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解咒石碑”当然不可能是火堆对面那个正在吨吨吨原素汤的拉普。喀拉弥特的意思是， 这个空无一人加破败不堪的建筑物阳台对面，才是解咒石碑的真正所在。

    和建立在世界树枝条上的人类王国差不多，环印城也属于地势高低不平， 时不时还来个悬崖绝壁的那种地方。脑袋反射着耀眼光芒的拉普眨了眨眼， 突然发现对面城堡里的解咒石碑如此近在咫尺， 但又遥不可及。

    因为阳台和解咒石碑之间， 正横亘着这样一条摔下去绝对会粉身碎骨的深渊。

    雪白的岩石奇异地向内倾斜着，仿佛是某种生物的卵一般， 包裹著了整个环印城。而原本应该分散各处的高大山峦也受此挤压，彼此间的裂隙变得深而窄，窄到两人甚至可以站在阳台上，看见另一段春暖花开的花坛里矗立的奇异石碑。

    然而这种狭窄又是相对的，毕竟重甲大盾的拉普并没有开发出滑索的技能， 而世界上也没有能承受几百斤的重量而不断裂的可靠绳索。

    就在光头的拉普摸着光滑的头皮烦躁不已时，一阵奇异而响亮的声音从天空传来。

    ……

    身躯庞大的六翼古龙从天而降， 飞到了和阳台齐平的位置，红色的独眼里泛着“凶恶”的红光。

    “这也太了不起了！”拉普不可思议地赞叹道，顺便在黑龙的注视里瑟缩了一下（其实喀拉弥特只是在看他的光头），“竟然会有黑龙， 那我们就可以直接飞到那边去了！能够驾驭黑龙的……难道您是某位了不起的神明？”

    “也算是吧……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

    爱西丝含糊地回答了一声。

    在这个世界， 神与王等同，真正的葛温神族身高几乎是矮人的两倍，曾经她是个只能跳起来BOSS膝盖的家伙，但是现在？

    她好像两条都占了。

    喀拉弥特对拉普霸占了原本主人专属的座位非常不满， 但还是哼哼唧唧地把人送了过去。

    飞跃悬崖， 犹如穿过千年时光。

    来的地方除了黄沙，就只有碎片， 而解咒石碑的地方，却春暖花开，鸟雀啼鸣。野蔷薇从房顶上垂下，缠绕着卷叶草花纹的石柱，盛放的粉紫色花瓣上甚至还沾着露珠。这也并不是单独的隔离，石碑旁边，几乎所有的植物都欣欣向荣。

    而拉普口中的“解咒石碑”就坐落在一片葱郁中，不知是刻意修成如此，还是后天发生了异变，大量黑色的不明物体在刻有人神契约印记的米黄色石台上涌出、凝固。黑色的凝固物在半空成型，爱西丝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地转过脸。

    男人和女人，平民和贵族，无数人面堆叠在一起，迎着萧瑟晚风，向着未知之处无声呐喊着，犹如地狱之门一般。

    那是无数人性的聚合，也是止渴的鸩酒。纵然能够暂时解除不死人失去人性的危机，但终有一日，不死人会化为幽魂。

    ……

    拉普在看到石碑后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表情从怔忪到恍然大悟再到浮现出一种令人讨厌的油滑表情。

    爱西丝终于想起来这是哪个人了，这不是那个在深渊洞穴还是巨人墓地把她踹进坑里的奸商帕奇吗！第一次去的时候，那些跑得飞快的骷髅狗可是把她追得够呛，丢了好几条命才爬上来，更别她轮回了七百遍！

    于是在某个光头还在对着解咒石碑流连往返的时候，后背突然一凉，紧接着双脚就离开地面，整个人被架在了悬崖边上。

    “这不是帕奇吗，你竟然也活到了这个时候？”爱西丝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当初你在巨人墓地那一脚可是一点没留情啊。让我想想，我应不应该一脚把你踹下去呢？”

    轮回七百遍，换算过来就是帕奇在她屁·股上踹了七百脚，平均每一脚都会让墓地骷髅带走她两三条命，总计欠她两千一百条命。

    这个仇可结大发了。

    “我不是，我没有，饶命呀！”

    看到爱西丝随手在这里设了个篝火，又强行捏着手腕让他摸了摸螺旋剑的柄，光头大奸商开始有点方了。

    众所周知，不死人人性散失殆尽之前不会安息，每次死亡之后都会回到最近点燃的篝火旁。掉到悬崖下肯定会死，他会回到这里，然后又重复“掉下去——复活——被守尸——再被扔下去”的循环。

    偏偏这里还有解咒石碑，不死人变成活尸的诅咒根本没有效果，所以这个循环是永动的。

    “那你算怎么向我道歉？”

    “哦哦！您是哪位？不好意思，我经历的时光实在是太久远了，当然，见过的人也是不计其数，我到底在什么时候得罪过您？”

    对此，爱西丝只冷冰冰地蹦出了一个词语。

    “巨人墓地。”

    “哦！居然是你……好吧，对不起。我会向你出售我的收藏品，当然，是有折扣的那种。”

