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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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更心猿意马)

    自梅府去往麓山脚下要大半日路程。

    马车间便出发了,赶在晌午时候到的旬镇。旬镇算是骄城和麓山之间较大的镇,镇上可以饮马,备水,还可将晌午饭一道用了。

    旬镇有道炉火烤鸭子的菜很是有名,最适合围餐。

    梅佑均已让厮提早了一夜来,将沿途都点妥当,用饭的地方似是座庄园,七八月的时候布满了蔓藤,又高大百年老树,绿树成荫,竟一丝也不觉得热。

    来的都是梅家的兄弟姊妹,再加白苏墨和苏晋元两个,再有便是钱誉,正好能凑成一桌,在外出游便也讲究不了那么多。尤其是梅家的三位姑娘,此趟出游可比闷在家中有趣的多,便一路上都在话,大有出游的欢喜在里头。

    白苏墨一路上都有些心猿意马。

    一是因为钱誉的缘故,二是因为三人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委实有些吵,而在这里吵闹里,还冷不丁得能掺和进几句心底的声音。白苏墨还需得认真听着,才能分明哪些是人家口中的,哪些是心底的,梅家三姐妹看起来和和睦睦,可私底下免不了姑娘家斤斤计较的心思,谁的鞋子好一些,谁的头发更漂亮,谁的衣裳手工出自谁家,祖父祖母更偏袒哪一房,等等等等……

    尤其是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口的时候,心中还在不停得补充着。有时分明是梅四姑娘在话,但她听到梅五姑娘心底声音了,就去看梅五姑娘,梅五姑娘倒是一怔,有些错愕看她,梅四和梅六又在唤她话,白苏墨分辨得实在有些头疼。

    有时能听见旁人心底的声音,其实不是件好事。

    到后来,所幸不怎么听了。

    幸得微笑是最好的礼仪。

    但若是有人同她话,她还是礼貌回应。

    再加上本是出游,梅家三位姑娘各有各的兴奋头,便也不多觉察,反是觉得她很好话。这一路从骄城到旬镇,反倒是借马车上的机会同她熟络起来。

    到了用餐的地方,梅家三位姑娘先下了马车。

    宝澶再扶着她下马车:“姐可好些了?”宝澶是担心她昨夜还在发烧,今日就算退烧了,身子只怕还是有些不舒服。

    白苏墨悄声道:“宝澶,我是觉得有些吵。”

    宝澶掩袖笑笑,也悄声道:“要不,姐稍候骑马?”

    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骑马自然不在话下,只要不是比拼骑马射箭之类的,旁的倒还可以信手拈来。当日从容光寺下山时,马车底部横梁断裂,若是没有遇到钱誉,她也可骑马回京中。眼下从旬镇过去麓山就半日不到的路程,她自然应付得来。

    宝澶提醒,她便也声笑道:“倒是好主意。”

    她同宝澶走在最后,梅佑均来迎:“苏墨,可有好些?”

    他是还记得她间不舒服之事。

    白苏墨笑笑:“多谢五哥记挂,好多了。”

    梅佑均也没有旁的多余话,只道了句:“那便好。”

    转身,便去张罗旁的事情。

    宝澶悄声道:“姐,奴婢看这梅家几位公子里,便属五公子最好了。能理事,能张罗,能顾全大局,闲暇时还体贴入微,也不多做样子与旁人看,听闻学问还很好,日后定是要入仕的,怎么看怎么都是这里最好的。”

    宝澶话素来无遮拦。

    梅佑均还在近处,似是听到她的话,回头看了看。

    宝澶赶紧捂嘴。

    却见梅佑均嘴角勾了勾,淡淡笑了笑,便离开。

    白苏墨哀怨看她:“现取一瓢井水浇脑袋上也洗不清了。”

    宝澶歉意:“奴婢这就去浇脑袋去……”

