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那仵作可有异常?”
“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杜文梁叹了口气, “袁筱的尸身我也去看过了, 的确没有中毒的迹象, 也确实是内脏破裂而死。中间审案过程, 也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郁子肖闻言蹙紧了眉。
此事分明处处透露着不寻常, 却一点差错也发现不了,可见对方的动作十分隐秘。然而他敢肯定,这其中一定有人做手脚, 那日,袁筱的举动根本不正常。
他问:“你可知那日袁筱都与谁接触过?”
“审案时曾传唤过当日在场的人和袁筱身边跟着的家仆, 皆道无事发生。”杜文梁脸上有一抹忧色,“那些人的话真假不知,刑部也无意深入追究, 此条路,只怕还得我们自己去查,只是如今徐公子入狱,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到这里,脸上尽是痛惜之色:“当初在鞍乐, 若不是侯爷相救,我恐怕早就为奸人所害, 如今被皇帝调至刑部任职, 明知此案有蹊跷,我却无能为力,实在是我无用!”
“你莫急,那些人既然做了手脚, 就一定会留下线索。只是时间紧迫,容不得慢慢去寻,却也不能放弃。”郁子肖道,“我会先想个办法周全,你且继续留意这件事。”
武斗当日,在场的都是些散人,郁子肖已经不记得那些人的面孔,即使找得到那些人,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况且徐睿云大理寺狱中,自己眼下已经没有时间了。
对方尚未有动作,他要尽快想办法见徐睿云一面。
“如今,刑部定然有对方的人,你要心。”
杜文梁颔首:“侯爷也要当心。”
郁子肖离开酒楼,上了马车,想到最近种种,不由心沉。此事得利最大的是萧承文,定然是他在背后所为,不过他已被幽禁东宫,又如何能策划这些动作……
正想着,却感到身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停下来做什么!”郁子肖心中正烦,呵斥刚出,外面便传来了一个声音。
“还请郁侯下车,跟我们走一趟。”
郁子肖掀开帘子,就见外头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队禁军,领首正是当日来捉拿徐睿云的那个副史。
郁子肖冷眼看着这一众人:“却不知大人要缉拿本侯,是以什么罪名?”
那副史也不犹豫,直接道:“为的是袁筱一事,侯爷当日在武台上也与袁筱动了手,此案有疑,还望侯爷配合,也可早日自证清白。”
“清白?”郁子肖冷笑,“本侯今日跟你们走,只怕明日就和徐睿云一样落入大牢,何来的自证清白?”
“侯爷还是不要让下官为难。”
郁子肖看着眼前的人,深知不能再对禁军动手,如今那些人想要将他定罪,他便是做什么都不成。
那副史依旧是面无表情,却并未退后一步。
“本侯不会跟你们走。”
郁子肖将手伸向腰间,轻轻一拽,将腰间的一块墨玉取下。
“当年圣上与家父有诺,郁家今后若有罪,可免一罪,以此玉为誓。”郁子肖目光如炬,一字一顿道,“退下,我要进宫面见皇上。”
那副史的面容终于有一丝松动,似乎是在怀疑此话的真实性,一时间两方在道路上僵持起来,谁也不肯退让。
郁子肖知道他听了此话,不敢轻举妄动,他一人面对几十官兵,气势丝毫没有弱下去。
“没听到本侯什么吗?”他声音顿挫有力,“退下!我自会向皇上交代。”
那副史也有顾虑,思索再三,终于松了口,却仍旧是不肯退让:“侯爷既然要进宫面见圣上,下官便护送侯爷前往。”
郁子肖没再看他,转身回到了车厢里,厉声道:“去宫里!”
原来后手在这里。这一切的矛头,本就是指向他。
对萧承文来,徐睿云这样无关痛痒的世家子弟是生是死并不重要,他想要的,从来就是他郁子肖的命。如今他若是担了此罪,徐睿云便能活。
徐家就算如今失了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还有宣王在,只要徐睿云脱了这罪名,徐家定然能保住他。
萧承文不知有这墨玉一事,但皇上定然要给袁琛一个交代,他今日到宫里去,纵然能保自己一命,却必然要付出代价。
副史带领的队伍,便跟在郁子肖的马车后,一路相随。
到了宫门口,郁子肖没有看身后跟着的人,直接进了宫门。
皇上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徐睿云一事他已知,近日奏折不是弹劾徐家就是为徐家话,他早已不耐烦,这时有人进来通报郁侯觐见,他摔下手中的奏折,语气冷硬道:“让他进来!”
徐家最近频频出事,郁子肖此时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郁子肖得了令,走进去,行了常礼,却没再起身,直挺着背跪在那里。
皇上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为何跪着不起?”
