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国朝与前朝不同的规矩有很多, 其中一样, 就是从世祖皇帝起,不只皇子,连公主们的身边都会给安排伴读。又生怕这些娇生惯养的姑娘们凑到一起互相影响, 变得更娇纵, 或是出现什么类似于欺凌的丑事,因此每一位公主身边的伴读都由皇后及宫妃们精挑细选,非得选中大户人家之中那些十岁以上、知书达礼、性情柔顺的好姑娘们才行。特别是皇后所诞的公主身边的伴读,更是非世家嫡女不中。
而这些公主的伴读们, 比皇子身边的伴读还要更清闲一些,并且身为公主身边最早的手帕交,这样的交情往往能贯穿一生, 在夫家的权势之外,给子孙后代另加了一层保护伞。
这伴读的位置,往往竞争也是很激烈的,荣成公主早年的那位伴读, 也是经过精挑细选, 才能从京城众名媛淑女中脱颖而出。可惜命苦,年纪轻轻就生了一场大病, 算起来已经缠绵病榻一年多了。如今虽然大好了,却也不适合再进宫伴在荣成公主这样真正的金枝玉叶身边,皇后这才动了为荣成公主另择一位伴读的念头。
茴娘心下盘算着时间,也知道自己此番之所以能被选中,真是时也命也——上一世自己年底才进京, 当时或许皇后已经为荣成公主重新选择好了新的伴读,自己自然就没有机会了。但是这一世,就早了这几个月,外祖父身上的冤屈又刚好趁着这个时机被平反,皇上心里惦记着,自己又进宫觐见了皇后一面,这才得到了这个机会。
茴娘随着紫苏进了老太太的上房,规规矩矩地见过那位太监,又跟着老太太和魏氏一道接了皇后的懿旨,这件事才算是板上钉钉地确定下来。
这事直接是皇后的旨意,魏氏心里或许有些不爽,但是表面上待皇后身边的太监还要客客气气地,回来对着茴娘,当着老太太的面也不出什么夹枪带棒的话,只眯着眼睛盯了她片刻,就让她回房休息去了。
“明儿起就有宫里的嬷嬷来咱们家,专门教导你宫里的规矩。这些嬷嬷都是宫里的老成之辈,服侍了多少年的主子了,轻易冒犯不得。若是赶上严苛些的,茴娘也别觉得累——都是为了你好呢,辛苦些也值得。今儿下午就不用去上学了,回去好好歇着,绣花之类的课,等进了宫陪着公主一起学,也是一样的。”
茴娘听了,也只好老实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回到东偏院,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已经听了这个好消息,忙着迎上来恭喜茴娘,连翘更是满脸的喜意仿佛要从脸上滴了出来,“姑娘大喜,荣成公主的伴读,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呢。”
回到了自己尚能当家作主的地盘上,茴娘的脸上才露出少许矜持的笑意,她当下就让半夏拿出些赏钱来给丫鬟婆子们分,只是每个人分得的赏钱不过,四个丫鬟和两个嬷嬷每人都只分得了半吊铜钱。
不过茴娘进京到现在只有大半年,每个月能从老太太那边拿到多少零用钱也都是有数的,她手头余钱不多,这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更不用她身边服侍的近人了。
丫鬟和婆子们都得了半吊赏钱,半夏和连翘两人她自然也不会亏待,原本也想着赏钱的,每人多给些,一吊钱她也还出得起。但是半夏却拦住了她,“姑娘手里能有多少银子?这些日子兴许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就暂且留着吧——只那位嬷嬷来教导姑娘的时候,姑娘许我们两个在旁边跟着学些皮毛,就是我们两个的造化了。”
连翘脸上也露出赞同之色,“半夏姐得再好不过,要是姑娘日后能带我们进宫见识一番,那就更好了。”
“有机会一定带你们去。”茴娘笑着应许。
她心里隐隐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想着起码今后的一、两年间,秦家的大事是烦不到她了,甚至于自己的后半辈子也不至于被魏氏随意摆布。心头这一松快,脸上直接就显露出来,之前一直忍着不敢露出过多的好奇也涌了上来,于是就招手叫连翘过来,“我看你今儿早上进来的时候,像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似的——是昨儿在家里,听你爹娘什么了?”
被茴娘被选中给荣成公主当伴读的事一冲,早上的事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经茴娘这一提醒,才又想起来,顿时更加眉飞色舞,“姑娘在内院可能不知道,昨儿外院可热闹呢——老太太屋里的白术怀孕了,听是大少爷的孩子呢。”
“真的怀孕了?”茴娘问道,“请大夫来瞧的?”
