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时光匆匆而过。
辩护律师联系上唐季飞在香港的亲属, 但对方不肯出手。秦山托了不少关系, 终于得以让李琊与唐季飞见面。
隔着透明玻璃, 他们看彼此都有些陌生。
李琊问:“还好吗?”
唐季飞答:“挺好的。”
李琊“噢”了一声, “那就好。”
唐季飞又答:“嗯。”
“你的案子很复杂, 牵扯到江旭和一些官员。”
“我知道,开庭的话我会申请不公开审理,你们别来了。”
李琊蹙眉:“哥, 不是亲属之后不能探视的!”
唐季飞笑了笑,“找个靠谱的经纪人, 乐队要好好的,你也给我好好的。”
“我们只认你。”
“少来。能签经纪公司就签吧,单独斗辛苦, 等我出来不希望看到你们散了。”
李琊强忍着情绪,:“波落落卡也有你的名字。”
“当然了。地下室里还有你们的唱片,几瓶酒,都拿走吧。用不上的就扔了。房子退了,押金拿去吃顿好的。”
“唐季飞!”
唐季飞笑了一声, “我怎么像在遗言?总之,和叶钊好好生生过, 结婚的份子钱我之后再补。要是给我生个侄女儿那最好, 给她讲飞飞叔叔‘南征北战’的故事。”
“滚吧你。”
“别的没了,你走吧。”
*
盛夏,医院住院部高层病房听不见蝉鸣,唯有灼眼的阳光映进窗户。
叶钊躺了一个月, 终于能走动了,可还是需要心。知道他的护工闷极了,他提议离开医院一会儿。
李琊用极端案例吓唬他,要他消这个念头,在病房好生待着养伤。
叶钊:“想听你弹吉他,去老秦那儿拿吧。”
李琊思索一番,同意了。
*
午后,他们搭的士去了较场口。得意世界还同原来一样,楼外缀满灯牌。果壳空间也没什么变化,演出前清清冷冷。
不过果壳隔壁开了间滑板店,果壳的休息区成了试滑板的地方,墙壁喷着彩绘涂鸦、贴着演出海报。有两位青年正坐在地上聊天,他们有脏辫、镶金的牙、指节上的字母刺青、满身的链坠饰品。这一隅看上去亚文化气氛愈发浓郁。
推门而入,秦山就坐在吧台一侧的高脚凳上,马尾垂到肩胛骨中央,好不悠闲。
见着来人,他笑:“稀客呀!”
李琊指了指门外,“晚上有‘阿司匹林’的演出。”
秦山讪讪一笑,“你哥哥要吃饭嘛。”
李琊嫌恶道:“谁是你妹妹,三十好几了还不正经。”
“我就老不正经。”秦山得倒是一本正经。
叶钊扶着吧台而站,“吉他拿来了?”
秦山在吧台后拿来吉他琴盒,领他们去沙发区域就坐。
李琊从琴盒里取出Gibson木吉他,无言地摩挲表面的痕迹。端详了一会儿,她抬眸:“保养得这么好,谢了。”
秦山摆摆手,“不这些。”
李琊架好吉他,随意弹拨起来,哼唱着苏联民歌《苏丽珂》。
秦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原来听到“俄”都要生气的人,竟然还用俄语唱歌。他讲了老掉牙的苏联笑话,被她佯装呵斥撵走了。
李琊放下吉他,双手一拍,:“好了,倾情
弹唱一曲,我们该回医院了。”
叶钊双手交叠,看着她:“关于这把吉他……”
李琊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别有用心。”
叶钊平静地:“蒋柯没有死,他在监狱。为了毒品故意杀人。”
李琊别过脸去,又回眸看他,十二分坚定地:“他死了。”
叶钊再无话,想要去抱她,却见她起身。
李琊将吉他放回琴盒,背在身后,朝他伸出手,语调轻松地:“走吧,我才不想看到阿司匹林。”
回去的途中,李琊半倚在他肩头上,轻声:“我想去看姑。没有用唐季飞给我准备的新身份,就是为了能见她。”
叶钊握了握她的手,“好。”
*
提前申请了探视时间,到预约那天,李琊以为会被拒绝,却不想要见的人出现了。
李铃兰穿着制服,剪了老式短发,看起来十分朴素,眼尾唇角出现细褶,甚至她过去最在意的脖颈都不在细腻,有了她口中“邋遢女人”才会有的颈纹。
李琊捧着电话,近欲落泪。她压下情绪,笑笑:“我很好。”
李铃兰:“我都知道了。”
她指的是近来发生的事,看来在里面有照应的人。
李琊稍稍安心了些,点头:“叶钊,我和叶钊……”
李铃兰扬起那与她相似的下巴,“真了不起。”
“怪我吗?”
“怨有什么用,其实我怨了你十几年,就想你好也不全是真,当时已经有兆头了,男人么就他去吧。没想到你惦记这么久。”
“为什么要养我?”
“这是我和他唯一可能的联系,再你长得好。”
没有完,一切已明了。
李铃兰利用李琊为筹码钓了不少男人,那些开车接送她上学的男人就是其中一部分。
李琊还是不甘心,问:“你爱我吗?”
李铃兰笑笑,又叹气,“山茶,哪有无条件的爱。”
“有的。”
“男人永远喜欢年轻女人,他是一时的。”
李琊摇头,“也许,但是不止。姑……”
李铃兰出言断,“我不是,没有我你也不会经历这些,别再这样叫我了。”
李琊咬紧牙关,蹙眉:“你也……不要我了吗?”