“臣有罪。”
“何罪之有?”
郁子肖攥紧了拳:“臣那日在比武台上,误伤了袁统领之子,此事是臣一人之过,与徐睿云无关。”
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那袁筱是你杀的?”
“是。”郁子肖道,“此案误审,还望皇上能还徐睿云一个清白,臣愿受罚,绝无怨言。”
“你既然今日来认了罪,朕自会给徐家一个交代。”皇上问,“你当真要担此罪?”
郁子肖突然俯身,手中执一墨玉,缓缓举至头顶。
皇上看到他手里的物什,目光一顿。
“当年家父驱逐边境二十万匈奴,出征前日,皇上曾予家父一诺,郁家日后有任何罪,凭此物可免一罪,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
皇上盯着那墨玉,一语不发,从方才起就一直不悦的面孔有了一丝缓和。
那是当年他初建大俞时,内政未稳,外敌来犯,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刻,整个朝中,能给担得重任的武将,只有郁绍一人。
郁绍出征前夕,他亲自到军营中,与他饮别,并予他一诺。
当年不是没有人反抗新朝,只是有郁绍在,他大俞便有了一根定心针。
郁绍辅佐他十年,从他还是一个没落贵族时便跟着他,那些年,出征战,从未有过败仗。
当年太子对郁子肖下毒,他也有过心虚愧疚,郁绍最后死在沙场上,他想起往昔,也曾独自垂泪。
回想起往前种种,这位自私多疑的皇帝,看着如今跪在地上的郁子肖,心终究是塌陷了一块。
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叹了口气:“起来吧,朕会令他们放了徐睿云,你既然手执这墨玉,朕一言既出,自然守诺。”
郁子肖叩了一首,并未站起。
皇上看了他一眼:“不过,袁统领那里,朕还要给个交代。”
“臣明白。”
“一月之内,你便离开京城,到南地去吧。”皇上道,“朕会下旨,将你贬至南地,以后,也不要再回来了。”
郁子肖再一深深叩首,沉声道:“臣遵旨。”
皇上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十分疲惫,挥了挥手:“退下吧。”
郁子肖这才缓缓站起。
“臣告退。”
郁子肖从御书房走出,手心里已满是汗,那墨玉从他手中滑了出去,跌在地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子肖!”徐贵妃不知何时听了风声,急匆匆赶来,就看到郁子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
她一看到郁子肖,便上前拉住他,两人到了徐贵妃宫中,她才急急问道:“事情怎么样了?可有能救出云儿的法子了?!”
郁子肖垂下眼,神色淡淡:“姨母放心,云儿无事了。”
徐贵妃这才如松了一口气般,神色却不太好,看起来有些疲惫,甚至显出一丝老态,全然不似以往那般雍容华丽。
“近日宫里来了个宁昭仪,是太子身边宁良娣母家送来的,自进宫起就深得皇上宠爱,本宫前些日子不过是训了她几句,皇上便将我禁足半月。”
到这里,她忍不住垂起泪来,“我在宫里如今是举步维艰,徐家也一日不如一日,此时断不能再出事了……”
郁子肖强着精神安慰她道:“表哥如今在宫里深得人心,有他在,徐家不会有事的。”
徐贵妃一边落泪一边道:“如今,也就只能靠着昱儿和你了。”
郁子肖点头:“姨母也要放宽心,在后宫中更要谨慎,莫要让其他人抓了把柄。”
自宁昭仪进了宫,徐贵妃在宫里受了诸多委屈,近日乍一得见娘家的人,压抑已久的委屈便全部吐诉而出。郁子肖心神俱疲,安慰了她好一会儿,徐贵妃好不容易收了泪,才放他离去。
他出了宫,坐到马车上,整个人都如失了魂一般,一时间脑中竟只剩了一片空白。
从他当初开始和萧承文作对起,他就知道,自己要么助萧承昱坐上那个位子,此后逍遥快活,一生无忧;要么等太子称帝,算起旧账,给他个死无全尸也不定。
如今,却又是哪种结果?
这无休无止的算计,实在是太累了。
他只想活着,守住郁家,守住父亲留下的功名,然而从幼时被太子下毒开始,他就知道,他不可能安然守护那些东西了。
太子不会留着他的,他只能去斗。
今日听到皇上让他离开京城,他心中竟有一丝释然,若是真能带着姜柔和母亲离开这里,到南地去,远离那些阴谋算计,怀疑猜忌,也过一过平常人家的日子,又有何不好?
想到这里,他兀自笑了一声,嘴角一抹自嘲。
离开京城,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