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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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阳殿里的更衣阁的大门一开, 穿了一身粗布灰衣,系一条藏青色的土布腰带,脚蹬麻色短靴,脸上还贴了很大一簇黑黝黝的络腮胡子的沈少堂, 大步步了出来。

    一直等在更衣阁门外的田田被如此的大齐皇帝一吓,腿软差点跪倒。

    沈少堂问:“如何?”

    田田腹诽:辣眼睛……

    堂堂大齐少帝, 您这究竟是神马审美啊, 难为我田田还辛辛苦苦连奔带跑从宫外头捞了数十件行头衣着回来,结果您憋在里头选了这么老半天, 就选出这么丑的一件来?知道的,还将您当成堂堂大齐皇朝的万岁爷,若是不知道的, 还以为您是我乡下二大爷家隔壁三婶家的大女儿的妹妹嫁给的那家二傻子呢……

    呃,他将堂堂大齐少帝跟乡头二傻子划了等号, 罪过罪过。

    田田心中默念一句佛号。沈少堂却看着他一脸的叽哩咕噜,便知他心下又不知生了什么九九,于是将他狠狠一瞪。

    “走!”沈少堂抬腿便要出宫。

    田田却是一惊,扑嗵一声跪倒在地, 向前膝行两步,准确无比地一把抱住沈少堂的大腿!扯开嗓子就开始干嚎——

    “陛下,可使不得啊!您怎能亲自前往国公府?明明魏国公那夜已是那般凶神恶煞了!陛下若此时入了国公府, 不幸被魏国公的人发现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陛下,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 为了大齐的朝政安宁,陛下万万不可啊!”

    素日里田田这般抱大腿干嚎,沈少堂早就将他一脚踢开了。但是今日田田虽然还是在干嚎,但是哭嚎中的确是至情至性,为沈少堂担忧。

    沈少堂无奈,迭眉道:“皇后现在困于国公府中,必是早已乔妆改扮,即使朕再派出多名崇阳殿里的金吾卫士,也未必能将皇后寻得出来;但是人去得太多,只怕会惊动魏国公,草惊了蛇,对皇后反而更加不利。”

    “再次,倘若皇后不慎,被魏国公的人发现了踪迹,魏国公将她扣住,那么魏国公接下来要做的事,必是拿捏了皇后前来威胁朕。对魏国公来,皇后并非是他的目标,他要全力对付的人,唯有朕。所以若是朕入了国公府,反而能转移魏国公的目标,保全皇后。”

    “所以,朕要么抢在魏国公发现皇后之前,于国公府中寻到皇后;要么便在魏国公挟持皇后之际,及时出现。方能救下朕的皇后。”

    田田低头抱着大腿:“可是陛下,听魏国公府中机关重重,养下的家丁又各个凶神恶煞,陛下这般只身前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这正是朕要去国公府的第三个目的。”沈少堂眉宇微迭,“今日他魏国公纠于朝中大臣,已渐有反心,朕早有意欲前往他的魏国公府一探他的虚实。总有一日,朕不仅仅会在这崇阳殿中再与他针锋相对;总有一日,朕与魏国公的交锋,将会左右整个大齐的国运与国命!”

    沈少堂擎首,面色坚毅。

    田田抱着沈少堂的大腿,表情却有点囧……

    呃,陛下雄心壮志甚好,但是贴了柴火傻子胡须的沈少帝看起来却是有点……嗯……傻……

    算了,还是哭最安全。

    田田低头,抱腿大哭:“陛下……不行啊,陛下!”

    沈少堂终于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踢开:“得了,嚎到此处便可以住了!不然朕本来好好的,嚎都被嚎丧了!”

    呃……做戏都不让人家做完全套……田田准备好的鼻涕眼泪的都被憋回肚子里,抹了一把脸,终于从沈少堂身边退开。

    沈少堂朝着崇阳殿内的梁脊上扫了一眼,轻轻抬手,出一个响指!只听得耳边呼地一声劲风擦过,一直隐身于宫梁之上的锦衣卫指挥使莫南风,便如同一阵熊熊袭卷而来的黑色龙卷风,嗖地一下由崇阳殿的大梁上一跃而落!

    田田差点被莫南风吓得尿裤子。

    尼玛莫南风你这个家伙,你真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每天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蹲在崇阳殿的大梁上,你以为你是大圣爷爷的第二十八代玄孙吗?田田眼瞅着莫南风跪地行礼,差点都想上去摸一把莫南风的屁屁,是不是天天蹲在大梁上都蹲出了一条猴子尾巴来了……

    沈少堂低头对莫南风低语几句,莫南风便又嗖地一声,瞬间消失。

    尼玛,快闪啊!

    沈少堂拉了拉身上被田田揉皱的粗布衣,胡撸了两把他下巴上的大络腮胡子,便匆匆地走出崇阳殿的后宫门去。

    *

    此时东雀大街的魏国公府内,正是一片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宾客盈门而笑语欢声之中。

    大齐皇朝的朝中重臣,莫不云集于魏国公府内;各省各部各县送来的各种珍惜重礼,在国公府的院子里堆成了山。国公府的管家忙得是脚后勺,府内的仆役、家丁、使女们,皆是穿戴一新,而于院内院外穿梭不停。

    魏国公一身紫衫常服,虽然看起来样式十分简单,但是仔细看去,那身上的布料却是极为珍品的青山蜀锦;凝滴成深紫红色的锦缎上,由蜀娘们一针一线绣织出了朵朵如意团花的暗纹,清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过来的时候,一身的华丽斑斓,贵不可言。

    众多朝臣都围于魏国公所坐的正厅内,各个精神抖擞,极进谄媚。

    礼部侍郎拍马道:“国公爷此次又得边境三郡大权,此后边中事务,也俱由国公府处之;这等于大齐的中枢、边境,俱在国公爷掌握之中也!”

