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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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辞, 今日感觉如何?”僧人端着药膳走进屋, 就看到云辞已经坐了起来, 正靠在那里看着窗外。

    云辞浅笑, 轻轻摇了摇头。

    “那天我到山中砍柴, 看着夕阳好,就多待了片刻,在树下睡着了, 半夜被风吹醒,念着赶紧回寺庙, 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你。”僧人在一旁坐下,他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

    只是这偌大的寺庙中, 却只有他一人。

    “自你当年离开,已经过去十年了。”僧人量着面前的人,一边回想,一边叹息道,“当初你离开的时候, 还比我低半个头,如今却比我高半个头了, 真不公平。”

    云辞:你看起来比我了?

    僧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倒不是。”

    又接道, “不过你这些年在外面游历,是比从前成熟了许多。哪像我,每日待在山上诵经,佛法倒是参透了不少, 其他却也无什么长进了。”

    云辞:未必不是件好事。

    僧人看他笑得温和,又笑了:“你这些年,倒也没变多少,那时候师父刚将你带回来,你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却也便整日安安静静的。明明我才是佛门中人,你却像就参透了世事一样,如今啊,仍是一点烟火气也无。”

    末了,他终于问道:“我当你年纪就要去做那闲云野鹤,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云辞:回来找人。

    “找人……”僧人想了片刻,很快弯起了眼,“姜柔?”

    云辞点头。

    僧人道:“算起来,她如今也已十五岁了,不出意外的话,是已经嫁给郁家世子了吧。”

    云辞点头。

    僧人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担心郁家之劫将至,姜柔会有危险,所以才会回来?”

    云辞笑了,常净向来都很懂他。

    “你已经见过她了吧?怎么?跟她过以前的事了吗?”

    云辞摇头。

    “那你是算确认她无恙后就离开这里吗?不考虑留在京城?”常净笑道,“虽然我一个人在山上过得自在,不过你若是想来扰我,我也欣然接受。”

    云辞想了想,神色凝重下来,摇头。

    常净也不欲细问下去,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左右你都有自己的算,我也没什么可的,你先在这里安心把伤养好,什么事都急不来,是不是?”

    云辞笑着点头,将常净端来的药膳吃了个干净。

    他幼时在这庙里生活了五年,后来便离开这里,去寻找族人,时隔多年 ,再回到这里,看着屋里的一切,还是一如当年,什么变化也没有。

    只是如今,就剩他与常净两个人了。

    常净出了屋子,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到佛堂去念经,外面却突然传来的敲门声。

    他心中微微诧异。

    这寺庙当年就是本一座废庙,是师父独自一人搬到这来住,将寺庙中的灰尘清扫干净,又做了些桌椅板凳,搭起灶台,后来便在这儿生活了下来。

    自师父走后,便没什么人登门了,这座寺庙也渐渐被人们所遗忘。

    今日忽而听到敲门声,他还有些不适应,但思及云辞还负伤躺在屋中,他不得不心谨慎,便踩着院中的老树,爬上了门边的墙,从墙上探出一个头去看。

    只见门口站着一对年轻男女。

    他看清两人的脸,心中顿时有了底,又回到地面上,给两人开了门。

    “施主。”他合手施礼。

    郁子肖回了一礼,问道:“前些日子,我有一朋友受伤流落山中,不知师父可曾见过他?”

    常净心下明了,还是道:“贫僧近日是救过一人,只是不知是不是你们那位朋友。”

    “可否容我们一见?”

    “施主请进吧。”常净侧身,将两人请了进来,随后关上了门,道,“请跟我来。”

    两人跟着他朝一旁的屋子走去。姜柔紧紧攥着郁子肖的手,越靠近那屋子,她心中越是忐忑,只怕待会儿见到的不是云辞,她就真的不知道还能上哪去寻他了。

    推开门,屋中的人闻声抬起头看向他们,正是云辞。

    多日不见,他消瘦了一些,但是气色并不差,还是往日里温润如玉的样子。

    “云公子——”姜柔看到他,便放快了脚步走至床边,担心道,“自从你那日失了消息,我们一直很担心你,你如今怎么样了?”

    云辞看着她,虽不能发音,眼中却尽是安抚之意:我没事。

    姜柔看着云辞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郁子肖也终于舒了口气,向云辞作了一揖,声音恳切:“此事云兄帮了大忙,郁某无以回报,日后云兄若有需要,我定当万死不辞。”

    云辞看着初见时在他面前不可一世的侯爷如今这般样子,忍不住弯起嘴角一笑。

    姜柔见云辞摇头,忙道:“此次若不是你,今日我与侯爷只怕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了,如今看到你还好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云辞:外面如何了?