李铃兰“嗯”了一声,“我们早就没关系了,别再来了。”
李琊一瞬不瞬地看了她许久,扣上了电话听筒。
下雨了,这烂俗电影里惯用的手段!令人憎恶,令人心碎。
李琊双手抱臂,走
&nbsp网址:出森严高墙围起来的地方,电网铁门轰然关闭,如同一刀斩断过去。
车旁的男人快步走来,将伞撑在她头顶,“冷吗?”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拥着他,拥抱虚无的未来。
叶钊轻抚她的湿润的发稍披拂的背,胡茬抵着她的前额,低声道:“会好的。”
阴霾的夏日傍晚,开着暖气的别克驶离。
李琊缩在后座一角,以商量的语气:“我想去茶楼。”
秦山从后视镜里看过去,与叶钊对视一眼,后者点头,“好。”
*
茶楼大门紧闭,后窗糊了一层报纸,任谁看来都是查封的状态。
李琊抡起地上的砖块朝后门的门锁砸去,钻木取火般,几分钟后门锁终于松动了。
格局的不会有太大改变,李琊摘下土星挂坠擦亮火花,轻车熟路地走向前厅。叶钊亦步亦趋。
借着火粗略将装潢量,她:“真难看。”
虽是这样讲,她还是走上了通往楼上的扶梯。
径直往阁楼走去,推开门,昏暗的光映亮狭窄的房。室内没有任何变化,纸箱杂物堆满,布满灰的床依旧搁在那儿。
李琊想起似地:“你有没有事?”
叶钊靠着门边的墙,一边摸出烟来一边:“能有什么,走两步而已。”
他们静默食烟,火花熄灭,只有窗外黯淡的灯光照进,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脸孔。
不知何时,低声呜咽响起。
叶钊摸到李琊的脸,俯身轻语。
哭泣与言语化作吻,温柔的吻,胡乱的吻,急切的吻。
灰尘扬起,沾在落地的衣物上,沾在赤-裸的躯壳上。
汗水浸湿木板。
李琊压在上面,以居高临下之姿,睨着瞧不清的天花板,睨着深褐色眸眼里的自己。
曾被无数叫嚷围困,却不真的被侵入的空间,填满了疯狂的吟-哦。
再见,她高傲的、纯洁的、天真的、荒诞的少女时代。
*
深夜,茶楼安静下来,附近的药店迎来客人。
叶钊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认真地:“没关系的。”
“我不想中奖。”李琊抿了抿唇,让店员拿来药品。
“副作用很大。”
“不过,或许是心理因素,不戴的感觉确实好一些。”李琊弯了弯唇角,“你我吃长效的怎么样?没有副作用,还能调解我不太有规律的例假。”
叶钊短促地“嗯”了一声,“如果你愿意的话,你知道我不会拒绝。”
“真是混蛋。”
“必须声明,是你先开始的。”
的确是她先开始的,不得不,偶尔性会是宣泄情绪的最佳出口。
*
八月下旬,他们办理了出院手续。
叶钊需要回北京处理评论集的出版事宜。评论集虽比短篇集更早签署合约,但因注解与不同出版社的关系,所需更久的时间。
李琊:“你过完生日再走,耽误不了几天。”
叶钊略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生日?”
其实他的潜台词是:既然这么在意生日,你为什么不过?
对他再了解不过,她笑着:“时候也过,后来知道是父母抛弃我就不想过了,当然,……李铃兰以为是我到青春期了装酷。”
叶钊揉了揉她的头发,“以后和我一起过生日怎么样?”
李琊皱了皱鼻子,“才不要,除非你想提醒自己比我老这么多。”
叶钊哑然一笑,“你看,我们也没有纪念日,想名正言顺送你礼物也不行。”
李琊挽上他的胳膊,笑嘻嘻地:“你就是最好的礼物啦!”眼眸一转,又,“那这样,你二十五号,我就二十六号,又比我老一天啦。”
叶钊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都好。”
这天,叶钊午睡醒来,却不见枕边人踪影,急忙走去客厅。
秦山悠闲地摆弄着新收藏的黑胶唱机,见他只穿着内衣、赤着脚,调侃:“山茶买蛋糕去了。”
叶钊为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感到好笑,拨出电话。
手机铃声大作,李琊作了个“停下”的手势,跳下舞台接听。
电话那边的人:“不用买蛋糕。”
李琊起先有些不解,想明白是秦山的借口,促狭地笑笑,“你喜欢什么蛋糕?”
“老秦的?”
“是啊,不是你非得吹蜡烛么。”
“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那我随便买了?”
果壳的场馆里,除却两位临时来帮忙的工作人员,还有一支职业乐队——正是波落落卡。
他们在这里开始,也在这里再度启程。
*
下午三点,往常果壳这时才营业,此刻却有演出即将开始。
唯一的观众入场,独占诺大的空间。
舞台灯光亮起,屏幕出现乐队Logo,成员们依次登台。
着西服外套的女主唱在立式麦克风前站定,“晚上好。这是我们参与的最特别的一次。重庆……不是我的故乡,但我想,是波落落卡的故乡。”
无需更累赘的开场白,旋律响起,独特唱腔传来。
叶钊注视着舞台,仿佛乘坐时光机,回到以前,跨入往后。
“最后一首,献给我爱的人,祝他平安康乐,长命百岁。”
摇滚乐队演奏起《生日快乐》,顾襄与庞景汶和声,李琊唱道:“祝你生日快乐……”
礼花拉响,彩丝带散落,众人齐声道:“祝你生日快乐!”
秦山出现,托着没有任何装饰的只插着一支蜡烛的八寸蛋糕。
“许愿!”季超跳下舞台。
其他紧随其后,起哄道:“许愿!”
李琊缓缓走到叶钊面前,偏头笑道:“生日快乐,我的大寿星。”
如初见时的,他们越过火光对视。
叶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愿我的妹妹崽,永远是我的妹妹崽。
蜡烛吹熄,欢笑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