑着:“他们都要结束啦。”

    “下一场?”

    “什么?”李琊注视着舞台,旁人没有回答也未在意。

    呼喊声中,梦旅人离开舞台。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搬运乐器,观众席稍稍静了些。

    须臾片刻,前排女孩们的尖叫袭来。

    错觉乐队的三个人走上舞台,背着电吉他的主唱当先,贝斯手与鼓手紧随其后。

    人们挥舞的手臂里,叶钊对旁人:“是错觉,喜欢?”

    李琊点头,“嗯!”

    “我背你?”

    李琊这才转头看他,“啊?”

    叶钊不由分地半蹲下来,屈身将背部袒露在她面前。

    左右的人见了,纷纷退了步,唯有李琊愣着不动。

    前面的乐迷:“男朋友要扛你,上啊。”

    李琊抿了抿唇,跨上叶钊的肩颈。

    “抱稳了。”叶钊着,握住她搭在他身前的腿,站直了身子。

    顷刻间,视野变得开阔,李琊几乎能平视舞台一侧的架子鼓。

    李琊下意识掌住了叶钊的额头,就听见他:“蒙着我眼睛了。”

    她慢慢松了手,发现他将她举得很稳,即使没有借力,也不用担心摔下去。

    后面有人低声抱怨,她听见了,勾下身:“是不是不太好,放我下来吧?”

    他只:“不管。”

    千万人里,因他的存在,她是最耀眼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  [7]跳水:一般指舞台上的歌手唱到兴起,跳向观众席,由观众们托举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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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曲目:《Iris

    》 The goo goo dol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