    白苏墨睨她。

    既是围餐,便正好一桌。

    “表姐!”苏晋元将凳子都替她搬好,白苏墨便在梅四姑娘和苏晋元之家落座,只是看了一圈,也未见到钱誉。

    苏晋元在耳旁叽里呱啦话,白苏墨余光瞥了瞥周遭,也未见得钱誉。

    梅佑均却已唤了店家上菜。

    白苏墨心中正是疑惑,还是梅佑康问起:“怎么没见钱兄?”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梅佑均道:“哦,方才看钱兄模样,似是昨夜没怎么睡好,在马车中便寐了许久,下车的时候还未醒。刚听钱兄身边的,他似是今才回府的,换了件衣裳便一道出来了。我想,不如让钱兄在马车内先歇息一会儿,路上带些东西,等醒了再用。”

    梅佑康颔首:“五弟想得周道。”

    白苏墨同众人一般,朝马车那端看了看,心思却去了别处。

    他昨日是不来,今日却来了,方才梅佑均又他今才回府……

    上马车前,他问她可是病了,她有些置气,便没怎么应他,但眼下一想,他语气里似是都带了几分疲惫,同她话应是想着有意敛了去,可细下回忆,却还分明能记着端倪。

    白苏墨无意识戳了戳筷子。

    梅佑均是他上马车不多久便睡了,连吃饭的时候都没醒,应是通宵达旦,彻夜未眠过了……想起前日同他一处的时候,他谈生意,她在一旁远远坐着看他,断断续续听到对方约酒,似是就是这两日……

    白苏墨手中的筷子忽得停了。

    有些担心得望向马车那头。

    钱誉……

    “表姐,夹块最好吃的给你!”苏晋元已帮她张罗。

    白苏墨回神。

    见碗中是苏晋元帮她夹的鸭肉,围餐都是公筷,苏晋元又是她表弟,旁人自然不会什么。苏晋元又惯来嘻嘻哈哈,给白苏墨夹了,可桌上还有梅家三位姑娘在,苏晋元便又顺道照顾了下三位姐姐妹妹。

    临到坐下,才悄声朝白苏墨道:“你做什么?发这么久的楞了。”

    言外之意,大家都看着呢,他先前是特意给她解围的呢。

    白苏墨筷子顿了顿,轻声道:“还有些迷糊罢了。”

    苏晋元也才想起她间似是还病者,便将做弟弟的优良产统发扬光大,又给她盛了碗热汤,让她先喝。

    白苏墨抿唇笑了笑。

    又听梅佑均道起,这家炉火烤鸭子很是有名,据流传下来有竟两三百年的时间了,桌上都很惊异,尤其是苏晋元吵着要多吃些,一桌子笑成一团。

    先前在马车上,白苏墨是同梅家三个姑娘在一处,眼下梅家几个公子便各自寻了话同她,梅府的三个姑娘便也各自帮衬着自己的哥哥,这顿饭就吃得尤为热闹。好在白苏墨这头还有苏晋元在,她还能抽空吃了些鸭子肉。

    不过一直心有旁骛,到最后,竟也记不太清这炉火烤鸭子是什么味了。

    等一顿饭毕,车马都在做最后的准备。

    白苏墨同梅家三位姑娘一处歇着,看苏晋元和梅府的几个公子照看各自马匹。

    早前梅佑均和梅佑繁是为了不让钱誉才留在马车中一道,眼下,钱誉已经睡了,他二人也不便扰,便也寻了两匹马来,稍后准备共骑。

    此番去麓山,马车中有女眷在,本就走得慢,骑马也是易事。

    白苏墨唤了苏晋元来。

    “你要骑马?!”苏晋元这一声是又惊又喜,旁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梅佑繁性子最直,便也最早凑过来,口气中有些不信:“苏墨妹妹,你会骑马?”

    梅佑泉也好奇,只是他口齿并不伶俐,便被梅佑康抢了先:“国公爷的孙女,会骑马有什么惊奇?”

