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臻，或者qiezi，站在门口。

    门只开了一道缝，他不敢进来，只是把自己挤在那道狭窄的缝隙里，局促地看向房间里的人。

    一年不见，qiezi还是老样子，连身高都没有变多少，冒了几颗青春痘的脸上写满了怯懦。对上吴郢的目光，他很明显地退缩了一下。

    商昀州当初在双X二队的基地里见过他一面，自然记得他的长相。门开后，吴郢很长时间都没有话，最后还是商昀州先开了口：“你进来吧。”

    qiezi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吴郢这才开口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在家里吗？”

    qiezi低声：“我是来接受调查的。”

    吴郢：“调查？”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当初我们队里的事……”qiezi话的声音越来越，“其实三天前我就过来了，但是一直没敢来找你，也不敢和你联系。”

    他着，语气又忽然急促了起来：“我、我去看了你们的比赛。你夺冠了，其实我很庆幸……幸好你没有被我们耽误……”

    “假赛的人不是你，这件事上你也不欠我什么。”吴郢平静地截断他的话头，“这是两码事。”

    听到假赛两个字，qiezi几乎是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我知道你们今天到这里来了，所以我就想来找你，想把事情给你解释清楚——关于当时，我为什么要……要骗你。”

    吴郢没话，示意他继续下去。

    qiezi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在刚刚事发的时候，我不是给你过电话吗……当时我，是他们想要栽赃我。”

    “对不起，那个时候是我骗了你……那个时候我已经答应了他们，帮他们保下PH7。但是，但是我突然又害怕了，我想反悔，又不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就那样告诉了你。”

    “我不敢告诉你真相，因为你一定会把事情捅出去。他们后来也不让我和你联系了……那段时间，我的一举一动，都是被他们监视着的。”

    “他们是谁？”

    “……博.彩公司的人。”

    “等一等。”吴郢，“他们为什么要保下PH7？为什么要让你去顶罪？”

    在他的印象里，PH7也只是个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大背景。

    如果真有大背景，也犯不着为了那点钱去假赛了。

    “因为他有价值。”qiezi苦笑着。

    “价值？”

    “对，因为那个时候一队已经有提拔他的意向了。你知道的，联赛关注度高，联赛的盘也比次级联赛大很多……如果他们能在联赛里安差下PH7这样一个角色，就可以获得更大的利益。这就是他们不惜一切手段也要保下他的原因。”

    吴郢沉默了

    半晌，他问：“你又为什么答应了他们？”

    “因为我太需要钱了。”qiezi痛苦地低下头，“对不起……他们告诉我，反正你玩这个也没什么天赋，永远都没有出头的日子。还不如趁现在，拿……拿一笔钱，可以给我爸看病，还可以回去好好读书。”

    “我一辈子都不进去联赛，与其……与其在这里虚度光阴，还不如……”

    吴郢忽然提高了声音：“你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

    “我知道我不行！”qiezi声音里带了点哭腔，“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那个本事……”

    “你……”

    吴郢还想继续与他争论，背后的手被按了按。他忍了又忍，还是闭嘴了。

    qiezi在这片沉默里继续他的讲述。

    “我本来已经想好了，背锅就背锅吧，拿着钱，回去上学。但是我发现，事情没我想的那么简单，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到这里，他语气里多了些自嘲的意味，“我去的那个学校，那个班里，也有双X的粉丝。他们当然认出了我的脸，我就是那个假赛的人……他们的很对，我也没有理由反驳。我……”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最终省略了过程，只讲了结果：“在学校里过得生不如死，所以……我又出来了。”

    “PH7联系我的时候，其实我很意外。他好像是太害怕了，不敢再。他，与其这么一直拖下去，还不如来个了断，所以准备去自首……其实他的俱乐部在去年S赛之后，就已经知道了他的事。但俱乐部顾忌着自己的名声，帮他隐瞒到了现在。当然，也不让他再上场了。”

    “所以我又来了S市，去做这件事的证人——这些就是全部了，这就是我现在站在这里的原因。”

    吴郢慢慢地：“这么，你已经和他见过面了。”

    qiezi点头。

    “那他有没有和你过，他到底了多少场假赛？”

    “他，来了联赛之后……他一场都没敢过。他后悔了。他连S赛都不敢参加，只敢在替补席里坐着。他还，只有他自己不参加了，才会断绝那些人让他假赛的念头。否则，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去年夏季赛被让二追三，不是他的错吗？”

