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公主出巡
南方的四月并不都是温煦的。
越是往南,丘陵山脉越是起伏不定,一到贺州地界,气候便更是诡异,往往是山阳处放晴,山阴处有雨,偶有云起时,二者便缠夹在一起,一连数日浓雾难散。
“……照这般赶路,怕是赶不上任老太君的二七了。”
贺州多雨难行,车队赶了十天才刚刚到边境。陆栖鸾算了算,也晓得来不及了,可回头看看,公主年纪,一路颠簸下来脸惨白,再快的话怕是要病倒了。
陆栖鸾只得去找宫里随行的女官商量:“尹姑姑,这天有不测风云,左右‘二七’是赶不上了,索性便顺延到‘三七’如何?”
人逝世七日为头七,乃出殡下葬之日,此后第二个七日、第三个七日……直至第七个七日,逢七要聚集族人去祖坟烧纸,如是做足七七四十九天,丧葬方才结束。
任氏一族先前获罪,公主又为天家贵胄,至少在陆栖鸾看来,二七与三七并无不同。
可宫里的女官向来是重规矩的,听得直皱眉:“陛下的恩令已发去了贺州任家祖宅,若是不能按期抵至,我等皆无法交代,陆典书想想办法,三日内须得赶到贺州府。”
陆栖鸾叹了口气,下马向旁边的茶棚走去,问当地的人有没有捷径。
“……此地山多,捷径自然是有的,您要去都府的话,从前面的柳阴山拐上去,待到了一个叫柳西村的地方,住上一夜,再顺着山路下山,最晚明日日落前便能看见都府了。”
陆栖鸾又细问道:“那这附近可有盗匪?”
“前两年是有,今年没听了。”
陆栖鸾心想这不行,赶不上奔丧事,万一公主有什么闪失事情就大了。
“陆大人,还没问好吗?”
那姓尹的女官仿佛有些不耐烦了,下车走过来道:“耽误了公主奔丧的时间,可是有损至孝名声的,若是因此叫京中对公主风评有损,你我担待不起。”
公主还好,只要给好吃的其他什么都不挑,唯有这姓尹的女官,一路上各种麻烦不断,昨日在行宫里因沐浴的水是用的井水而非宫里惯用的泉水,便训斥了行宫的人足一个时辰,公主发了三次火才停下。
只是尹女官不敢对公主如何,见行程拖得满了,路上没少向陆栖鸾抱怨。
宫里的女官升品无需考试,按品阶算,这尹女官乃是正四品的司仪,陆栖鸾面子上还得捧着她。
“尹司仪见谅,下官问过了,去都府路上虽有捷径,但唯恐有山匪出没,伤及公主玉体,我们还是走官道保平安为上。”
尹司仪冷哼一声,道:“你可莫骗我,我又不是听不懂汉话,别人的是今年已无山匪了,还是快赶到都府行宫吧,这地方天气阴湿,一天不洗干净还不知怎么过,我怕公主脏出病来。”
陆栖鸾还想争取一下:“尹司仪,山路不比官道,不山匪如何,这时节正是野兽出没觅食的时候,还是太危险了,我还是——”
“陆大人的意思,是皇帝陛下派出雁云卫和枭卫的勇士,还保护不了我们几个女人吗?”
……不,雁云卫那个确实是勇士,枭卫这边的就她一个架只会跑的柔弱文官。
陆栖鸾一时无语,这会儿公主拿着朵蔫花,哒哒地跑来,拽得她弯腰,在她耳边声道:“别跟这尹妖婆争执,她跟着去年和亲的百济王女来的,因为提了她当女官,自以为高人一等,骂架的功夫比个子都高。”
“但她总要讲道理吧……”
“她才不讲道理,我要是能骂得过她,才不答应到贺州来呢。我没事,爬山就爬山,等到了山上的村子里,我看这妖婆那洁癖还作不作得出来。”
陆栖鸾无奈,又问了问苏阆然若遇上山匪能杀几个,后者直接就回了一句——
“没灭过贺州的贼寨,不清楚。”
……嗯,人家杀人不是论个儿算的,是论贼寨算的。
无奈之下,又见天色渐暗,陆栖鸾只得听了他们的意思,折向山路。
贺州这两年与接壤的鬼夷国贸易频繁,大楚的瓷器丝绸茶叶流向鬼夷,而鬼夷的药材、异兽流向楚境内,贺州慢慢便富了起来。
找来的向导,柳西村是两国货郎时常落脚的地方,在方圆数十里算是最富庶的村子,一般的大户人家出来郊游,也会到柳西村尝一尝他们那儿的碧珏酒。
听向导描述,本来还担心山村住宿简陋的陆栖鸾放了一半的心,约走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渐转入深蓝,远远便看见一棵巨大的老槐树下,一座石碑上写着“柳西村”三个字。
看上去倒是个干净漂亮的村子,高脚竹楼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村中一条清澈溪穿过竹楼下,偶有鱼虾跃起,意趣盎然。
“平日里村口应该是有人的,今日不知怎么了。各位官爷等一等,人这就去找村长……”
向导走后,那尹司仪便换鞋下了车,不愿意走沙地,嫌恶地找了块干净的石头站着,扫视了一圈,问道:“今夜公主便住这儿?”