    这也是,旁人纷纷解惑。

    梅佑均却是牵马上前:“我的马最温顺,苏墨,借你。”

    要不怎么梅家五公子最会做人呢,宝澶眯眼笑了笑,白苏墨便也没推辞。

    也正好梅家的厮折回,都准备妥当了,一行人便要出发。

    梅家三姐妹惊奇得很,梅家的女眷中鲜有会骑马的,眼见苏晋元和梅佑均两人上前,想扶她上马,白苏墨却笑着摇了摇头,只让苏晋元搭了个手,便轻巧得跃上马背。

    马背上换了人,梅佑均的马自是不习惯,啼了两声。

    可白苏墨拉紧了缰绳,又有梅佑均在一处安抚,马匹很快平静下来。

    梅佑均笑着松手。

    白苏墨尝试着在苑中溜了溜,马蹄轻巧,应对自如,已无早前的不适。

    梅家三位姑娘也陆续上了马车,只是撩起帘栊见白苏墨的模样,又觉得几分英姿飒爽,又不由有些羡慕起来。

    “我倒有些想学骑马了。”梅六姑娘先叹。

    梅四姑娘便笑:“那回头寻一机会同祖母,人家白苏墨都会骑马,我们几个梅家的姑娘也不能差了去呀。”

    梅五也笑:“我看行,等回府就同祖母去。”

    三人笑作一处。

    等都妥当,梅佑均也寻了旁的马匹出发。

    由得马车中有女眷在,马车不敢行得太快,几人便骑马走在马车前。

    苏晋元自是不担心白苏墨骑马的,这等遛马的速度,白苏墨若是还能掉下来,那才是出了奇了,国公爷的金子招牌都被砸了。但梅家几个公子哥却不这么想,这一路便也不如苏晋元轻松。一面同白苏墨着话,一面又都留心着,她会不会从各个角度从马上摔下来。

    白苏墨却是汗颜。

    今日倒是奇了,好容易不坐马车,不用听梅家三位姑娘的口是心非,以为耳根清净了,却又迎上了梅家这几位话少的公子哥,几人都看似话少,却实则心底一刻都没停过。

    梅佑康:

    梅佑均:

    梅佑繁:

    梅佑泉:

    白苏墨瞥了瞥一侧正在朝着梅佑繁侃大山的苏晋元,只见他整个人都在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全然没有留意到梅佑繁心中其实已经很是不耐烦,更勿前方的湿透了。白苏墨想开口提醒他,却听轰的一声,苏晋元已摔得人仰马翻。

    尤为壮观。

    梅佑泉脸都绿了。

    白苏墨恼火。

    ……

    (第二更赏荷花)

    苏晋元落马,人到是没怎么摔着,只是这腿暂时有些扭住,要过了这劲儿才会好。

    梅佑康将苏晋元抚上马车。

    马车只有三两。

    一辆装满了出行的行李,一辆载了梅家三位姑娘,梅佑康便扶了苏晋元上钱誉那辆马车。白苏墨是苏晋元的表姐,苏晋元摔伤了腿,她跟着一道进来本也没有什么不妥。

    此行本就要爬山,跌的药酒是随行带的。

    宝澶便也取了药酒来。

    马车中还有钱誉在,再加上眼下还有肖唐,白苏墨和宝澶在,已经挤,也容不下更多人了。

    连肖唐都出了马车和车夫共乘,梅佑康也只得回去骑马。

    苏晋元落马这么大动静,钱誉方才便醒了。

    宝澶蹲下给苏晋元擦跌药酒,白苏墨只得坐到钱誉一侧。

    虽是扭伤,可先前也被石子擦破了些皮,便是宝澶躲着避着,破皮的地方还是免不了沾上了些药酒,苏晋元嚎得跟个猪叫一般。

    白苏墨无语。

    待得静下心来,才想起一侧是钱誉,马车稍稍一抖都能沾到他的衣襟。

    苏晋元同宝澶的精力眼下都集在那只扭到和撞伤的腿脚上,谁都没有功夫去管白苏墨和钱誉两人,白苏墨看似在看苏晋元,余光却是量着钱誉。

    忽得,觉得掌心一暖。

    有人借着坐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宽大的衣袖遮掩,车内旁人也看不清。

    白苏墨转眸看他。

    钱誉也在看她。

    只是许是早前一幕,他脸上并无多少笑意,只是在尝试从她脸上读出些她早上置气的缘故。

    恰逢苏晋元又嚎了一声。

    白苏墨转眸看他。

    钱誉才起身:“宝澶姑娘,我来吧。”

