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晚上，第二，罗毅醒来，在客栈里吃零东西，随后便退了房间，离开了客栈，向着渭城外走去。

    与此同时，裹铁木轮碾压湿软的泥地，贵饶车伍缓缓启程，向渭城外驶去。前后五辆软索马车，在边塞上任何时节都很能吸引饶目光。今道旁确实也来了很多送别的人，但他们关心的重点不是这支贵饶马队，而是坐在第一辆马车上的少年和侍女，时不时有煮熟的鸡蛋递上去，时不时有脸颊黑红的大婶拿脏绢抹着眼哭着些什么。

    “宁缺你这个缺德的死坏胚，我家那远房侄儿多好，你就不肯让桑桑嫁他，这下好，要这么个丫头跟着你去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告诉你，你可得把我家桑桑看好了！”

    坐在车辕上的宁缺脸色极为难看，回答道：“婶儿，桑桑才八岁的时候你就开始提亲，这事儿怎么也不成啊。”

    几声带着笑意的骂声后，上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仿佛比线还要细的雨丝洒在人们的身上，有些微凉，送行的人们却没有人离开，渭城的军卒家属们忙着和宁缺告别，和他计算最后的债务问题，人群闹腾的没完没了。

    后方那辆装饰最精华的马车车帘掀开一角，那名骄傲冷漠的婢女探出头来看了眼，秀丽的眉尖忍不住蹙了起来。

    就在车队将要驶出这座边城前，宁缺从马车上站了起来，向四周拱一礼。

    少年身后背着三把旧刀，站在雨中拳掌相搭行礼，竟陡然生出几分豪壮之气。

    “老少爷们儿，大姐大婶儿们，感谢的话不多。”

    完这句话，他在雨中张开双臂，握紧双拳向上分开，展露自己并不强悍的胸肌和臂，摆出一个特傻逼的姿式，大声喊道：“此去长安，要是混不出个人样儿，我就不回来了！”

    此言一落，就像书先生落下开戏的响木，又像一颗血糊糊的人头摔落尘埃，道旁的民众齐声叫起好来。

    不久之后，他们便走出了渭城，离渭城远了，自然也就离草原远了，正在困扰蛮族部落和新任单于的春旱，并没有影响到这里，春风绿了枝丫草叶然后染上车轮与马蹄，时时惹来几只蝴蝶追逐不息。

    骏马奔驰在草甸与丘陵之间，软索时而紧绷如铁时而微垂如叶，铺着数层棉被与毯子的奢华车厢也随之轻轻起伏跳跃，那位容颜清秀的婢女怔怔望着窗外快速后掠的景致，也许是想到了此时黄沙随风而舞的北方，面部表情显得有些僵硬，眼中却又充满了一种对未知前途的期待与热牵

    车厢内一名穿着华贵轻裘服饰的男孩儿正抱住她的腿渴望地仰着脸，口齿不清咕哝着几句中原话，好像是想出去玩会。

    婢女转过头来严厉地训斥了男孩几句，然后神情回复温柔，把他搂进怀里，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春风拂上已不似当年那般柔嫩的脸颊，婢女微微眯眼望向队伍的前方，脸色并不如何好看。

    最前方那辆相对简陋的马车辕上坐着那名叫宁缺的少年军卒，看他不停摇晃点头的模样，竟好像快要睡着了，做为一个向导本应该替整支队伍引领方向，结果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瞌睡，无论怎么看都谈不上称职。

    让婢女表情冷淡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个，而因为她看到的画面中的一个细节。

    宁缺在车辕上打瞌睡，看上去随时可能从疾速奔驰的马车上掉落，于是侍女桑桑始终警惕守在旁边，用自己瘦弱短的身躯努力支撑着他，黝黑的脸上看不清神情，但能感觉到她已经非常辛苦。

    就在这时，车队碾过一条极浅的草溪，宁缺被震的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色，发现这一觉恰好睡到了黄昏，于是便举起来，示意队伍停下准备扎营。

    睡醒了便扎营，似乎显得有些不负责任和胡闹，但队伍里没有任何人对他的安排提出异议。

    离开渭城已有数日，一路上少年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在事后都被证明是正确的，无论是从路径选择、营地选址、安全防卫、用水进食、便于逃遁各个角度上来看，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更令人赞叹的是车队行路的速度还挺快。

    贵人在草原里收服的十几名蛮子马贼，本有些瞧不起渭城边军，但现在对那个少年军卒做向导的本事只剩下了佩服。

    在溪畔，人们沉默地挖土砌灶拾柴烧水，婢女走下那辆被重点保护的名贵马车，看着不远处像郊游般惬意躺在草地上揉肚子准备吃涮肉的宁缺，看着那名正在吃力取水架锅拾柴的黑瘦侍女，眉梢皱的愈发厉害。

    旁边有名孔武有力的护卫站了起来，看了她一眼，她摇了摇头，示意不用跟随，沿着溪畔穿过炊烟走了过去。

    她承认这个叫宁缺的少年确实很有些能耐，比都城长安那些自以为俊杰的少年贵介强很多，如果他真是一个长安贵公子，那么这般作态或者还能让她生出几分欣赏之意，然而他终究只是个底层的粗鄙少年，却如此压榨本应同甘共苦的女童，不知不觉间便触到了她的某方心境，令她极为不喜。

    落日将沉之时，在他们的后方，一名头上顶着一只白老鼠的青年走了过来。

    见此，宁缺站了起来，那些护卫也都站了起来，全部虎视眈眈的看着罗毅，眼中都是警告的意味。

    “你是什么人？”宁缺上前一步，看着罗毅道。

    罗毅也没有在意，淡淡道：“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旅人而已。”

    “一个平凡人可不会在这样的环境下出来，要知道这里可是有很多马贼强盗的。”那婢女插嘴道。

    “我敢出来，自然有我的办法。”罗毅微笑道。

    “请你离开吧！”宁缺道。

    “就不能收留我一个晚上么？要知道我一个人还是很孤单的，好不容易遇到你们这些人。”罗毅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