陆栖鸾点头道:“刚才问过向导了,这地方时常接待往来柳西山上的游人贵客,客房一应俱全,扫一番应当能让公主下榻。”
“都到穷乡僻壤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委屈的?”尹司仪望了几眼,道:“等下你去那间有炊烟的两层楼去,我看那间就不错,让里面的村民让出来给公主下榻。”
“……”
陆栖鸾翻了个白眼,退了两步走到苏阆然身边:“苏校尉,你会女人吗?”
苏阆然一句“杀过女钦犯”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太好,改口道:“我不你。”
本来想跟同僚处好关系的陆栖鸾默默地远离了他两步。
苏阆然:???
不一会儿,那尹司仪似乎发现了什么,找人拿了一面细白布,在柳西村的清溪里荡了荡,让人展开,随后就弯着腰似是要把那面湿布盯穿似的看个遍。
陆栖鸾:“她这是?”
苏阆然:“看水是不是干净。”
等她看完后,又拿指甲刮了一点水送到鼻尖下闻了闻,最后勉强点了点头,道:“水倒是尚可,但要给公主喝,还要去源头处取……这是什么?!”
尹司仪尖叫一声,整个人像是弹开一般退了数步,只见清溪上游漂下来一张土黄纸片。
苏阆然从尹司仪身边走过去,蹲下身捞起来,抬头看向上游,上面渐渐漂来更多的……纸钱。
“怕是不巧,这村子里刚死了人。”
……
“……来惭愧,从今年春后每隔三五日便要死一个人,一开始是病弱的老人家,后来村里的壮劳力也开始发病死了。”
“可是闹瘟疫?”
柳西村的确是在办丧事,而且一办就是两个,都是病死的,死前痛苦非常,尸体僵硬后口舌发青张开,形容可怖。
陆栖鸾与村长了解了情况后心里发沉,若是瘟疫,今夜无论如何不能让公主在这村子里待着,要想办法快些到都府,再请地方官派大夫仵作来此地治疫。
“像是瘟疫,可村里的身体弱些的孩子女人都还好好的。那些死的人里,还有刚刚从外地回来的青壮,连王大夫都找不出原因。”
“王大夫是?”
“是县令听了后,派来的名医,有大夫在,原来一个月死十来个,现在已经好多了。”村长见陆栖鸾这群人气度不凡,便殷勤道:“贵客不如先用一碗王大夫熬的汤药,一来防病二来暖身,以防万一嘛。”
“也好,那王大夫呢?”
村长便带着陆栖鸾走到了后堂一处药棚,只见药雾蒸腾而起,隐约看见一个青衣大夫刚收拾好桌上金针等物,提着药匣子正要去出诊,忽闻村长唤他,转过头来。
“何事?”
那青衣大夫刚转过头来,陆栖鸾作为一个女人,本能地感到了眼前一亮。
……哎呀,这大夫长得真是好看啊。
单是远远看着,便已十分清俊秀致,最出奇的是那双眉眼,望过来时像是把人浸在温水里,柔和得如同天边一朵云。
“这位是京里来的贵客,想在村里借住一晚,明日就走,王大夫请多劳劳神,给贵客们用些防病汤药。”
“可以倒是可以……”那王大夫话声音温温柔柔的,见陆栖鸾盯着他看,似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移开目光,道:“只是药材缺乏,都府里怕是供应不足……嗯,也无妨,到时我再去都府跑上一趟便是了。村中饮水是干净的,这两日我让人在客房洒了硫黄等物驱疫,贵客大可放心休息。”
——真是好,长得好,人也好,同样是大夫,跟叶扶摇那等丧心病狂的猫奴之辈全然不是一个品种。
陆栖鸾对叶扶摇积怨已深,每每一见只觉得这厮面目可憎,是以见到别人家的大夫,便觉十分动心,甚至于想把他直接铲到枭卫府去。
“这多不好意思,缺什么药材,我们在此扰的时间不长,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请王大夫只管吩咐吧。”
“多谢姑娘好意,棚里都是些粗活,不便沾了姑娘的手。忘记了,在下王师命,贺州游医,姑娘从北方来?”
“我名陆栖鸾,枭……刚从京城来,您这是要去看诊吗?”
王师命好似头一回被女孩儿这么盯着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连点头:“例行巡诊罢了。
呃……我见姑娘气血两虚,我这里有丹丸两粒,不嫌弃的话——”
陆栖鸾再次感慨这大夫真是好人,珍而重之地接过来一看,只见药瓶上写着益母丸三个字,沉默了片刻,道:“王大夫。”
“嗯?”
“您……果然医术通神,一眼看出来我最近有血光之灾,佩服佩服。”
空气凝固了片刻,王师命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耳朵瞬间红了,连连告罪道:“在下、在下不是有意轻薄!”
——好看的哥连害羞尴尬都好看。
他没有什么轻薄之意,反而陆栖鸾有轻薄他的意思了:“没事,我不在乎这些,倒是大夫您照顾这么一村子人想来十分劳累了,我帮您拿药匣?”
“不必,我自己来便是……陆姑娘既然热心至此,不嫌药棚杂乱,便请帮我拿些炉子上的鱼干喂一喂我友人的猫儿吧。”
“放心,照顾猫猫狗狗的我十分擅……哎?那只黑猫,怎么看着那么像我们家酿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