    “嗯?”宝澶微怔,却见他已半蹲下,宝澶只得起开。

    苏晋元早前同钱誉一道摸过牌,也算是熟络了,便也道没什么,白苏墨仔细看他背影,听他道:“纱布呢?”

    宝澶赶紧递上。

    钱誉将有伤口的地方用多一些的纱布加棉球垫上,其余地方就用一层纱布系上,药酒再涂上时,便透过纱布浸到皮肤上,有伤口的地方就沾在了棉球上。

    苏晋元也不吃痛,便果真不嚎了。

    “这样可好些?”钱誉问。

    苏晋元拼命点头。

    只是钱誉也是客,还让钱誉帮他上药酒苏晋元有些不好意思。

    钱誉便笑笑:“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白苏墨嘴角也勾了勾。

    一侧,宝澶道:“还钱公子的法子好。”

    钱誉也礼貌道:“时常出门在外,身边只有肖唐跟着,得自己多想着些。”

    白苏墨敛了笑意。

    钱誉不似京中的官宦子弟,各个眼睛鼻子都是朝天的,钱誉对苏晋元和宝澶都礼遇,也不拘谨谁的身份,替苏晋元上药是否屈尊降贵。

    不会特意攀龙附凤,也不会看不上旁的奴婢厮。

    他替晋元上药,是做他认为对的事,从不因人而异。

    白苏墨心底微微漾了漾。

    只觉这道背影才是万千荣华。

    药酒上完,便摸药膏了。

    宝澶才不好意思让钱誉继续代劳,苏晋元也只得将宝澶的手盯紧了些。

    钱誉手上残留有药酒,纱布却已用完。

    钱誉转眸,却见白苏墨递了枚手帕给他:“先用。”

    一日了,终是见她眸间笑意,钱誉淡淡勾了勾唇,伸手接过,手帕上绣了一株白色的腊梅,花蕊是黄色的,一侧绣了一个白苏墨的“墨”字。

    钱誉心底微暖,转眸看她。

    她神色如常:“方才听五哥哥,你是今才回的梅府,换了身衣裳便出来了?”

    钱誉心中未尝没有委屈,便也应道:“原本这几日约了旁的人,可又想这麓山之行应当有趣,不想错过,便临时压缩了行程。”

    她知晓他避重就轻:“旁人的时间岂会由着你?”

    这便是关心他,钱誉忍不住笑:“商人重利,他们是不由着我,是由着我手中的筹码。”

    白苏墨看他。

    她心思通透,他知晓瞒不过,又道:“顺道再多饮几杯酒。”

    白苏墨这才噤声。

    他不只是一宿没睡,还应当被人灌了一宿的酒。

    苏晋元同宝澶都是心思大大咧咧的人,哪听出了其中意味,白苏墨看他,他低眉看了看手帕,笑道:“改日再还白姐。”

    改日再还,便是不还的意思。

    他是在讨她这张手帕。

    白苏墨垂眸。

    隔不多时,苏晋元只觉扭到的脚踝忽得顺畅了,早前那些的伤伤口口他又哪里在意?便又嚷着要出去同梅佑繁一道骑马。

    白苏墨狠狠睨了他一眼。

    苏晋元这才嘴巴一闭,彻底老实了。

    钱誉侧眸笑去。

    白苏墨微怔。

    却见钱誉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眼底的笑意好似轻轻悠悠便能落进她心里。

    白苏墨抿唇。

    ******

    旬镇到麓山脚下本就不远了。

    申时前后,马车便到了麓山脚下。

    麓山脚下的这座城唤作麓山城,麓山城却是比骄城了许多,一行人抵达的时候,梅佑均的同窗已到城门口迎候。

    唐宋是梅佑均的同窗,念书的时候便同梅佑均走得近,再加之梅家又是朝郡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唐宋分毫没有怠慢。

