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事出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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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阆然朦胧间只觉得胸口处十分沉闷,想起来却又发觉四肢动弹不得,昏昏沉沉地像是又要睡过去。

    ……好困。

    强烈的睡意冲击着意识,本是要放弃挣扎的,可很快脸上便扫来一样毛茸茸的物事,让苏阆然不得不睁开眼。

    疼忍得了,痒却忍不了,抬起酸软的手胡乱一抓,手背上却被挠了一记,教他瞬间清醒过来。

    胸口处正卧着一只黑猫,见他醒过来,黑猫软软地叫了一声,迈着步子,从胸口走上去,踩着他的脸,跳上了旁边的架子。

    ……是叶大夫的猫啊。

    周身依然彷如重病过后般无力,但苏阆然到底是军人,意志过人,撑着身子靠墙坐了起来。

    这儿似乎是个废弃的药房,周围都是些瓶瓶罐罐的东西,弥漫着一股陈腐的药味。

    ——他怎么到这里的?

    苏阆然发了片刻呆,混沌的脑海里终于回忆起了之前的事。

    他跟在王师命身后,见他走遍了村里染病的宅子,似乎并无什么异常,直到见他走到那日焚烧朝颜葵的柳柱家,进去看了片刻,出来告诉邻里的村民,柳柱已经病逝了。

    柳柱昔日滥赌成性,气死了其母,妻子也跑了,膝下又无孩子,孤家寡人一个,邻里的青壮商听王师命的话,抬来一具薄棺,又不敢去碰尸体,便关上门由王师命将人入柩,封好棺木,才将棺木抬出来。

    就是在那时,苏阆然本想继续跟着王师命,却耳尖地听见那具被抬走的棺木里,似乎有挣扎的响动……

    想到这儿,苏阆然按着头侧,神色有些痛苦。

    后面的事他记不得了,好像是听见了什么某种古怪的乐器,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他甚至来不及确认那是不是王师命。

    ……坏了,他要是被抓,王师命不定这会儿就要去找陆栖鸾了。

    这么一想,苏阆然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儿磨蹭了,撑着桌子勉强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佩刀早已被拿走了。

    外面的人似乎听见了屋内的声音,窗户开了条缝,一个面上蒙着麻布的村民探头进来,见他起身,吓了一条,喊道——

    “苏公子,你染了疫病,不能出去乱跑。王大夫嘱咐我们看好你,你、你还是先休息吧。”

    谁还没生过病?生病跟中毒哪儿能一样?

    苏阆然辩解道:“我没有——”

    村民哪里听他他话,道:“你就先别话省省力气吧,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还是看着你是京城人的份上才没把你绑起来,两个月前那些染病发疯的都是被放到枯井里去呢。”

    言罢,窗户便又关上了。

    ……完了,陆栖鸾如若憋不住跟疑犯同流合污了,他要如何与陆夫人交代?

    神情凝重地沉思间,肩上一沉,只见酿酿从架子上跳下来,顺着手臂卧进了他怀里。

    对了,这猫是怎么进来的?

    苏阆然环视左右,只见旁边倒在地上的药柜后有一条合掌宽的细缝,想来这猫是从那处钻出来的。

    揉了揉酿酿蓬松的毛,苏阆然心想这猫看着圆滚滚的,原来是虚胖。

    待将它抱起来一看,苏阆然忽然觉得有些怪,将它的脑袋抬起来细看,发现颈圈上并不是铃铛,而是系着一枚红色的蜡丸,散发着一种草木的清香。

    苏阆然见状将那蜡丸从酿酿脖子上取下来,开后,蜡丸里正有一颗药丹并一张字条。

    ……莫非是叶大夫早就看出王师命别有所图,特地让猫儿来送药?

    苏阆然将字条展平,正想领教叶扶摇之神机妙算,岂料叶扶摇那一手字端的是金蛇狂舞,玄妙非常,莫友军了,连敌军截获了都不一定知道个中奥妙。

    事出紧急,苏阆然觉得既然叶扶摇爱猫心切,总归不会往猫身上放毒药,便将药服了下去。

    所幸那药丹入腹生效,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苏阆然便感到体力有恢复的迹象,起身先是将酿酿从墙缝里塞了出去,接着便走到了房门口。

    外面看守的村民们还不知里面发生何事,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你,这些人万一要是真病死了,他们留下的东西值多少钱?”

    “京里来的能差到哪儿去,你没见吗,那马车壳都是缎子盖的,连几个侍女都像天仙儿一般呢,病死了多可惜。”

    “那个领头的姑娘才是真漂亮,性子也好,跟王大夫站一块儿还挺搭对的。”

    “想啥呢,再漂亮也是京里来的,早晚要回去……”

    “不准,那柳四家的还是鬼夷国的呢,还不是留下来了,只要这俩人私定终身,她爹娘不同意也得同意——”

    嘭地一声,破烂的木门连同锁门的铁索一齐朝守门的村民飞了出来,登时将那村民昏在地。

    另一个村民吓得跳了起来,见苏阆然一脸冰冷地从门里走出来,慌乱得到处找武器,情急之下去捡苏阆然留下来的雁翎刀,却发现那刀极其沉重,莫挥了,连抬都抬不动。

    村民急了,连忙喊道:“王大夫,病人跑——”

    苏阆然哪儿容他声张,脚尖一挑,雁翎刀入手,拿着刀柄再一扫,将那村民抽晕在地,面无表情地道——

    “死心吧,她娘不会同意的。”

    ……

    入夜,祠堂里的白烛摇曳亮起。

    新抬来的棺木躺在灵堂中央,棺木上的潮气伴着发凉的山雾从四肢百骸渗入,让陆栖鸾控制不住地想发抖。

    但她不能显露半分,因为比山间的狼更可怕的,是她面前的这具钉好的棺木。

    棺木在响。

    “……我们话归话,不带闹鬼的。”

    “你怕鬼?”

