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衍刚好追出来想跟殷世坚讲道理，听到这个消息脚步顿停，脑子里嗡嗡作响。

    “你什么？！”

    林院长往后一看，肩膀就被人用力攥住。

    沈衍神情有些恍惚，“林院长……”

    殷世坚拉开他，劝道：“我去找殷煜回家，你去陪陪他吧。”

    最后的一次机会了，他不想师哥留下遗憾，以后活在自责与愧疚之中。

    沈衍不听，颤抖着嘴唇，不出半句话来。

    殷世坚皱着眉，叹息道：“师哥，没有机会了。”

    “我不见他，他不好，我不见。”沈衍突然强硬起来，坐在一旁的石墩上，板着脸不知道在气什么。

    殷世坚还想找老婆儿子，见他这样便给林院长使眼色，然后开车匆匆离开。

    一出疗养院，他就给殷煜电话。

    殷煜这时候正跟祁乐在外面一家便利店里，疗养院的地址比较偏僻，方圆几里都没见什么商店，这是路上唯一一家便利店。

    “殷煜，沈衍他现在生病了，我不希望你理解他的话，但是你要见的是你爸爸。”祁乐捧着可乐，跟他坐在便利店外的椅子上。

    两人你追我赶一路，都跑累了。

    “我凭什么给他骂？”殷煜跑得额角出了不少汗，豆大的汗珠还停留在脖颈间。

    “他也不是骂你，其中原因很复杂，我也不是很清楚，需要你爸爸跟你解释。”

    祁乐的是实话，他的确不清楚当年过往，但看沈衍的态度，对方似乎认为哥哥的病跟殷煜有关。

    殷煜还想顶嘴，兜里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是他爸爸的。

    祁乐看他的表情也猜到来电人是谁，“接吧，肯定有事跟你。”

    “我凭什么要接？”

    殷煜一把挂断电话，坐在祁乐身边冷着脸。

    祁乐刚想问他几句，自己的手机也响了。

    “你们在哪？”

    祁乐如实报了地址，身边的殷煜站起身就要走，他连忙拉住，“你干嘛呢，听话，坐下！”

    “我凭什么听你的。”虽这么着，但他却是没有走动。

    殷世坚听着他俩的对话，以为是在吵架，便哄了祁乐几句，被祁乐一口断，“我没事，你这么紧张是出了什么事么？”

    “我哥，不行了。”殷世坚得隐晦，脚下猛踩油门加速。

    祁乐愣了一下，直到电话讲完，他还在发愣。

    殷煜见他不对劲，心翼翼试探，“喂，你别给我演戏。”

    “殷煜。”祁乐语气很轻，“等下你爸来接你，乖乖的好不好？”

    “我乖，乖个屁！”

    “你亲生父亲，快不行了。”

    祁乐垂着头，不知道现在的沈衍会是什么情况。

    殷煜听他这么一，脸上的焦躁全都收了起来，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

    殷世坚来接他们的时候，他们俩个还是维持着一样的坐姿跟表情。

    回疗养院的路上，殷煜一直撑脸盯着车窗外，思绪万千。

    血缘关系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

    他以为自己是无所谓的。

    毕竟那只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而已，可他现在却是闷得喘不过气。

    到了疗养院，祁乐一踏进殷世琛的看护院，明显感觉到气氛的不同。

    比昨日还要更加压抑。

    看护房门口不断有医生出入，沈衍就站在外面，见到他们一行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殷煜被他骂过，见到他在这皱起眉头，怒了努嘴还是没出声。

    林院长从房间里出来，语气凝重，“他醒了。”

    十几年不醒的人突然醒来无疑是个好消息，但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开心。

    他们知道，这一次的苏醒不过只是回光返照。

    殷煜在殷世坚的陪同下进了房间，看到病床上的人时，停下脚步不动了。

    “爸，我……”

    殷世坚知道他想临阵脱逃，强硬地将他拉了进去。

    “哥，我将他带来了。”他着把儿子压在椅子上。

    哥哥缓缓转过头，眼睛似乎是看不见，颤颤巍巍伸出手，殷煜下意识就抓住。

    那人便笑了，全是骨头没有肉的脸笑起来还略微恐怖。

    殷世坚轻拍儿子的背，压低声音道：“喊一声爸爸就好。”

    面对着陌生的亲生父亲，殷煜有些拘谨，握着父亲的手默不作声。

    不是他不想喊，他喊不出来。

    喉咙像是被一只手扼住，把他所有声音都封在嗓子里。

    见他沉默，殷世坚也没催他，拍拍他的肩膀便走了出去，留下他们父子俩相处。

    祁乐见老男人出来，忙迎上去，“怎么样了？”

    殷世坚摇摇头，“先让他们独处一会儿吧。”

    完，他又看向不远处的沈衍。

    沈衍现在还是不愿意见殷世琛。

    祁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由深叹口气，“他在挣扎。”

    爱人病危临死之际，任谁也无法静心。

    沈衍从九年前就不愿意见殷世琛，现在得知病危的消息，心情比他们还复杂。

    他曾经想，等殷世琛醒来就去见他，可现在对方醒来却是将永远离开，所以他不愿见。

    他在害怕。

    害怕见完这一面，以后不能再见了。

    ……

    看护房里，殷煜握着父亲的手，尝试着要不要开口话缓解气氛，“那什么……就是，我过得很好。”

