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天的事情,茴娘虽然自悔失言,但是在她看来,王彦已经释怀了对她的疑心,之后倒是可以不再战战兢兢了——只要自己心些,别再露出端倪来,这件事似乎就真的可以这样过去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内,除了因为被王彦知道了她女儿家的身份,所以稍微有些不自在之外,倒是没有别的什么烦心事了。每天早上去书院混上大半日,虽那“契机”还没有被寻到,但是读读书、练练字,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甚至,因为茴娘自诩在刺绣一道上并没有太高的天赋,似乎上一世所能达到的那种水平就是她的上限了,反倒是四书五经上一世身份所限没有怎么接触过,对于现在的她来还有几分新鲜,她到宁愿把精力放在这些事上了。
更何况,茴娘又不会去参加科考,寻常学子在科举上的那份压力,又到不了她的身上了。没有压力地学习,反而驱动了她的热情,这段日子很有进益,甚至偶尔也能和表哥秦嘉琋探讨一、两句学问上的事了。
茴娘日子过得顺心,却没有注意到,她在薰德堂内的那位“邻居”最近却很有些烦心事,不只在书院里读书的时候时常走神,就算回到暂住的秦家外院西厢房里,也一直眉头紧锁,似乎被什么事难住了似的。
王彦心里有事,这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日常照顾他起居的康健。
宫里长大的太监们,就算别的本事没有,瞧人眼色、度人心思的机灵劲儿可不能没有,康健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因为刚刚进宫就认了一位很有本事的好干爹,在王彦身边倒算得上是老资历了,因此王彦最近的心事,他多少也知道些影子,见主子这样心事重重的,也有些心疼,这日特意让秦家厨房里的帮工煮了些能让人纾解郁气的补汤,亲自端到西厢房来。
“主子,来喝两口这汤吧,我瞧您这几天都没什么胃口,饭也吃不多,长此下去,坏了身子呢。”
王彦正倚在炕上看书——是看书,其实也就是把书拿在手里,目光虽然落在书页上,却很游移,似乎正因为什么别的事情举棋不定。听了康健的话,他坐起身子,把手中的书往炕边一扔,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一碗汤,却并没有走过去尝一口的意思,而是抬头问康健,“今天周岑可送了新的消息过来?”
他身为皇子,就算这番来陕地是为了求学,也不可能真的只带着康健一个仆从。皇上终究还是对儿子有几分关心的,在他出京之前特意嘱咐他带些侍卫在身边,他就挑了周岑——这也是他上一世身边用惯了的侍卫,原本还想着用什么办法提前把他调到自己身边,不想机缘巧合,倒是提前到了现在。
当然,皇上让他挑“些”侍卫,他不可能只挑周岑一个,只是特别点出让周岑当这几个人的头子罢了——只周岑合他眼缘,一个皇子身边的侍卫而已,也算是之前皇上随手从侍卫队里挑出来的人,也没人会对此起疑——三皇子身边的一班侍卫,哪个不是贵妃娘家的亲信?。他过来书院不方便带太多侍卫,就让周岑带着那些人留在咸阳,如果京城那边有消息要传给他,骑马过来也就半天的功夫,不会耽搁正事。
就算没有京城那边的消息,周岑也时常差人过来探视王彦。王彦自己要在书院里读书,不好时常在书院门口逗留,但是身份是书僮的康健就没有这份限制了,有时候他就和侍卫在书院门外见面,门房问起来,就是家里不放心,派来探望少爷的家丁,也没有引起过什么怀疑。
听到主子问起正事,康健也肃了肃脸上的神色,恭恭敬敬地回话:“周岑自己没过来,过来的还是时常过来传话的那个安峰,十日前的那件事,陛下到现在还是态度不明,只把折子扣下了。”
十日前,有大臣不知得了谁的授意,竟然上折子要提先备王平反。备通悖字,悖逆之王,只听这名字,那人曾经犯过什么样的过错似乎也就不用多言了。备王的名号是先帝定下的,为备王平反,岂不是在先帝当初的旨意下错了?这可是件大事,当天就在朝堂上、甚至整个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想皇上倒是没有勃然大怒,看过折子后,只是让侍卫把那位臣子收押看管起来,没有惩处,也没下什么别的旨意,自己扣下了折子,也不表明自己的意思。
但是背地里,却让人给远在陕地的自己,送来了一封密信……
他眸光渐沉,父皇想要做什么,重活一次的他自然早就知道,不然也不会巴巴地跑到这陕地来。虽是为了结识未来的状元郎,但是秦嘉琋究竟为什么会被选为状元……他也不是不知道缘由!