    工部侍郎自然也不肯示弱:“不仅不如,郭翔郭将军此番远赴边境,将十军驻守大军掌于旗下,国公爷这是集了军、政双权于一身,实乃三朝之首、大齐之光矣。”

    魏国公坐于厅堂之上,捋髯,淡笑不语。

    其实,这魏国公的父亲,原文皇帝时尚不过是一名边远县的七品县吏,每日管审的,都不过是县中偷了牛、抢了地、绿了嫂子了姨这般的芝麻事。因而魏家也一直十分贫瘠。直到有一年,魏国公的父亲带了魏国公远赴京都,为一名一品大员贺寿,带来的县中的特产,因着路上大雨,而全部浇透损毁了。魏父还是好生地挑拣了几颗,送进了大员府中。谁知大员府不仅不收,还将那果子一掷在地,一脚踩成泥!魏父与魏国公被一品大员一通狠狠羞辱,并扔出了门外。

    那时魏国公便暗下决心,总有一日他将重返京城,一飞冲天;并会将这些高高在上的一品大员全部狠狠踩在脚下。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魏国公发奋苦读,并钻研极尽攀爬、交际、权谋之术;而魏国公也似天生便有权谋诡斗的天赋,不过三十上下,便得进京城;再至四十,已爬进了三省六部;又至文皇帝病重一段,他极尽功力,日日病榻前听旨作辅,至到了衣不解带的地步。终于赢得了文皇帝的信任,于临终之前,将辅政之大权,交到了他的手上。虽然文皇帝过逝后,尚有文太后、崔总管的牵制,但是魏国公已至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中重臣之境。别提那名将他与魏父踩于脚下的一品大员,魏国公早于多年前,便已悄悄地“解决”了他的“全家”。

    现在,该“解决”的,似乎只剩下横在他面前的“唯一”之人了。

    魏国公正与朝中之臣攀谈,却听得正厅之后,帘铃微响。

    魏国公微微侧了身,看到自己的女儿,贤妃魏云燕站在正厅的屏风之后。魏国公心下有了计较,与几名大臣寒暄几句,便转到了后堂。

    魏云燕一见自己的父亲前来,立刻踮起脚来,凑到魏国公的耳朵旁边,耳语一句。

    魏云燕以为,这一句话,父亲总会被惊得直跳起来。毕竟一朝皇后突现家中,可不是哪一名当朝大臣都能承受得了的。

    谁知魏国公听完魏云燕的话,却眉不动、面不变,只是淡淡道:“不许轻举妄动。”

    哎?

    魏云燕简直惊呆:“可是父亲,是皇后啊……她可是当今大齐朝的……”

    魏国公将魏云燕一按:“皇后不过是深宫大内的虾米,要钓鱼者,须待大鱼自投矣。”

    啊?魏云燕有些不太明白地抬头看着父亲。

    魏国公却是冷冷一笑:“你只要照为父所的去做,乖乖回你的内宅去,跟在你母亲身边,不要做出任何妄动。其他的……自有为父。”

    魏国公丢下魏云燕,转身便走了。

    魏云燕站在原地,气得直要跺脚。

    她本来急巴巴地跑来告诉父亲这件事,便是希望父亲能抓住这个机会,或者将胖皇后抓在手中,或者令她在众多朝臣面前出个糗;这般不仅损了沈少帝的威名,自然也将皇后的威仪拉下马。若是白软软在朝中重臣面前们失了仪,她到想看看将来回了后宫,白软软还有什么脸面,立于后位。

    但是万万没想到,父亲居然听皇后于他们府中,竟是无动于衷?不仅如此,竟还命她万万不得轻举妄动?!那她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胖皇后于自己家里蹦来跳去,反而什么事都没有?!那怎么能对得起她堂堂首辅大臣,魏国公府的千金姐之称!

    即是不能活捉白软软,也总要让她好好地出一出大丑!

    魏云燕思及此,忽然便想起了刚刚于后堂中,大姐悄声塞给她的那瓶东西。哼,既然如此,便先让你替我好生尝尝!看看你与那天云楼的纪大老板,又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魏云燕勾唇,微微冷笑:“嬷嬷,过来!”

    *

    此刻于国公府的偏侧门内,一队穿着土布灰衣,赶着数辆拉送柴草的车队,缓缓进了国公府的后门。

    因着今日大厨房里的大宴,柴草使用十分之快;大管家才叫家丁由外市叫了新砍的柴草队送进门来。马车上俱是新新砍好的柴料,有些居然还是上等的黄杨梨木。大管家于车队之侧转了一圈,便点了点头,“行了,全都搬下来,送进大厨房的院子里去吧。记住,只需放在院中,不得入内!”

    众粗衣男子们都答应了一声,纷纷扛起柴草,往大院子里去。

    当中一人,拉起一捆柴草拉了数次,都差点从手中滑脱。身边的另一人手指一托,便将柴草帮他拎上了肩。

    大络腮胡子沈少堂回头看了莫南风一眼,心中默念:回去给你升官……

    莫南风一脸堂堂正正。

    大胡子沈少堂背起柴草,和着一整队粗衣大汉们,朝着大厨房院子走去。

    正于此时,尚在外厨忙碌的贴着胡子的胖皇后白软软,刚刚又洗摘完了一捆细芹,正要将它们摆于案上切碎,却没想到隔廊外头传来一声——

    “外案的那位胖哥,你出来。”曾位魏云燕引路的那名嬷嬷,远在外厨院外,招手唤她。

    白软软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