    他的嘴笨，一开口也山與不知道该什么。

    父亲不了话，没法回应他，只是定定望着他。

    那空洞洞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可怕，殷煜却莫名看到了一种从到大没见过的感情。

    他垂下眼看着父亲的手，很白，皮肤上还有斑块，像是老人的手，如果不是他爸告诉他，这是跟他爸同龄的双胞胎哥哥，他死也不信眼前这人跟他爸同龄。

    看护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在滴滴响，房外时不时有护士急匆匆的脚步声。

    殷煜握紧父亲瘦弱的手，心里莫名染上一丝悲痛。

    他原以为只是简简单单见个面而已，对于从没见过的亲生父亲不会有什么感觉。

    可他现在却是真真实实在心痛。

    一抽一抽的疼，像是有人揪着他的心脏，握紧松开，然后再次握紧，给他喘息的同时又似乎想要他的命。

    按照规矩，殷煜探望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他在看护房里待了十分钟，在林院长没进来前，他看见病床上的人，嘴巴动了。

    “你想什么？”殷煜不由探向前，把耳朵靠近他嘴边。

    “……衍……顾……照顾……”殷世琛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很奇怪。

    “照顾衍？”殷煜把他的字组起来，看到他眨了眼睛，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你要照……衍……衍哥……”

    “让我照顾衍哥？”殷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翻译出来的，看到他再次眨眼，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他猜得没错，衍哥应该就是祁乐所的沈衍，也就是骂他的那个人。

    “见、我要见……”

    殷世坚还在着话，林院长刚巧进来，听到声音又立刻走了出去，直接越过殷世坚跟祁乐，走到了沈衍的面前。

    “沈先生，殷先生想见你。”

    沈衍一怔，祁乐跟殷世坚也是一愣。

    殷煜这时也出来了，对着自己的爸喊道：“谁是沈衍？”

    他知道谁是，但他不想跟骂过自己的人话。

    沈衍立即回头，像是不相信，“他想见我？”

    殷煜点点头，真的没再开口。

    沈衍抿了抿唇，“不见。”

    殷煜眉心一跳，“他想见你。”

    “我有不见的权利。”

    沈衍很是坚定，完头也不回往自己的住处走。

    殷煜暴脾气就上来了，冲上去拽着人的手腕往回拉，“我不知道你跟他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知道，但他现在快死了！”

    沈衍本来还在挣扎，殷煜最后一句话让他彻底放弃了挣扎。

    他一直在逃避现实，不想见殷世琛还能留有一分念想，见面了他就无法再骗自己。

    可现在的他，在现实面前根本无力反抗。

    殷煜一个大伙子，就算一手受伤了，单手拉着人还是能把人拉到看护房的，殷世坚跟祁乐怕他粗手粗脚伤到沈衍，不得不在后面护着。

    谁想到殷煜恶狠狠瞪他们一眼，“不关你们的事，这是他们的事！”

    殷世坚刚想他，祁乐便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这种时候别话。

    沈衍就在几人眼下被拉进了看护房。

    当站在充溢着药水味的房间里，沈衍眉头皱了皱，看到病床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他不由怔了怔，脚下没敢再往前。

    九年了，他已经有九年没见殷世琛了。

    当年的他受不住等待的煎熬，毅然选择逃避，每天都借着“那人有任务”“那人出任务很快回来”的理由不去面对这个事实。

    然而，现在的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病床上的人老了许多，已经看不出原来容貌。

    沈衍突然梳理起头发，紧张地问一旁的殷煜，“我发型乱了吗？”

    殷煜看了一眼，伸手把他翘起来的地方用手指梳好，难得语气温柔，“不乱，很好看。”

    沈衍还是不放心，“我的衣服呢？”

    殷煜认真帮他看了看，“没有问题。”

    “真的？”沈衍撩了一下长发，皱着眉声问：“他会不会不喜欢我的长发？”

    这头发，他留了九年。

    期间也剪过，但每次剪都不会剪很短。

    因为殷世琛告白的时候曾经过，“女孩子长发及腰真好看，可你是男孩我也想看，你一定比他们好看。”

    殷世琛性格很古板，不会甜言蜜语，很像木头，那是唯一一次的甜言蜜语。

    殷煜看他前后变化过快，心底其实还是有点难以接受的，不过一想到是因为病床上的人，他又一下子释然。

    “你有皮筋吗？”他问道。

    沈衍连忙把手腕上的皮筋拿下来给他，那上面的自残痕迹自然也全都被殷煜收进眼底，但他没问，让沈衍转过身，帮他把头发束了起来。

    帮人扎头发很麻烦，殷煜从来没有过，他还担心会不心扯疼沈衍，所以嘴上不停问着会不会疼。

    后者每每都回答不疼，然后眼睛直勾勾盯着病床上的人，眼中的光亮便黯淡了一些。

    终于帮人把头发扎好之后，殷煜受伤的手腕有些发疼，但他没去注意，冲着沈衍满意地点点头，“可以了，这样不会很散。”

    沈衍便挂起笑脸，跟之前刚见面时的阴郁不同，现在的他似乎像青春期的活力少年。

    殷煜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突然明白了两人的关系。

    沈衍摸摸自己的脸，“我的脸不会老吧？皮肤是不是不紧致了？我担心他会不会不认得我。”

    殷煜心情极度难受，“不会，我……我爸会认得你的。”

    听到他的称呼，沈衍怔了怔，笑意都敛了起来，喃喃道：“对啊，你都这么大……我怎么会不老？”

    殷煜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衍却突然笑了笑，“算了，不认得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也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他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殷煜没有接话茬，先一步走到了病床边。

    沈衍跟在他身后，摆着一副笑脸，在看清楚床上人的容貌时，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他不得不张开口大口喘息。

    殷煜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扶着他到椅子上坐着。

    沈衍盯着病床上的人，牙齿都在颤，“……阿琛，我来看你了。”

    殷世琛很激动，梗着脖子似乎是想要起来，但由于身体原因，只能是无畏挣扎着。

    殷煜按着他，轻声哄道：“爸，他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