到底,还是因为这些年父皇心里一直念着当初的备王,一直念着先太子太师白善倾的缘故。
而父皇在密信中交给他的差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在崇实书院周围探些白老先生以前的旧事罢了。父皇让他听这些的目的,他并不是很清楚——毕竟他就算能提前知道一些,也不过是上辈子自己亲身经历过、或是听过的那些罢了。上一世这差事没有落到他的头上,甚至连落到了谁的头上他都不曾听——那时,还是直到皇上雷厉风行地为备王翻了案,追封备王为惠诚太子,并派人寻找白老先生的血脉后人之后,他才知道的这件事。那时可以是全天下的人都摸清楚了皇上的心思,但是之前的行事脉络,却又无迹可寻了。
是了——他忽然想到——皇上还派人寻找过白老先生的血脉后人,当时他不在京城,对这件事知道的也并不详细,但是隐约记得是……找到了?
“康健。”他突然扭头看向等候在一边的太监——如果他现在能找谁稍微商量一下这件事的话,能选择的人也就只有康健了。“你,村子里谁会知道白老先生的事呢?唔……秦院长怕是知道,但是他知道我的身份,却不清楚我过来的目的,恐怕不会得太多。还有……”
除了识人眼色之外,身为宫里面的下人,也少有不会变着法儿探消息的,在这方面,康健的本事不登峰造极,但是和王彦比起来,却强上不少。例如现在,他眼珠一转,就已经想出了一个人选来,“主子,奴才以为,白老先生的事,除了秦院长之外,秦氏族长应该也多少知道一些。”
“族长?”王彦眉头一挑,“我记得秦氏族长年纪只比秦先生略大几岁吧?白老先生当年在崇实书院读书的时候,他们顶多就是孩童的年纪,秦先生或许知道白老先生的事,是因为他们这一房世代主持崇实书院。但是族长……”
“族长那个时候就算年纪,但是老族长和白老先生可是同辈份的人了吧?”康健继续在一边劝,“主子您一直在书院里读书,村子里去得就少。奴才偶尔会去村子里转转,听那老族长虽然身体不好,却依然在世。恐怕,当年他和白老先生还做过同学呢!再了,在出事之前,白老先生那也是实实的从一品大员,族里支持的书院里出了个这么大的官,那位老族长还能憋着不和儿子炫耀炫耀?”
这话得略有些刻薄,不过倒也是人之常情。王彦静下心来细细一想,就觉得康健的话很有几分道理。族人开办的书院里出了一位朝廷大员——白老先生当上太子太师的时候,也就五十岁上下吧?年纪也不大——甚至还有可能是自己当年的同窗,老族长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把这样的事告诉儿子?
王彦觉得自己甚至都能在脑海中描绘出当时的情景来,不大不的厢房,几根蜡烛,木桌子上摆着酒水,还有几碟下酒菜。老族长一边喝酒吃菜,一边眯着眼睛笑着吹嘘,自己当年跟现在的太子太师有多么好的交情……或许还会附送几个道消息,半真半假,借着就是同窗顺便拔高一下自己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
如果真的像康健的、或是自己想的那样,白老先生的事现任族长就不可能不知道了,从他口中套话,或许比从秦院长口中套话容易多了。至少族长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随便编个什么假身份……很有可能就能蒙混过去。
只是还要细细想一想,从哪里问起,才不至于露出破绽……
虽细节处还需要再仔细斟酌,但是这般就确定下来差事的切入点,王彦还是不禁满意地一笑,看向康健的目光中,也带着清晰可辨的赞赏。他难得直白地夸了康健一句,“还是你灵醒,这点子好。”
得了主子的一句夸奖,康健立时喜笑颜开,又端着那碗补汤递到王彦面前,“主子,先把这碗汤给喝了吧。那些烦心的差事,等明天再。”
“好啊。”有了切入点,王彦自然不会再在大晚上为了差事心烦,他笑着接过汤碗,昂脖将碗里的汤水一饮而尽,“康健,明儿你陪着我一道,咱俩探探那族长的口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