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诗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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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便是陆栖鸾这种人。

    左相代天子巡视天下回京,带回来的不止有土特产,还有各州贪渎官员名录,其中多的是与朝中蒙荫一派权臣有着千丝万缕的地方官。回朝第二日,一上朝便是以一封长达千言的弹劾书震惊朝野。

    一时间六部纷纷慌乱起来,尤其是吏部和刑部,牵连出不少渎职之人,每日里忙得如同前线仗一般,教陆爹一连三天都没能喝的上心心念念的米粥。

    而左相回京复命后,并没有先回府,而是折去了国学寺寻他在各地所收的门生,又听是十分青睐陈望的才华,与他了整整一个时辰的话,一时间陈望也便成了国学寺瞩目的翘楚,每日疲于应付往来巴结的文人官员,本来好十日回一次陆府教陆栖鸾升品试功课的约定也未能相守。

    “……我能回来一次就不错了,能别一副嫌弃脸吗?不是陈望你很不满?”

    陆池冰这几日想来是在国学寺疯学了好一阵,回家的时候眼睛下面已经有了青痕,饶是如此,为了让陆栖鸾过升品试,也还是抓紧了时间给她补课。

    陆栖鸾叼着笔斜眼看她弟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不是你姐废话多,你要是扛不住就去困一觉。我升不升品的无所谓,你别熬得上了考场昏过去了,莫我没提醒过你。”

    她是发觉自从陈望来了之后,陆池冰的压力不是一般地大,也深知这子自幼心高气傲,虽然年纪,对科举却是苦心准备多年,此番若考不得状元郎,对他而言必然是个不的击。

    用朱笔把陆栖鸾写的时政论上条理不顺的地方圈出,陆池冰一边在旁边写批注一边皱眉道:“我自己的事我知道,倒是你,半个月了连封书信都不给陈望回,要是对他不上心,还是趁早断了好,省得春闱后白白落得个纠缠不清的污名。”

    “不给他回信是怕他在我身上多费工夫耽误考试,多大的人儿了,该是顾点大局才对。”陆栖鸾刺了他一句后,又瞧见陆池冰虎着脸,便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科举之后要在姻缘一事上有所纠缠?你是听见什么风声了?”

    陆栖鸾刚一问出口,见陆池冰笔尖一抖,便知道自己中了。

    “吧,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升官发财忘旧人,我还没怂到讳疾忌医的地步。”

    陆池冰沉默了片刻,道:“我也是只听见了风声,是左相有意把嫡孙女许给陈望……不过你放心,他已经严词拒绝了,为此还跟一个左相派的学监争论过两句。”

    陈望的反应倒是在陆栖鸾意料之中,只是她倒是更好奇另一件事。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左相家的孙女应该只有宋明桐一个,可你也知道,宋明桐在京城是默认的太子妃,左相敢表露出把她许给陈望的意思,要么是脑子坏了,要么就是东宫出了什么幺蛾子……哎~这就有意思了。”

    陆池冰:“……姐。”

    陆栖鸾:“咋?”

    陆池冰:“你的重点应该放在判断到底是把陈望挽回来还是直接蹬了,不是左相的孙女在朝中起了什么风波,这跟你无关。”

    陆栖鸾想了想深以为然,道:“得有理,都是些风言风语,当不得真。只不过我有点奇怪,你们国学寺有这么无聊?这些流言是谁传给你的?”

    咳嗽了一声,陆池冰别过眼神道:“……秦尔蔚。”

    秦尔蔚其人,算得上是陆栖鸾姐弟俩的竹马,本来是京城人士,他爹年轻的时候弹劾蒙荫派贪官失败,被排挤下放到遂州,秦尔蔚便与他们俩在一个学堂上学。一开始这厮仗着京城来的,瞧不起遂州乡下口音,被当时的学堂一霸陆栖鸾狠狠教训了一顿,从此见了她就躲,倒是因为学习好,跟陆池冰走得很近。

    “秦尔蔚……”陆栖鸾眯着眼睛回忆了片刻,道:“我还记得去年他破了我一块从戴到大的玉佩,叫咱娘好一阵难过,你怎么又跟他混一起了?”

    陆池冰道:“也不能这么,毕竟是你先抢了人家的孤本藏书,他那是误伤,我见他时他还还那时特意找匠人帮你粘回来算照着原样重新刻一个呢。”

    “那粘回来了吗?”

    “……我没细问。”

    “听你这意思我是不是得上国学寺慰问他一下?”