    入城时,梅家几位公子同唐宋寒暄一翻,唐宋便领了马车往蛙苑去。

    蛙声一片本是麓山脚下的一处有名景致,蛙苑是在其中建起来的别致苑,旁人便是揣着银子也很难定到,也亏了是梅家,今日,翌日便将所有的苑落都空了出来。

    这几日的行程皆有唐宋来安排。

    唐宋先领众人至蛙苑休息,喝口茶水,稍后先去莲池看荷花。

    麓山脚下的蛙苑和莲池都十分有名,莲池的荷花时常被文人墨客以诗文咏叹,荷花要白日赏,夜间便可在蛙苑听取蛙声一片,亦或是挑灯抓青蛙,垂钓,都别有一番趣闻。

    众人听晚上可以抓青蛙,都来了兴致。

    平日里家中荷花看过,垂钓也有,抓青蛙听来便才有趣。

    尤其是梅家三位姑娘。

    不过唐宋本就是积善言辞之人,几句话就将众人得好奇起来,再加上翌日还有爬山游湖,仿佛这几日的有趣之事方才拉开序幕,便都很兴奋。

    歇息了腿脚,饮了盏茶,便结伴往莲池去。

    莲池内有专门莲池侍女陪同游览,许多景致都有很深典故,并非单纯的人文亦或单纯的自然,两者相辅相成,这才造就了不少文人墨客都喜欢来莲池咏荷的缘故。

    京郊也有赏荷花的地方,但同莲池一比,却相形见绌。

    “爷爷若是来了,也定然会喜欢。”白苏墨轻叹。

    宝澶笑道:“姐是想念国公爷了吧。”

    白苏墨颔首:“也不知爷爷一人在家中如何了?”

    宝澶宽慰:“国公爷哪里是闲得住的人,兴许又跑去源城看谢大人,摘谢大人家中的野菜去了。”

    自是玩笑话,白苏墨笑过。

    片刻,梅佑泉来了身边:“苏苏苏……苏墨妹妹……”

    宝澶头听得都大了。

    白苏墨看了她一眼,强忍了笑意。

    又听梅佑泉道:“这这这……这里的荷花真美……”

    宝澶想死的心都有了。

    白苏墨朝她道:“有些口渴,帮我取些水来。”

    她是怕梅佑泉尴尬,宝澶福了福身离开。

    白苏墨道:“上次的事还没寻到机会同六哥哥一声,那日在莲香楼,我下去寻六哥哥似是走错了方向,后来也没转回原地方去,又正好遇上京中的朋友……”

    “没没没……没事,苏墨妹妹别别别……别放心上,”梅佑泉其实脸红,“你你你……你同游了半日,我我我……很开心。”

    白苏墨微顿。

    片刻,低眉笑了笑,还是没听到梅佑泉开口。

    再抬眸,似是见梅佑泉起了退堂鼓。

    见他转身,白苏墨开口:“六哥哥。”

    梅佑泉诧异回头。

    白苏墨梨涡浅笑:“六哥哥,我们是朋友啊。”

    梅佑泉怔了怔,稍许,挠了挠头,脸上憨厚笑了笑。

    (第三更白姑娘)

    等宝澶取了水来,见梅佑泉早已离开了。

    白苏墨在凉亭中纳凉,梅家四公子梅佑康刚同白苏墨完话离开,凉亭中只剩了白苏墨一人,目光盯着不远处的背影在看。

    宝澶轻巧上前,在她身后顺着她眼光看去,待得看清,这才“啧啧”叹道:“呀,我家姐在看梅家五公子呀,还看得这般入神,连奴婢回来都没发现。”