    郁子肖看了常净一眼,常净笑道:“我乃佛门中人,早就不问世事,公子不必担心。”

    想是此人救了云辞,又独自住在这山上,确实无甚必要掺和这些事,郁子肖这才对云辞道:“如今事情已有转机,皇上已派人到鞍乐去调查真相,陈义昨晚去提了那天留守在驿站的人,相信再过不久,我们就能回府了。”

    姜柔:“云公子如今安心在这里养伤便是,到时一切安稳了,再离开也不迟。”

    常净看着眼前一对夫妇围在云辞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看两位施主今日来得这样早,想必是还没用过早膳,不若先跟着我到隔间去吃些饭,也好让病人好好休息一番。”

    云辞看着常净笑得眼睛都要眯上了,心中无奈,便对姜柔点了点头。

    姜柔本觉得心中有许多话想跟他,诸如这些日子她和郁子肖离开道观,隐在京城中探消息,可是开了口,却不知自己又为何要这些给他听。

    只是见了云辞,她总是想跟他多些话。

    姜柔有些失落地起身,随着常净离开。

    常净备了简易的素菜,对两人笑道:“贫僧一人在此住了多年,难得今日庙中来了这些人,照顾不周,还望见谅。”

    郁子肖看着常净,发现这僧人倒不像他想象中的一般死板无趣,便也笑了:“我也不知,这南山的庙里竟然还住着人。”

    “这庙宇已多年未有人来过,侯爷如是想也是人之常情。”

    “侯爷?”郁子肖敏锐地捕捉了这二字,目光里带着探寻,“你认得我?”

    “看来贫僧猜测无误。”常净坐在那里看着他道,“贫僧当年有幸见过令尊一面,如今看着侯爷,自然就想起来了。”

    “那么多年前的事,师父竟还记得。”郁子肖对此并不相信,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这么,当年家父到寺里找慧庭大师求得指点时,师父便在这里了?”

    “不错。”常净端详着郁子肖,心觉此人眉眼与当年的郁侯并不是十分相像,可细细看来,那自骨子里透出的气魄,分明是一脉相传。

    姜柔闻言,开口道:“慧庭大师……”

    常净淡淡开口:“师父多年前已经圆寂。”

    慧庭大师圆寂时,走得悄无声息,直到后来的人再来求指点时,才知道这位大师已经羽化登仙。

    姜柔长居深闺,对此并不知,这么一问,便觉得自己唐突了,刚开口想要道歉,被常净笑着断了。

    “施主不必自责。生而死,死而生,轮回流转,以至无穷,师父尘缘已尽,了脱生死,无需牵挂。”常净到此,突然笑了一声,“我念了这些年的经,竟也能上几句,其实还是牵挂罢了。”

    他看向姜柔,“据我所知,夫人是柢族中人。”

    姜柔点了点头。

    “当年郁侯到此求旨,师父曾言郁家世子命中有一劫,得姜家之女可解此劫。”常净道,“如今看来,一切确实为天命。”

    姜柔听他提起了那劫,道:“对于此劫,大师当年可曾留下只言片语?”

    常净颔首:“当年师父的确留下一言。”

    姜柔:“何话?”

    “不成劫,不为劫。”常净道,“是为何意,还需施主自行参透。”

    不成劫,不为劫。

    那究竟,什么才是劫呢?

    此番虽经历了一些波折,但最终每个人都无事,况且这整个过程,并不是缺她不可。这,算得上是预言中的那场劫吗?

    姜柔蹙着眉思索,突然感觉额头上一温,郁子肖的手指按了按她的眉头:“皱着眉做什么?来什么挡什么好了,思虑太多,反而无益。”

    姜柔摇了摇头,认真道:“只怕走错一步,这劫便过不去了……”

    郁子肖看姜柔对此十分在意,也正色道:“大师可曾过,此劫在何时?”

    常净摇头:“不曾过。”

    姜柔低声喃喃:“我母亲也曾过,侯爷命中有一劫,我一定要护住他,可我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一切自有定数。”常净笑道,“切莫刻意的寻求。”

    姜柔似有不解。

    常净叹了口气,道:“外人皆道慧庭大师能知天下事,柢族之人有算命预知之能,然而极少有人把二者联系在一起。”

    “柢族内有族训,不可以己之能泄露天机。然而当年,柢族中有一人,认为既有此能,能帮别人规避灾祸,改天换命,却要为了安稳活着而将自己隐藏起来,是辜负自己的能力。”

    “所以那个年轻人云游四方,最后在京城中安定了下来,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他的名字,尊称他为慧庭大师。”

    “师父这一生极为短暂,然而终究是顺着他的本心走了下去。”常净道,“施主如何做,顺从本心便好,当年师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纵然失了寿数,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你既然要助他渡劫,顺心而行便是。”常净道,“无论后果如何,你可会安然接受?”

    姜柔点头,轻轻道:“他生我生,他死我死,结果无非这两种而已,无论怎么样,我都接受。”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何为劫,何时来?无论发生什么,由它顺其自然,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郁子肖看姜柔又皱起细眉,突然敲了敲姜柔的头,笑道:“想这些做什么?是我的劫,又不是你的劫,我若真的要死了,才不会拉上你。”

    姜柔抬起头,也不知他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安慰自己,但看着郁子肖的笑脸,心中却突然释然了。

    劫若真渡不了,就陪着他一起覆灭,也不是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