    “我大也算是朝廷命官,一身正气,怎会怕鬼。”

    “可是你在发抖。”

    陆栖鸾本来是抱着摊牌的心思才来的,但摊牌的前提是她得从力量上对对方形成绝对优势,比如身上揣着一个能把九尺巨汉一刀砍成两半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如果该武器已经被对方制伏,她再不长点眼色地硬要把话题往摊牌上带,那叫自杀。

    棺木里的动静停了,陆栖鸾因为紧张而发酸的脖子终于渐渐找回知觉。

    “我发抖不是怕,是因为冷。”

    “是么。”王师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轻声道:“我以为你会多问问我,把棺里的人怎么样了。”

    陆栖鸾看着他道:“我知道了后,你会把我也钉在棺材里送去烧吗?”

    她这话时,双眼睁得圆圆的,满是戒备与忌惮,却分毫没有露出她这个年华应有的胆怯。

    ……果然啊,是个聪明到刚好的姑娘。

    “起初是这么想过的……可惜后来我喜欢你,舍不得。”

    ——现在这个?灵堂谈情你认真的?

    可怕的是,女人的直觉告诉陆栖鸾,这人可能确实是认真的。

    见陆栖鸾的眼神变了,王师命退后两步,抵住了灵堂的门,道:“抱歉,我离你太近,可是让你不自在了?”

    ……你关门我他娘的更不自在。

    陆栖鸾心想为今之计只有拖,便道:“这才两三日的而已,你现在出来,是不是太轻率了?”

    “不轻率,如果可以,待我走时,即便这里的人都死了,也会把你带走。”

    “带去鬼夷国?”

    王师命片刻后,笑意加深:“我便知你查到了不少,只是苦无证据,或是与我犯了同一个错,下手软了些。”

    苦无证据,这正是陆栖鸾所恼之处。

    她猜得出这个村子个中因由的大概,却只找到一些破碎的依据,拿不到一些决定性的东西。

    “话都到这里了,你要听听我的推断吗?”

    隔着一具棺木,王师命微微倾身,支在棺盖上认真问道:“只是听你吗?”

    “好吧。”陆栖鸾深呼了一口气,知道这类贼人怪癖多,要他们老实听话非得整点有意思的东西不可。

    “这样,我若中了你作案的意图,你放了公主和苏校尉……”

    “反之,我还是会放人,但你是我的了。”

    ……嗯,高都尉得对,做枭卫果然有性命之危,不定什么时候就为国献身了。

    见她沉默了片刻便点了头,王师命看上去十分愉悦:“陆姑娘请。”

    “贺州临近鬼夷国,又逢山多,两国守界并不严明,是以走商的不止是药材丝绸,比药材和丝绸更值钱的,就是人,或者是奴隶。”

    “柳四的商队是其中之一,明着向鬼夷国贩货,实际上则是从鬼夷国收来美丽的女奴,卖入中原作为贵族佞宠。只是倒卖人口之暴利,吸引的并不止他一家,渐渐便将手伸向了鬼夷的良家女,那朝颜,我想便是他与其商队假借山贼之事从良家强抢来的。”

    “我还猜想,村里所传朝颜时常犯疯病刻鬼画符,实际上是鬼夷文,她既然会写字,明在鬼夷并非普通人家的女儿,身份干系甚大,柳四怕她传扬出去,便强将她留在身边,又派了个丫鬟加以监视,我在柳四家中发现的锁铐,便是他囚禁朝颜的证明。”

    王师命微微点头,作了个继续的手势:“很有道理,那之后如你所言,是柳四逼死朝颜后,我假扮大夫散播瘟疫,将柳四并一众贩卖奴隶的商队一一找出来杀死,为了给朝颜报仇,是吗?”

    陆栖鸾接着道:“你是鬼夷国人,不定是朝颜的亲人……”

    “嗯,然后呢?”

    陆栖鸾:“……”

    ……不对,完全不对,真要是这么简单,为什么亲人在异国被迫害至死,他一点也不急着报仇?为什么还有闲情逸致跟她这般情骂俏?

    更重要的是,朝颜去年过世才七天,村子里便出了怪事,就算是报仇,谁会来得这么快?!

    想到这一节,陆栖鸾手指微震,愕然道:“你根本不是来为朝颜报仇的!”

    棺木下的“死人”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再一次挣扎起来,而倚着棺盖的人,则是看着陆栖鸾笑了起来。

    “可惜了,你再笨一点,就能心甘情愿地跟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