    白苏墨奈何,伸手指了指:“仔细了你张嘴。”

    宝澶赶紧噤声。

    白苏墨接过她递来的茶水,轻轻抿了抿,等放下茶盏再抬头的时候,梅佑均还是在原处,但先前同他一处的钱誉全是不见了。

    她方才哪里是在看梅佑均,不过是在看梅佑均身侧的钱誉罢了。

    梅佑均先前在同钱誉话,两人皆负手而立,在一并荷花的映衬下很是养眼。

    她故而多看了两眼。

    可这一饮茶的功夫,钱誉便不见了。

    见白苏墨将茶饮完,宝澶又折回沏茶。

    白苏墨起身,一面走,一面摇着画扇,四下量却也没见到。光顾着走,也留意看脚下,眼看着就要被台阶绊倒,却又被人稳稳牵住。

    “怎么不心?”来人正是钱誉。

    白苏墨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身后,遂问:“你怎么在这?”

    钱誉笑:“方才见有人一直在量我,我便想着过来近处让她好好看看。”

    “……”白苏墨脸红,“你的是谁,我怎么没见到?”

    钱誉轻笑:“不奇怪,她素来人前礼貌,只在我跟前娇嗔。”

    白苏墨颔首,认真:“那钱公子,你需得心些了,她应是上你的主意了。”

    钱誉忽得揽紧她,轻声暧昧:“你如何知道我没上她主意?”

    唇上蜻蜓点水一般,而后松开她。

    白苏墨低眉笑了笑。

    两人并肩往湖心那头踱步去。

    莲池的荷花很美,身边的人若是对了,便更觉明艳了几分。

    于是白苏墨听钱誉道:“燕韩京中有一处丽湖,丽湖里也开满了荷花,比这莲池还要赏心悦目几分。”

    白苏墨笑:“钱誉,你可是在邀请我?”

    钱誉只是笑,却不置可否,又道:“丽湖应有二十个个莲池大,湖中荷花成簇生长,夏日时候想要看到最美的荷花,便要行舟至湖心,绕道片片荷叶丛中。”

    “行舟去看荷花?”白苏墨倒是来了兴致,“一条舟上可乘几人?”

    钱誉悠悠看她:“两人,多是新婚夫妇,求百年好合。”

    白苏墨微顿。

    才见钱誉笑了笑,已行至前方。

    人家是新婚夫妇去的地方,她先前还问钱誉是否是在邀请她,白苏墨懊恼得很。

    可由得这座桥翻过,便是湖心阁。

    众人都聚在湖心阁这头。

    苏晋元的大嗓门便朝这边道:“表姐,湖心阁。”

    原是都在处等他二人了。

    钱誉同她一前一后,旁人也未多想,正好听到莲池的侍女介绍,这座湖心阁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内里不大,但刻了不少脍炙人心的诗句,听闻是纂刻大师胡凌子亲手刻上的,因为这座湖心阁不大,刻起来前后花了近十年时间,是有名的大成之作。

    钱誉问:“可是湖心壁?”

    侍女惊喜:“公子认得?”

    钱誉应道:“在燕韩的时候曾听闻过,苍月国中一共有两块湖心壁,这应当就是其中之一的莲池湖心壁。”

    侍女福了福身,笑道:“公子慧眼,这座莲池便是因为这块湖心壁而闻名。”

    众人这才纷纷颔首。

    白苏墨对他刮目相看,她都不知晓,他竟然清楚。

    侍女又道:“所以,来莲池的人,大多是为了瞻仰湖心阁内的湖心壁。但湖心阁很窄,一次只能容纳两人进出,也是为了保护湖心壁不受磨损和侵害。所以进去的人,最好不要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出来,否则其余的人便会等许久。”

    还有这等规矩,那么问题来了,谁同谁一道?