    “他不是。”

    吴郢几乎是冷笑了一声。qiezi又瑟缩了一下。

    “好了，我已经知道了。”吴郢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你走吧。”

    qiezi露出一点惊慌的神情来，没有动。

    他嗫嚅着：“其实，其实我今天……我今天想问的是……”

    犹豫再三，挤豆子一般把剩余的话了出来：“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

    吴郢动作一顿：“……我原谅你什么？”

    他直视着qiezi，看着这个有些瘦弱、脸色苍白的少年人，看着他身上发皱的蓝色衬衫和蹭满了墙灰的长裤，还有他眼底深深的恐惧。

    “原谅我……当初骗了你……”

    吴郢又笑了笑：“我过了，这和我没关系。你应该让Voo去原谅你，而不是我。”

    qiezi挣扎着还想些什么，就在这时，门忽然又被推开了。张领队念叨着“哎呀妈的，痛死我了”，一边把门大开来。

    qiezi就站在门的背后，被撞了个正着。

    张领队一看他就愣住了。但他显然没认出qiezi是谁，第一反应居然是倒退出去看门牌号。确认门牌号没错之后，他又转了回来，发现KTV包厢内认识的人只剩下路两个，于是问：“这是怎么了？”

    “没事的，领队。”商昀州，“这个人走错房间了。”

    qiezi也终于明白，他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句原谅了，低下头去，了声“对不起”，黯然离开。

    “白仲严和金两个人有点喝多了，紫哥先送他们回去，让我们在这里等着你。”等qiezi走了，商昀州继续解释道。

    张领队一听就乐了：“怎么啦？我们点的不都是啤酒，他俩还能喝多了？”

    他边边哈哈大笑。然而面前的两个人脸上并没有半点开心的神情。张领队也很快觉察到了不对劲，又：“你们怎么了？”

    “我们也有点头晕。”商昀州找着借口，“走吧，领队，我们也该回基地了。”

    吴郢似乎还沉浸在方才qiezi所的话中。等领队走了，他才缓慢地站起身来。

    商昀州：“别想了，走吧。”

    吴郢却：“你，他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有千万条路可以走，为什么偏要走这一条？”

    走廊里传来了领队的催促声。

    “人各有苦衷，可怜与可恨是他的两面。”商昀州着，把他推出了房间，“走吧。”

    队伍里的车已经送前一批人回基地了，所以他们只能车回去。来接人的出租车司机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留着光头。等他们一上车，他就问：“你们是不是那个、那个什么战队的啊？”

    张领队很自来熟地：“您怎么知道？”

    出租车司机最爱这种乘客，趁着话头就聊了起来：“我看你们目的地上写着K什么什么基地呢！如果是的话，我儿子可喜欢你们了！就刚刚，今下午的时候，还在电视上看你们的什么决赛。听你们得冠军，他高兴在家里边跑了三圈，让我老婆给了一顿，哈哈！”

    张领队刚要接话，吴郢抢先道：“我们只是工作人员。就是搞后勤的。”

    张领队：“？”

    “哦，这样啊！”司机的语气明显有些失望。

    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这么做不太好，赶紧补充道：“那你们也很厉害啊，都得冠军了！我看我儿子发了十多条朋友圈呢！”

    “谢谢。”吴郢客套地，“那是队员们得好。”

    “你们肯定也教得好！”

    “不不，主要是得好。”

    司机：“哦哦，这样啊。”

    商昀州：“……”

    怎么还吹上自己来了？

    司机聊完之后，就开始专心开车。狭的空间一旦陷入了沉默，距离感就被无限缩了。前排的领队和司机无知无觉，后排的气氛却早已变得焦灼起来。

    吴郢忽然觉得如芒在背。先前的话了一半，就被qiezi断了，这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上。

    自己当时也是一时冲动，忘乎所以，不计后果地就亲过去了。

    现在再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来。

    这下该怎么收场？

    然而司机和领队都在车上，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僵坐在座位上，靠着窗户，假装在欣赏外面的风景。

    看了好一会，才发现车正在高速上行驶，哪里来的风景可看。

    正觉得好笑，“滴”的一声，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联系人发来了一条消息。

    吴郢低下头来，看了眼手机。

    又转过头，看着正被屏幕映亮的商昀州的脸。

    —没有什么话要对我吗？

    吴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