“我爹亲自去请的大夫,号脉的时候我娘和张姨都在一旁看着,连太太都被惊动了,派了乌梅过去,闹到三更天,才把大夫送走。”
这样起来,魏氏必然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之后才睡下,也就是三更天后了,早上又要起来去老太太屋里请安,或许还要送消息,和老太太通气……这也是真辛苦,万一晚上再没睡好,一上午脸色不好看也是正常的事。
“而且,”连翘口风一转,露出些神神秘秘的样子,“听昨儿晚上老爷回来之后,还去看了一眼大少爷,不知道两人了些什么,把老爷气得了大少爷一个嘴巴,回房后又叫胸口疼,险些又要把那位大夫请回来——我爹好晚才回来呢,和我娘起大少爷也是长吁短叹的,我只听到两句,大少爷,老爷若是容不下白术和肚子里的孩子,那他就也跟着一起去了,一家三口黄泉下再相聚,或许还能活得更有滋味一些。”
半夏也听得认真,忍不住失声道:“出这样的话,也难怪老爷听了生气。”
茴娘也点头,“父亲听了必然是要伤心的,大哥出这样的话,也太不懂事了。”想了想,又问:“那白术呢?父亲还没处置了她吧?”
虽然在这件事中,白术不上无辜,甚至真的有教唆蛊惑秦嘉蓉忤逆长辈的嫌疑,但是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无辜——而这些,还不是茴娘关心白术下场的最重要的理由。她是多少被这件事勾起了自己的一点心事,想要从秦孟远对白术的处理之中,看明白当年的一些往事。
“这倒是没听,今儿早上我娘起来,还要赶着去大厨房吩咐给白术准备的菜色呢——听我娘的意思,太太应该是暂时想着留下白术和这个孩子的,老爷那边兴许也是一样的想头吧,毕竟大少爷如今跟着了魔似的,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可就……”
连翘的爹娘是府里的二管家,起这些事来头头是道,也很有些道理,茴娘不由得就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也是,大哥怎么都是父亲的长子,又刚考中了秀才,茗哥还,能指望上还要好些年呢,父亲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大哥的。”
“听半上午的时候大姨娘还到老太太院子里跪着请罪呢,还是外面宣旨的人来了,大姨娘才被人扶了下去的。”连翘忽然又想起这事,忙不迭地告诉茴娘,“奴婢还听,昨儿大少爷在老太太屋里了一句很让老太太伤心的话,大姨娘也是听到那句话之后就有些受不住了,当时就嚷了起来,今儿还要过来向老太太请罪,是自己没教好儿子……”
“唉,这话得就不对了。”半夏在老太太身边服侍多年,对于老太太的了解不比紫苏少多少,一听这话就立时蹙起眉头,发现了不对,“大姨娘虽然是大姑娘和大少爷的生母,但是大姑娘和大少爷从养在老太太院子里,吃穿住用都由老太太亲自照管,起来都算是老太太教养出来的。大姨娘自己没教好儿子,这话让老太太听了心里怎么能自在得起来?没有更生气都算是好的了。”
茴娘却对秦嘉蓉的话本身很是好奇,“大哥到底了什么,把祖母和大姨娘都气成这样?难道也是类似要跟白术做苦命鸳鸯一类的话?”
“这奴婢就没听了,只知道是和嫡庶有些关系。大姨娘今儿在老太太院子里请罪的时候,也直是因为自己出身卑贱,大少爷自卑于身世,才出那样没道理的话的。”
“这可就更没有道理了。”半夏忍不住鸣起不平,“老太太这些年哪里亏待过大少爷和大姑娘了?大姑娘和四姑娘之间,缺的不过是太太的那些体己,大少爷早些年更是家里的独苗苗,老太太和老爷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放到大少爷屋里,就连太太,待他也不薄了……姑娘可能不知道,大少爷前些年在家里,那可是霸王一般的人物,也就是二少爷出生后才收敛了些,二少爷也是姨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大少爷怎的忽然就自卑起身世来了?”
茴娘也露出嗤笑,“大哥这些年在京城被全家眼珠子似的照顾着,竟然还会自卑于身世?不过……”她心念一动,沉吟着道:“以前自然不会自卑,也不会对这样的嫡庶之言上心。但是若是被有心人教唆两句,不定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