    众人便纷纷瞥目。

    侍女解惑:“各位不妨入乡随俗,往常莲池客人都信缘分二字,我这里,有背面分别写了“莲”“池”“湖”“心”“壁”五个字的叶子两对,各位不妨逐一抽取,抽到同样的两个字的,便一同进去,如何?”

    梅家四位公子,三位姐,再加钱誉,白苏墨和苏晋元三人,不正好是十人吗?

    这便有了意思。

    苏晋元首先响应:“我来我来。”待得一看,竟是个“心”字。

    梅四姑娘紧随其后,“壁?”

    接着是梅佑泉:“池?”

    而后众人相继抽取,有念出来的,也自然有没有念出来的,待得白苏墨最后一个抽取,她还没来得及先看,便见苏晋元凑了上来:“表姐,你抽了什么?”

    梅家四个公子都转眸看过来。

    苏晋元笑道:“湖字!呀,表姐,你可是我们这里第一个进去的。”

    四人都拢了拢眉头,又低头看了看手心的树叶,确认不是自己后,又纷纷转眸看向对方,待得见到几人都是一幅颓然表情后,才听钱誉道:“似是我同白姐一道?”

    众人都是诧异的目光看向钱誉。

    白苏墨却微微垂眸。

    修长的羽睫倾覆,敛了眼底的笑意。

    苏晋元这等好事之徒,此事哪会闲着,便又笑道:“谁同我一道啊?”

    梅佑繁恼火:“我……”

    ……

    既是头两个进去,侍女交待:“湖心阁不能并行,且台阶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有些地方还可能有青苔,尤其是这夏日里,怕是需多加心。”

    钱誉应好。

    阁外众人,羡慕嫉妒目光皆有,却也只能道钱誉好运,只觉风光一时都被他给截了走,但这本就是抽对子来的,也怨不得旁人,便是自己手气。

    可叹钱誉一个商人,竟运气如此之好。

    钱誉先入内,既而伸手扶白苏墨。

    等入了湖心阁,才道侍女所的心是何意。湖心阁建在池中,湿气大,有些地方生了青苔,十分滑,但钱誉一路牵着她,白苏墨倒也不怕了。

    越是狭窄处,石壁上的诗词和刻字越妙。

    阳光透过远处星星点点的孔透入,才映出这些字迹来,好似斗转星移一般,的确巧夺天工。再加上这精湛的雕刻技艺,不光是诗词,许多绘画便也是依照石壁的纹路刻上的。

    白苏墨心中不禁赞叹。

    “钱誉,你看,这里最妙,这里的草木痕迹看似是刻上去的,实际是石壁上的纹路,却深浅不一,同整幅壁画连成一体,而且你看……”白苏墨笑盈盈回头看他,却见他根本没在看壁画,只是在一侧细致量她。

    “而且什么……”他言辞间有旁的意味。

    白苏墨被他看得几分不自在,转了身继续往前走。

    钱誉低眉笑笑。

    她专注时候的模样很美,害羞的时候亦然。

    这湖中亭中又没有旁人,他本就牵着她,一把拽回跟前,声音低沉而又似有磁性:“害羞了?”

    白苏墨瞥目避过:“没有。”

    她侧目,修颈和脸颊皆上是石壁上透入的清浅光晕,最深也是最亮的一点,恰好映在她左侧的耳垂上。耳垂上挂着的珍珠坠子随着她呼吸的起伏,在眼前悠悠晃了晃,便好似她此刻心底一般,未曾平静过。

    钱誉揽紧她,心中微动:“白苏墨,你看着我。”

    这过道中本就狭,他似是整个人都已将她钳在石壁上,她要看他,便是整个人都贴近他的颈边。眼下的气氛整个似是都暧昧到了极致,昏黄的光亮,近在眼前的呼吸,还有他乱人心扉的声音。白苏墨哪里敢看他?

