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大又下雨了。

    车站是重建的, 出门走十几步才会踹到泥里。

    威尔克斯先生抱着博，迷茫的看着这座已经完全陌生的城市。废墟和正在建设的房屋穿插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穿着蓝色军服的士兵代替原来灰色军服的士兵填满了这座城市。街上的马车里坐着的人全是生面孔。

    彼得没有来接他们，因为碧姬姐家没有马车了。

    “要马车吗？先生。”一个黑人驾着辆有蓬马车停在旁边：“俺是塔尔博特家的马车，保证又稳当又安全。只要两毛五, 送你到亚特兰大的任何地方。”

    马车版Taxi！韩丽眼睛都亮了。

    “斯嘉丽, 梅兰妮, 思礼。再次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让我抱抱博。”碧姬姐站在外观完好无损的房子门口迎接她们。因为这是整个亚特兰大最靠北的屋子，摧毁亚特兰大的业火没有来得及走到这么远。

    梅肯之行，让碧姬姐成长了不少。她不再是那个咋咋呼呼成天找各种理由晕倒的姐了。战后她不得不独自生活, 除了彼得和厨娘之外没有其他的黑人供她驱使，亨利大叔只能给她提供维持温饱的费用，她拥有的那些商店和仓库全都因为交不起税而易主了。

    “已经全都拍卖了。”碧姬姐流着眼泪：“就算只剩地基也得交税，北方佬买了它们。”

    玉米粥和干豌豆。碧姬姐只能拿出这些东西招待客人。韩丽预料到这一点，她出门的时候带了一只熏獾。

    饭后大家都聚在客厅里, 就着一支蜡烛的微弱亮光话。

    “你们一定想不到, 梅利韦瑟夫人在家做馅饼, 她家的那个个子女婿每天推着车沿街叫卖。”碧姬姐用很不赞成的语气：“竟然卖给北方人！当然了, 我们知道她没有选择，但是挨饿也好过卖给北方人。”

    韩丽还是不太理解这些人的想法, 但是好像隐隐约约的抓住了一点东西：他们觉得工作和挣钱是耻辱的, 就像和北方人交道一样耻辱。

    “米德医生家什么都没有了, 达西没了，菲利普没了，房子也炸平了……现在他们住在埃尔辛夫人家。怀廷家也住在那里, 还有邦内尔太太……大家都住在那里。”碧姬姐继续：“你们肯定想象不到，埃尔辛家够大了，但是住了这么多人……连厨房都满满当当的，而且大家都在挨饿。”

    “哦，对了。你们正好赶上。范妮要结婚了。”碧姬姐开心的：“本来是要让邦内尔太太搬到我这来先住一阵子的，但是我收到电报你们要来，于是梅利韦瑟夫人收留了她。”

    “新郎是谁？”梅兰妮问。

    “汤姆……还是汤米？我只记得他姓韦尔伯恩，你们可能见过他，他曾受伤住过一段时间的亚特兰大医院。范妮就是在那认识他的。”

    “那可太好了！”梅兰妮真心的。

    “唔……”韩丽低头思考，皱起了眉头。

    “你记起他了？”碧姬姐本来还想等婚礼当天再公布呢：“对，他……那样的。”

    “他怎么了？”梅兰妮奇怪的问。

    “梅兰妮，你不记得了？他伤了腿……米德医生他以后可能走路非常困难。”韩丽尽量委婉的。

    “至少他能走，就是有点像鸭子。”碧姬姐意识到自己漏嘴了：“你们可别是我的……大家私下里都怎么。”

    “范妮介意吗？”韩丽想起凯瑟琳的事。

    “她很需要婚姻，谁不需要呢？汤米的出身很好，这样的伙子不多了。”碧姬姐。

    “……”韩丽不知道该什么了。

    “亨利先生还在做律师的工作吗？”

    “是的，他保住了商业街上的一家铺面。现在租给梅肯来的老朋友了。大多数时候我们就靠每个星期的租金过活。”碧姬姐掏出手绢擦掉眼泪：“我已经告诉亨利先生你要来，明天直接去他家找他吧。他现在没有住在旅店，他住在美丽街的一个阁楼上，我把地址放在……这里了。”碧姬姐递给韩丽一张纸片。

    “还有税务局，有我们认识的人吗？”韩丽接过纸片问道。

    “没有了，他们不让咱们的人管事。全是北佬。”碧姬姐气愤的：“一群穷北佬，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他们不仅给了黑人自由，还想让黑人参加投票选举。”

