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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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柔愣愣地看着他:“什么?”

    “我殷娘有问题。”

    郁子肖蹙眉, “我先前一直猜不到卫及理的事情是谁透露出去的, 直到跟你回门之前, 找到了一些线索。”

    姜柔讶然:“你是, 殷娘她……”

    “那消息, 是殷娘透露给太子的。”郁子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我先前还当她是个看透世事的,没想到也是如此不堪之人。”

    他先前就怀疑, 以卫及理的谨慎程度,不应该会留下什么痕迹让太子发现。他顺着卫及理查到了那个在户部任职的门生身上, 并没有找到什么可疑之处,直到他发现此人也常来迎春楼,而且爱听殷娘弹曲。

    与自己不同, 那人似乎是极恋慕殷娘,常常在那里喝个宿醉,极有可能走漏了风声。

    他这才怀疑到殷娘头上,所以第一次带姜柔到这楼中时,故意谈起让姜柔透给太子假消息一事, 结果当天晚上派去跟踪殷娘的人就发现了她写给太子的书信,悄无声息地拦截了下来, 带回给郁子肖过目。

    其中言语真切, 不过是想让太子将她赎去,在宫中做一名乐姬,将来好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而已。

    想来竟是十分可笑。

    姜柔听了,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郁子肖还怕她误会, 又冷着脸道:“不过就算没这回事,我也不会让她进府的。”

    姜柔闻言,心中怀着一丝的期翼,不确定地问:“为什么?”

    郁子肖看了她一眼,生气道:“自己想。”

    姜柔看着一旁的郁子肖,想起了初来侯府时,那人疏远冷漠的样子,又想到近来这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也不知为何变成这样,她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就这么沉默着一路回到了侯府。

    临到晚上入睡时,姜柔躺在屏风后面,也看不到郁子肖的脸,才试着叫了一声:“侯爷。”

    郁子肖的声音从屏风那边传来:“怎么了?”

    黑夜给人掩饰,许多答案似乎也能淹没在其中,给人以沉默的权利。

    姜柔借着黑夜,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句话:“侯爷当初厌极了姜柔,是真的吗?”

    这句话问出后,像沉进了黑暗中,良久,都没有回应。

    姜柔心中空落落的,她也不知自己在失落什么,闭着眼想要入睡,却听到那边传来闷闷的声音。

    “本侯没过。”

    ————

    卫及理的事情告一段落。

    那晚中秋宴上,郁子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席间几次挑衅,料定太子会心虚。萧承文果然派了李公公回去,查看东宫可有异常,却遇上了郁子肖先前派遣的人。郁子肖的人佯装碰面的样子,将东西递给了李公公,那李公公不明就里,也不知是不是太子的意思,对着陈义也解释不清楚,罪名似乎就这么落定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将此事捅到皇上面前,其他的事,交给明吾卫去做就好。

    这日萧承昱登门,两人在书房谈事情。

    “宫里有了消息,写有裴胤名字的叠册被交于刑部,父皇下令让明吾卫协同刑部一起调查,果然查出来户部账册有问题。”

    萧承昱道,“虽然太子先前已经在消除证据,却还是查到他在其中抽取了不少利益,有许多账是直接从户部走的,有一些想必他自己都记不得了,总有遗漏的。就连先前那块上好的白玉,也从户部抽了不少,父皇大怒,户部尚书于衡被判了死罪,举家流放。”

    “裴胤谋杀朝廷大臣,被判了死罪,纵使裴丞相极力相保,却也无济于事。父皇正在盛怒上,是一丝情面都不会留的。”

    他到这里,叹了口气:“太子自然是难辞其咎,不过于衡家中的那本账册,记着大部分贪款还是到了于衡手里,父皇下了令将太子禁足,不许处理朝事。除此之外,却也无什么责罚了。”

    郁子肖闻言,冷笑一声:“毕竟是长子,先皇后又早已仙逝,皇上不是一向都偏爱他吗?我看皇上本也没想重罚他。”

    “不过,此事也不全在这个原因。”萧承昱道,“太子手下有个幕僚,名叫莫中何,此人机智果敢,这回便是他为太子出了注意,将太子走的帐全都推脱到他的贴身太监身上,只太子朝事繁忙,多数事情都是交于这太监去办,太监瞒着太子与户部勾结,太子若他不知情,倒也无法辨知真假。”

    “这替罪羊找得倒是巧,那账册在于衡家中,这辞也有了几分可信。”郁子肖眼中一丝嘲弄,“这回虽然算是狠狠折了他一次,不过这判决还是与先前所想偏失太多。”

    萧承昱道:“我近来多有听,这莫中何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不知为何要在太子手下办事,想必另有隐情。”

    郁子肖握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显出了手背上的青筋:“这回他掺进来一脚,搅浑了这趟水,我倒要看看,这莫中何是个什么人!”

    姜柔近来在府中的日子过得清闲,总觉得了却一桩事,也该放松一些才是,只是偶尔想到阿娘曾经跟她过的大灾,心中总是不能真正痛快。

    今日,姜柔正在屋中翻书看,郁子肖突然问:“姜柔,你想不想出去?”

    姜柔问:“去哪里?”

    “白雨山上的道观,去不去?”

    姜柔点了点头:“好。”

    两人乘着马车,路径宫门,听到外面有人在喧闹,郁子肖掀起车帘,问:“怎么回事?”

    “从牢里逃出来个人,跑到宫门口来喊冤,正被那几个侍卫殴,真是惨!”赶车的家丁感叹道,“这要不是死刑,跑到这来被死,又是何必呢?”

    郁子肖抬眼望去,便看到一个少年被围堵在侍卫中间,衣衫上沾面了肮脏的土,混着鲜血,正在遭受几个侍卫的殴,然而嘴里还在喊:“我没罪!我家人是冤枉!求皇上给我们个公道!”