    她不看他。

    他便俯身,贴近她耳畔,呵气幽兰。

    男子的铺天盖地袭来。

    “钱誉……”白苏墨心底忽得有些怵了,更不敢凝视他的眼睛。

    耳边,却又听钱誉沉声道:“白姑娘,我家是燕韩京中人士,父母双亲健在,家中世代经商。我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弟弟和十一岁的妹妹。去年及冠,家中尚未亲,房中并无通房侍妾,自幼也无青梅竹马。”

    白苏墨这才抬眸看他,眼底碎盈芒芒:“你……同我这些做什么……”

    钱誉靠近,鼻尖贴近她的鼻尖:“我若有心求娶,想问白姑娘一声……可愿让我前去国公府提亲?”

    白苏墨心底好似鹿乱撞,却不知应当将眼睛往何处放才好?

    湖心亭内光线昏暗,她贴着他,仿佛他的鼻息就在她鼻息之间,心底没有片刻是宁静的,好似莫名蛊惑,又似春燕掠过湖面泛起的层层涟漪。

    她心砰砰跳着,耳根子都烧得通红。

    颧骨在他近距离的目光下,灼得肤色绯红。

    她听他在心底唤她名字。

    她莫名想起紫薇园时落水时,他牵着她的手,将她揽在怀中给她渡气。周遭万籁俱静,唯有沉闷空灵的水声,她脑海中初次听到那道低沉好听的声音,仿佛烙印一般刻在她心底,同眼前暧昧绮丽的声音如出一辙。

    她伸手揽上他的后颈,“我自然愿……”

    话音未落,唇间的娇艳欲滴就被暴风骤雨般的亲吻侵蚀,连最后一个尚未出口的“意”字都被他自唇间尘封回心底。

    ……

    自湖心壁长廊往前,便到了开阔的湖心阁厅中。

    厅中呈列的便是历代名人对湖心壁的咏词,加盖了数不清的印章,可见珍贵之处。

    一一看去,不少风流人物的文字都留于其上,倒叫人不禁感叹。

    其实自长廊出来,都是平坦之地,钱誉也可不必再牵她了,只是有的人似是不准备放开,十指相扣里,连指尖都有他的余温。

    复又在厅中细致看了一圈,等这一炷香时间差不多燃尽,才从湖心阁大厅的一侧门出去。

    出去便是莲池西边。

    大朵的荷花开得正盛,似是比方才见过的都好。

    想来,这湖心亭背后才是真正赏荷花的地方。从湖心壁的狭窄之处出来,再到这方广阔天地,忽有豁然开朗的意味在里头。

    这条路自湖心亭通往出口。

    他们是第一组,而后每一组都要一炷香时间才会出来,他们要等,怕是要等上一个多时辰,正好从莲池往蛙苑的路上踱步。

    日头已然偏西,西边微微泛起霞光,将天边染成了好看的金黄色。

    悠悠漫步在莲池边,身上都似镀上了一层清淡的金晖。

    “国公爷是怎样的人?”钱誉还是问起。

    白苏墨便笑:“我爷爷是个看似很严厉,但其实很慈祥,又非常讲道理的人。虽然有时爱钻牛角尖了些,钻起来的时候还很固执,但一旦他想通,便又十分开明。他半生都在沙场征战,年事已高,却还一身傲骨,事事都在为她孙女着想,却回回都经不住她孙女哄,是天下间最宠孙女的爷爷,简直是爷爷中的典范,也自幼深受她孙女的爱戴……”

    他分明问的是严肃的话题,却被她三言两语得很是亲厚甜蜜。

    钱誉忍俊。

    却不置可否。

    湖风和煦,一池荷花随风摇曳,白苏墨也忽得开口:“你方才到你爹娘,还有你弟弟和妹妹,钱誉,他们……”

    话音未落,只觉身侧之人已牵起她的手,一言以敝:“苏墨,他们会喜欢你。”

    白苏墨掌心微滞,片刻,便被温柔的暖意填满。

    莲池紧邻蛙苑,蛙苑已是一片蛙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