    “真的吗？他们真的这么做了？”威尔克斯先生问。

    “现在还没有成功，但是埃尔辛夫人这是早晚的事。你们知道吗？太多的自由黑人在马路上呆着，他们无事可做，也没有老婆。于是他们就骚扰夫人们。如果先生们对此表示抗议，警察竟然会逮捕白人！”碧姬姐还是改不了捂心口的习惯：“巴特勒先生也被抓起来了。”

    “什么？”韩丽和梅兰妮同时开口：“为什么？”

    “他们他杀了一个企图侮辱白人妇女的黑人，”碧姬姐坐直了：“想想吧，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就是伸张了正义，他们竟然因此要让巴特勒先生上绞架！”

    梅兰妮拉住韩丽的手，一脸担心的看着韩丽。

    “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很多黑人都被杀了。他们总得找到人负责。就算是巴特勒先生干的又怎么样？难道黑人侮辱白人妇女不应该受到惩罚吗？”碧姬姐激动的脸颊绯红。

    “他们真的要……绞死他？”梅兰妮问道。

    “埃尔辛夫人不会。”碧姬姐停下了喝了一口茶：“杀黑人只是借口，那些北佬用这个借口抓了很多人，有时候走在街上都有人无辜被抓起来。”

    “巴特勒先生是无辜的？”韩丽忍不住插嘴。

    “不，也许在黑人的问题上他是无辜的，但是——他们都，巴特勒先生搬空了邦联银行！北佬们本以为是戴维斯总统离开里士满的时候把黄金藏起来了，但是戴维斯总统是清白的，他一个子也没有。可是咱们邦联的金库却是空的。米德医生，即使不是巴特勒先生干的，他也应该知道是谁搬空了金库。

    还有，海外账户上的钱。穿越封锁线的人曾经都为邦联政府服务，他们把棉花运出去卖掉，用那些钱买木仓支弓单药运进来。但是，战争后期封锁线完全收紧，他们什么也运不进来，那些棉花卖的钱也没回来。埃尔辛夫人，为了安全，他们当时不可能用邦联的名义在海外开户，现在钱还在海外，但是谁也不清到底在谁手里，到底有多少。

    北方佬随便找个借口把他抓起来，其实是在追问那些黄金和钱的去向。如果他真的拥有那些钱，我们也希望他不要出来。就算沉海了也比交给北佬强！”碧姬姐难得思维这么清晰。

    “他就关在消防站，原来的那个消防站。北佬把那里当成了监狱，挨着市政厅，就关着他一个人。这还不够明显吗？如果他真杀了人，干嘛要单独关押呢？”碧姬姐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样子。

    ……

    夜深了，韩丽独自坐在会客室。

    月光透过树影倾撒下来，在地板上形成了一片被拉长的斑驳的影子。

    他是主角，所以最终会平安无事——这种想法已经服不了韩丽了。在经历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离开，尤其是奥哈拉夫妇的离去之后，韩丽已经没有办法把这个世界当成一部电影来看了。

    他还活着，真好。被抓起来，真蠢。

    如果他真的侵吞盗窃了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躲在海外不回来呢？亚特兰大和查尔斯顿一样，对他都没有那么友善，他没必要回来。

    在那么多个漫长的无法入睡的夜晚，韩丽一遍一遍的回忆分别的那个晚上。他的话都是真心的，韩丽不怀疑他爱自己。韩丽，也有点喜欢他。

    我希望以朋友的身份再次遇到你，而不是将死的朋友。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声音停在会客厅门口，从门缝下面透出了蜡烛的光芒。

    “斯嘉丽，我……能进来吗？”威尔克斯先生刻意压低的声音传进来。

    韩丽没话。

    “我……就在这吧，那天我的话，希望没有给你造成困扰。我一定是太累了，才会胡言乱语。你……不要当真。……晚安。”

    门缝里的光暗淡下来，威尔克斯先生转身准备离开。

    韩丽猛地站起来，几步跑到门口开门。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韩丽气的直冒烟，到底还记得压低声音：“你怎么敢这么对待梅利！”

    威尔克斯先生的脸上充满了挣扎和绝望，他就站在那里贪婪的看着韩丽。

    “别看我！别再靠近我，能不见我就别再见我。你的对，你根本不配喜欢我，更配不上梅利。我爱梅利，你敢伤害她，我就……”

    韩丽想不出威胁的手段，任何针对这个混蛋的行动都会伤害到梅兰妮。

    “我会和你保持距离，请你忘了那天的事吧。”威尔克斯先生收起情绪平静的：“晚安，奥哈拉姐。”

    韩丽无力的关上了客厅门。

    靠着门板滑坐在冰凉的地上，韩丽看着窗外的月光。

    以后，只有你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