    那几个侍卫听他还敢呼皇上,纷纷嘲笑他自不量力,敢在宫门闹事。末了还下了狠手,少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却仍旧不肯屈服。

    空旷的宫门口,少年混着泥土和鲜血,为苍白的地面染了抹颜色。

    郁子肖看了片刻,放下了帘子,无心去管:“走吧。”

    姜柔也听到了动静,便问道:“外面怎么了?”

    郁子肖靠着车厢闭目养神:“无事,不过是有人在宫门口闹事而已。”

    “既然有胆识到宫门口来闹,定然是蒙受了极大的冤屈,实在是……”姜柔到这里,面露忧虑之色。

    “蒙冤的人太多了,难道都该死吗?”郁子肖道,“我们若是救他,还要落个包庇逃犯的罪名。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怎会有闲心去管他人的事?”

    姜柔心知他的有道理,也没再什么,只是想到方才在马车中听到的哭嚎声,心中终究是无法释怀。

    普天之下,身不由己之事,实在太多。

    马车停在山脚下,郁子肖吩咐家丁在此守候,便带着姜柔徒步上了山。

    这山路崎岖,如盘蛇一般,马车上不来,人要上来,也不容易。姜柔身子骨本就孱弱,待走到山半腰,便有些体力不支,在山路拐角处,她身子一个不稳,差点就要跌下去。

    好在郁子肖反应极快,几乎是在姜柔身子刚开始晃时就扶住了她。然而姜柔脚还是滑了一下,她只觉得脚踝撕裂了一般,那处便传来了剧痛。

    郁子肖看她额头上都冒起了冷汗,心中一惊,扶着姜柔在他身前坐了下来,蹲下身就要掀开她的裤腿看。

    姜柔不自然地收了一下腿。

    “别动。”郁子肖沉声,将她的裤腿挽上去,姜柔的脚踝便露了出来。

    她脚上生得更白,那淤青便显得更加可怖。

    郁子肖看着她脚踝上的淤青,声音低低:“是我忘了,你身子不好,不该跟我走这山路。”

    姜柔安慰他:“没什么,只是扭伤了。”

    郁子肖不语,转过了身子,将后背面向她:“上来。”

    姜柔犹豫了一下,只觉得脚上一阵阵疼,实在不能走路,便伸出胳膊环了郁子肖的肩膀,趴在了他背上。

    郁子肖的身形并不宽厚,然后姜柔趴在他背上却觉得很踏实,嗅着他身上的甘松香,让她的心也渐渐安下来。

    郁子肖是练武之人,体力很好,走起山路来并不费劲,身上背着的人,也没什么重量,他忍不住道:“太瘦了,你怎么会这么瘦?”

    完不等姜柔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还是要养胖一些好,不然风一吹就倒了。”

    姜柔趴在他背上,抿起嘴角,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山上约摸是早上才起了雾,周身还有些雾气,湿漉漉的,带着凉意。姜柔缩了缩身子,将头埋在了郁子肖侧颈间,低声问:“侯爷带我来这儿,是要见什么人吗?”

    “嗯。”郁子肖,“看你在府里也闷得慌,我听闻这山上僻静,风景也怡人,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侯爷要见谁?”

    “莫中何,太子身边的幕僚。”

    到了半山顶,就看到一座白色的道观立在那里,周身并无人烟,看起来十分寂静。

    进了大门,才发现这道观内其实很宽广,不像一个修道之所,反而像是一座隐秘的园林。

    郁子肖将姜柔放下,姜柔坐在院内的长凳上,看着郁子肖浅笑道:“侯爷进去商讨事情就好,我就坐在这里等你。”

    郁子肖看了看周边,这里只偶尔有个道士经过,倒也没什么,便叮嘱姜柔:“有什么事便喊我。”

    姜柔点点头,看着郁子肖身形消失在门间,便转过了头,看着眼前的树。

    这是一棵无花果树,低低矮矮的,跟她曾经住的西院里那一棵一样。

    西院那棵树在她出生之时便有了,是阿娘种下的。

    过去每年这个时候,树上的果子熟了,她都会和盼晴念冬采下来吃,东院的人从不管她们这边的生活,也就没有人知道这些事。

    那棵树像姜柔怀揣着的秘密,带着母亲的气息,始终守候在那里。

    今年到了侯府,却是看不到这样一棵树了。

    眼前的这棵树长得很好,叶子繁茂,大概是无人采撷的缘故,其间还藏着许多果子,显得很可爱。若起姜家还有什么让她挂念的,也就只有那棵树了,姜柔便看着它出了神,过了许久,才意识到周围的簌簌声。

    姜柔循着声音看过去,顿时浑身一僵。

    一条青蛇正盘在地上的落叶里,竟不知是何时过来的,它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地盘收到了扰,立起身子,摆出一副戒备的样子,像是随时准备对姜柔发起攻势。

    姜柔的心瞬间提起,不知该怎么办,院内没有人,她想喊郁子肖,又怕郁子肖还没出来,她先惊动了这蛇。

    她一动也不敢动,那蛇却没有妥协的样子,吐了吐鲜红的信子,就要冲过来。

    姜柔下意识挡住了眼睛,慌乱地喊了一声:“郁子肖!”

    她惊慌失措之时,身子向后退去,脚踝又是一阵剧痛,姜柔跌倒在地上,只觉得那青蛇要马上扑到自己身上。

    然而预想中的事情却没有发生,她只听到面前有落地的声音,随后便有一只手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

    姜柔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张清秀的脸,那人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明明从来没有见过他,可是姜柔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中仿佛褪了一层壳,生出了些盈盈暖意,心底里,却淌着一丝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