    “别,千万别来,等春闱过后你想怎么算账就怎么算,没人拦你。”

    “……哦。”

    ……

    一转眼便到了春闱前夕,满京城因为左相归来提出的一些改革事项而引发的茶馆话题纷纷转向了今春三甲候选。

    枭卫府里也不能免俗,连带着值勤站岗的守卫都私底下开了几个赌局,喊陆栖鸾来压状元郎。

    而状元郎的热门候选里四个有两个都是陆栖鸾家的,尤其是在陈望拒了左相议亲的道消息传开后,京城里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陆家的姐,把她义助陈望的事儿传得越发离谱。

    马主簿还特地趣她她赌谁都一样,那状元多半是她家的,被同僚好生调戏了几日。

    直到春闱前一日,到了放衙的时辰,陆栖鸾正要关门落锁回家再看一看陈望留下的升品试功课,忽然前院喧闹起来,片刻后又归于寂静。

    不一会儿,正在府里练府卫的周弦来了她这边,让她马上把门再开。

    “怎么了?”

    “别多问,是府主回府了,快把你的狗收起来。”

    因密档阁前的院子朝阳,一开始是叶大夫的猫闺女跑来晒太阳,等到陆栖鸾那头狗崽儿会扑腾了,也跟着猫跑来晒肚皮。府里往来调取密档的枭卫有时候也会来撸猫逗狗地放松放松,可到底还是不合规矩的,尤其是在枭卫的府主回来的时候。

    叶大夫的猫闺女聪明,一见人来便跳到房檐上找个看不见的地方继续睡。而陆栖鸾的狗儿子就没那么机智了,一脸傻样地蹲在她旁边晃尾巴。

    陆栖鸾赶紧把狗拎起来,一时间也不知往哪儿塞,只能暂时把狗儿子往袖子里一揣,躲在站得笔直的周弦后面。

    很快院门口就传来铁甲因走动而摩擦的声音,随后便走进来一个威武的中年。枭卫的武官服饰俱是一身暗金黑衣,脑后系着一条揉金丝的发绳,绳尾又用金银错的手艺系着三根浸了金漆的枭羽,时人因畏惧枭卫,便有了“晦夜见枭羽落窗,必有血光之灾”一。

    而这个中年则是半身甲胄,头戴铁盔,长髯飘飘,他一走进来,陆栖鸾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长得……好像年画里的关二爷啊。

    陆栖鸾刚抿起嘴唇就听见周弦低声道——

    “……我知道你想笑,府主姓赵不姓关,给我憋住。”

    “哦。”

    那位赵府主身后跟了四个抬着铁皮箱子的人,待走到近前,抬箱子的人进了阁里,赵府主却停在门口,扫了一眼陆栖鸾,对周弦问道:

    “本官去追查前刑部贪渎党羽的这两个月,听京里不太平,你们又了结了两桩案子?”

    周弦抱拳道:“下官等人不敢自专,皆是承于上意。”

    赵府主点了点头,道:“有高都尉在,本官自是放心。每年春闱前后正是多事之秋,你们也都提着点心,莫教出了岔子。”

    周弦连连称是,陆栖鸾又听他们了些陈年案犯的事,便听赵府主提到了自己。

    “……这个典书应当是今年才进府的,怎就这么快要考升品试?”

    “府主有所不知,陆典书不畏强权,助府里成功捕获落跑的太子殿下,省了我们不少功夫。吏部评功绩的时候,高都尉便把她算上了,您也知道,朝中女官稀缺,难得有这样办事利索的,升迁得自然也就快。”

    ——不不不他第二次没有落跑只是见义勇为被你们冤枉着抓去大理寺的……

    赵府主捋须点头,对陆栖鸾道:“陆典书,府里参与春闱的女官你还是头一个,好好考,为府争光,知道了吗?”

    陆栖鸾:“多谢府主指教,下官定不负府主期望。”

    赵府主十分欣慰:“还是年轻人有志气,听你家学渊源,陆大人之子更是准状元郎,你也定当是才女了。”

    陆栖鸾:“哪里哪里……”

    赵府主:“看来你对升品试是胸有成竹,来,以春为题作首诗给本官听听。”

    陆栖鸾:“……”

    我们重新回忆一下:陆栖鸾其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艺不精、诗词不通。

    然而陆栖鸾有一个优点就是无论在多么尴尬的场景下都绝不怯场,咳嗽了一下,了声献丑,便转过身走了起来。

    赵府主问旁边的周弦:“……她这是?”

    周弦:“曾闻曹子建七步成诗,陆典书书香门第,想是要效仿前人。”

    赵府主遂连连感慨果然一家人才,待陆栖鸾走到第七步,果然便开口了——

    “春日大街上,织女相亲忙。半夜思春起,窗外一声……一声……”

    狗崽:“汪。”

    “……”

    多年以后,有史官记载:……初,陆侯授枭卫典书,府主尝试文采,七步成黄诗一首,震慑上官,后声名渐赫,此诗遂盛传年间。后世文人闻其诗,如重锤击顶,遂赠其号:诗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