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颗药
男人之间的话题很宽泛,时燃坐在他们中间旁听了一会,一直没怎么插嘴,倒是在听他们起雇佣兵组织时,来了几分兴趣。
她记得,言淮就曾服役于类似的组织。
桌面上空掉的瓶瓶罐罐被一掌扫到地上去,娃娃脸啪地将自己的手掌按在桌子最中间,好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五指中缺少的食指。
“看见没,这就是战斗的勋章。”他骄傲地扬眉,环视四周,“我们法外在世界各地执行反恐任务,给政要首脑当私人保镖,表现好的士兵甚至有机会得到联合国颁发的荣誉勋章,要不是因为再也没办法用右手扣动扳机,我还要再干个二十年才退伍。”
时燃被他一番语调激昂的言论吸引过去,好奇的问,“你所在的这个组织,这么厉害?”
“那当然了。”娃娃脸自豪地道,“我们兵团是唯一招收外国人的军营,所有士兵只需要对兵团忠诚,在这里,一切待遇都是公平的,大家不以肤色论排名,谁的拳头硬,就是王道。”
他还没完,一个男人就哈哈笑起来,断他的话,“你可得了吧,吹得跟什么似的。时姐,你别听他瞎,法外兵团历来水的很,新兵经历选拔和淘汰后,每年也只有上千人。就这么点人,三成是内部子弟,跑到军营里来当甩手大爷,三成是想通过服役换取移民机会的外国人,混个几年就滚蛋的那种,剩下的普通人,才是真正卖苦力,枪里来弹里去的人。”
娃娃脸听着顿时不服气了,涨红着一张脸,抬高嗓门吼回去,“我们法外也是有人才的好吗?03年国际演练大赛,第一名就是我们法外的人,而且还是中国人!那个时候,你们刺青连建团都还没影呢。”
“你丫忽悠谁呢?亚裔士兵连取得参赛资格都难得很,还拿第一?”
周围人顿时开始起哄,那娃娃脸被他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脸色越发涨红,这时,旁边一直含笑旁观的队长却突然破沉默,“你还别,我对这个人有印象。”
他在队伍中资历最老,相当有威严,此时一开口,周围的声音开始静下来。
队长一边回忆一边道,“这还是听我战友讲的,据当年的比赛设在亚马逊丛林中,是环境最恶劣的一次比赛,二到十名全都是白种人,只有他一个黄皮肤,代表法外杀出重围,以73杀的成绩拿下第一名,是个很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不过很可惜,他退伍了,从那之后,就再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
“对对对,是这样的。”娃娃脸捣蒜般点头附和,看那激动的神情,几乎都要化身粉丝了,“Sean就是我们法外屹立十几年不倒的华人之光,被他揍过的那群白皮猪,到现在哪怕是做了教员,提起Sean这个名字都不敢半句坏话。”
时燃唇角的笑容,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突然凝固在原地。
“Sean?”
她不敢置信地看过去,手中玻璃杯差点握不稳。
“你是,他叫Sean?”
“对啊。”娃娃脸点点头,看她神色有异,疑惑地问,“时姐认识?”
认识,简直不能再认识。
九月的南疆,血流一地的沙洲独屋中,她以为是第一次见面,一本正经地询问,怎么称呼他。
当时,言淮告诉她的,就是这个英文名——
“Sean。”
后来才知道,他在军团用的也是这个英文名,顺便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姓名。
然而,她却不知道,这个英文名,代表的是多次破长期为白种人把持的多项战斗记录,代表的是黄皮肤在体能和训练上的极限范围,代表的是法外最精锐的敢死队的核心力量。
……
她低头开了瓶酒,喝了一口才笑着答,“不认识,只是恰好有个朋友也叫Sean。”
娃娃脸笑笑,“我就嘛,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Sean现在应该已经隐退了,他在军团这些年赚的钱,应该足够下半生挥霍的。”
到赚钱,时燃忽然想起,被林棠波绑架前的那通电话,她曾听过言淮的身家资产。
她出神地摩挲着啤酒瓶,问了个问题,“你们一年的待遇是多少?”
“这个标准不一样,最低级的士官一个月也有一千多欧元,如果外出执行任务,做的漂亮的话,上面还有会大笔奖励。”
娃娃脸一本正经地给她解释。
她思索了片刻,出一个数字,“这些,五年内赚的到吗?”
“你的这个数目,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娃娃脸道,“外出执行任务的难度等级分好几种,等级最高的任务除了佣金,还会有政府悬赏金和军队补贴,是最赚钱的任务,但也相当危险。”
娃娃脸解释的很清楚,时燃顿时明白,言淮是靠什么才能在短短几年内,攒下这么一笔钱。
记得当时他在电话里,这都是他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她当时听了还不以为意。
现在回忆起来,字字钻心的疼。
她一直把他所付出的,想的太理所当然,以至于在这个问题上,她丝毫体会不到他言语中的隐意,反而调笑着他怎么只有这么一点身家。
如果易地而处,只怕她早就感到不快了吧?