    看着帕奇一如既往贫嘴的模样，爱西丝忽然就没了算账的兴致。

    “不需要，我只要你诚心诚意地对我道歉。”

    连世界都要毁灭了，就算干掉帕奇，拿走他的全部身家又有什么用呢？在这个寒冷的世界，唯有人与人的情感，才能让她得到一丝温暖，那么，又何必要把人引向毁灭？

    “你就只要这个？”

    爱西丝苍凉地笑了一声：

    “世界都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们还能干什么呢？能有个认识的人都算好的了。你这家伙真是幸运，要是换了从前的我，可非让你死掉两千多次才行。”

    帕奇惊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从随身携带的木箱里翻出工具，开始锲而不舍拆卸石碑底座。

    “你这是在干什么？”

    “当然是把它拆下来啊！只要能随身带着它，我就可以永远摆脱诅咒了。”帕奇嘿嘿奸笑了两声，油滑可恶的表情里，似乎还带着某种不屈不挠的意志，“活着，可是世上最宝贵的事情了，你该不会以为我能活到现在是全凭运气吧？”

    “嗯，活着，就是一切。”爱西丝对此表示极度赞同，并从袖子里摸出了一片碎裂的画布，“如果你想活着，就请摸摸它吧，那是人间最后的庇护所。”

    “你要是能摸一摸它，我就原谅你。”

    此刻薪王的表情，看上去就像个走街串巷推销货物的贩。

    帕奇选择了先把石碑塞进木箱，然后才好奇地把手伸过来。然后，莫名其妙出现的吸力死死扯住了奸商的手臂，带着他整个人都向前扑倒。

    “你——！”

    爱西丝神情自若地合上了画布。

    “别怪我，这是为你好。”

    ……

    爱西丝在一座孤独的教堂里停下了脚步，沉默的大门后，是一处宁静千年的卧室。

    她追着红头巾老骑士的幻影绕过浑身肿胀膨大的无头骑士，敲响穿刺公爵之女希拉紧闭的房门，让喀拉弥特与龙之末裔从天空缠斗到深渊，最后违逆了希拉的告诫，来到葛温王之女——费莲诺尔的门前。

    碧绿的爬山虎从房檐垂下，装点了铭刻金线的大门。

    地面铺设的地毯柔软蓬松得像一团云，房间里点燃的熏香令人心神宁静，泛着丝绸光泽的帘幕从顶盖处垂下，就像还停留在那个火焰昌盛的时代。

    身着暗纹白裙和银丝王冠的费莲诺尔公主安静地闭上眼睛，双手环抱着一个巨大的卵。

    一个被人强行碎了的卵。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源照亮了蛋壳里漆黑一片的微缩城堡，从最底部咕嘟咕嘟涌上来的黑泥已经淹没了城堡，并把这座神赐之城染成了同样不祥的黑色。

    所有疑问在此迎刃而解。

    刚才她只是在这个蛋里冒险而已。

    深渊已经无可逆转地上涌，矮人诸王又在客的挑拨下背叛了与诸神的盟约，费莲诺尔虽然能以沉睡为代价暂时封印环印城，但魔法总有一天也会失效。

    不过，在此之前，深渊的污染不会扩散。

    红头巾骑士盖尔的幻影再次出现，并一拳砸向了巨蛋。

    爱西丝伸出手，掌中白光淹没了一切。

    ……

    光即是时间的魔法。

    当她重新睁开眼，长生久视的女神就这样端坐在原地，保持着沉睡的姿势，变成了干尸。

    呼啸寒风从半塌的卧室外灌进来，同时带来了几声微弱的呼救。

    “费莲诺尔……费莲诺尔……”

    漫天黄沙里，有个头戴王冠的人影拼命向费莲诺尔教堂爬来，残废的双腿后拖着干涸的黑色血痕。

    “费莲诺尔……救……救我……”背叛诸神的矮人王艰难地向太阳神之女的房间爬去，“外面……有个……红头巾的……怪物……”

    爱西丝就倚靠在门边，看着那个不知名的矮人王一点、一点地向天地间硕果仅存的建筑物爬去。

    极目四望，唯有黄沙。

    神也好，人也好，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天空中没有太阳，只有混混沌沌的阴暗云层，地面也没有深渊，只有无穷无尽的黄沙。在一片空旷的荒野上，亚诺尔隆德的剪影若隐若现，似乎还完整地保留了造型。

    单调而有节奏的海潮声回荡在耳边，以致于爱西丝忽略了矮人王最后的求救。

    矮人王最后的贡献，便是为她指明了方向。爱西丝循着血迹向前走去，最后看到了一座也许曾经宏伟，但如今仅剩下几把石椅的殿堂。

    几个戴着王冠的矮子横七竖八地抛在地上，显然已经死去。

    “不够……完全不够……”

    红头巾的怪物停下吮吸血液的动作，渴望地向着沙丘上的人影伸出手。

    “给我……把黑暗灵魂……给我！”

    作者有话要：

    有请盖一刀盖尔爷爷出场！！！BGM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