所以,她的这些满不在乎,漫不经心,言淮究竟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她终究,亏欠他太多。
--
旅馆的彩灯渐次亮起,老板夫妇把一张张方桌摆到外面,将串好的肉串夸张地用桶提过来,热情地招呼旅馆里的客人下楼烧烤。
嫩牛肉被炙烤的香气从院子里飘上来,闻着都觉得相当诱人。
队的人都在院子里烧烤,时燃晚上没什么胃口,就没有去。几个大男人光着膀子正在划拳,其他几个则喝酒闲聊,发现她正从窗户前向下眺望,热络地挥挥手,招呼她下来。
时燃笑着理了下被风吹散的头发,摆摆手,婉拒了这份好意。
收回手时,眼神却停留在街道对面的旅馆门口。
镇上条件最好的两家旅馆是对门,她住的这家稍好一些,中午之前就已经满员了,因此,很多下午或晚上才到镇上的过路人,只能将就住在对面。
这不稀奇。
但奇怪的是,当她看到停在旅馆门口的那辆车上走下的男人时,却忽然有种分外熟悉的感觉。
天生衣架子一般的好身材,高大修长,深色风衣熨帖地与他线条贴合,勾勒出完美的肩背轮廓。
她心中一动,飞快地关上窗户,蹬蹬蹬蹬地踩着木质楼梯,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楼下。
院子里的男人们见她下来,都出声招呼,却见她头也不回到跑到门口,站在马路边上盯着街道对面。
然而,那辆车早就在她下楼的时候开走了,那个气质出众的男人也已经不见了身影。
是他?
不是他。
她像失了魂一样往回走,被娃娃脸半途拦截,拉着她在板凳上坐下,手上被塞了一根撒了孜然的熟肉串。
队长示意那几个划拳的停下来,严肃询问,“时姐,你是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时燃静静问,“对面刚才停下的那辆车,你们看到没?”
“那辆车牌号是888888的车?”一个人应声道,“光是车牌号都这么厉害,身份应该很不简单。”
队长接过话来,“那个人是您要找的人?老鬼?”
时燃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他像我的一位故人。”
她怅然的语气,令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默契地没有追问下去。
谁都看得出,她有心事。
娃娃脸的目光,却落在她耳下垂着的一对东珠耳环上。
第一面见到时燃时,她全身几乎没有饰物,唯独这对耳环,一直戴在耳朵上。
这应该相当重要的物品,所以才会被她如此珍爱。
送这对耳环的人,会是她什么人呢?
他暗自猜测着。
男人们的酣饮,不到深夜十二点是不会潦草结束的。时燃没有那么好的精力,吃了几个串就上楼去了。
浑身都被肉香味裹着,她不太习惯,脱了衣服,围了件浴巾进浴室洗澡。
花洒中的水哗啦一声泼洒而下,洗到一半,却忽然听到一丝异动。
旅馆的门锁很老旧,是铁制门闩,此刻像有一把利器从门缝中钻进来,在拨弄那道门闩,发出令人牙颤的声音。
几秒后,很轻微的卡哒一声,门闩成功跳开了。
时燃的心,顿时一沉。
镇子上治安很差,有偷溜进来顺点财物,不是什么稀罕事,很多客人都遭遇过这种灾,一般都采取的破财消灾的态度。
所以,她不担心钱财被偷走,唯独担心这偷谋了财,还要害命。
简陋的旅馆几乎没有任何安全保护,那几个保镖此刻也都在院子里烧烤,即便大叫大喊,估计他们也听不到。
计划几乎在瞬间形成。
她悄悄离开花洒的位置,但没有关水龙头,营造出一个还在洗澡的假象,无声将干净衣物换上,从洗手台上拿了一大瓶洗发水当作武器,屏息等在洗手间门后,等待那人推门而入时一击即中的机会。
哒哒……哒哒……
来人穿的居然是皮鞋,敲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钝的响声。
时燃微微蹙眉,觉得有些怪异。
这人潜入房间,居然都不收敛自己的行动,反而弄出这么大的声响,像是完全不怕自己被发现似的。
就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时,许是发现房间里没人,脚步声蓦地转了个方向,朝浴室方向而来。
很快,门板被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从外面推开,露出一条缝隙。
那缝隙越来越大,光洁的瓷砖地板因外面的灯光突然照进来,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就是这一刻!
刹那间,就在那人即将绕到门后时,时燃紧闭双眼,用尽全身力气朝前方奋力一击!
然而,想像中的应声摔倒并没有发生。
温热的触感,从手腕间传来。
她猛地睁开眼,就见来人背着光,居高临下地站在她身前,轻而易举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只是很轻微的力道,却让她再也不能动弹。
男人拿掉她手里的瓶子,随意扔在洗手台上,钳制她的姿势却始终没有变,压迫感十足。
明知道该喊出来的。
时燃却没有开口。
熟悉……太熟悉了……
熟悉到,她的心在这样备受胁迫的环境下,砰砰跳动,几乎要跃出胸腔,将整个人吞噬。
“你怎么……”
她低声开口,却又戛然而止。
因为,在门后昏沉的光线里,男人突然压下来,霸道又缠绵地和她鼻尖相触,嘴唇几乎都贴合在一起。
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一丝调侃。
“你想谋杀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