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士之耽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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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华初上, 陆栖鸾才精神萎靡地回到家。

    昨夜枭卫地牢失火被劫,第一层烧毁了三分之一, 烧死了八名罪官,第二层的门也被开了,虽没有被火势殃及,却也失踪了六名犯人。

    枭卫地牢共有三层,第一层关不会武的, 第二层关会武且穷凶极恶的, 第三层更甚,关的尽是一些根本就不能见光的人。

    这次劫狱事态严重,还让贼人给逃了, 府主震怒, 命枭卫府上下立即着人分派搜捕令,陆栖鸾忙了一整天, 连饭都没顾上吃,直到刚刚才结束。

    ……过两日,便和高大人商量一下, 让她把陈望的遗体入土吧。

    这么想着,陆栖鸾一脸疲惫地迈进家门。

    “你今晚把酱酱的狗屋看好了,把门关上去,别让贼人惦记!”

    ……什么?

    一进门先是听见酱酱欢乐的叫声,随后便看见院子里有什么东西晃瞎了她的眼。

    是个金闪闪的房子,通体气派非常,座是乌檀木造, 顶是七宝琉璃顶,往院子里一放,存在感简直爆炸。

    陆栖鸾怀疑里面本来是供奉玉佛的地方,此刻玉佛被拿掉,铺上了丝绒毯子,酱酱往里一窝便彻底成了个狗窝。仔细一看,那狗房的檐角上还有暗红色的血一样的痕迹。

    陆栖鸾:“这是……什么情况?”

    家仆啧啧道:“是臬阳公世子上门拜访了,跟姐约好了金屋藏狗,一好便连忙送了过来,中间在咱们家门口出了车祸,磕得一身血,就这样为了姐还是坚持把狗窝给酱酱扛进来了,把夫人好一顿吓着呢。”

    ……为什么你的每个字我都明白,但连在一起我就听不懂了呢?

    陆栖鸾干涸的脑子好生反应了一会儿,方道:“……臬阳公世子来了?”

    “来了啊,夫人留他用饭,苏都尉也在,两个人卯着劲不走,就等着姐回来呢!”

    陆栖鸾:“……”

    陆栖鸾忽然感觉胃疼。

    好在今天陆爹晚上有饭局,不用回家面对女儿的修罗场。陆栖鸾一听陆爹出去吃饭了,心想自己应该去叶扶摇那儿蹭个猫饭再回家的。

    捂着胃刚一迈进正厅,陆母就一脸古怪地迎出来。

    “栖鸾啊……这位世子是太子介绍的?”

    “是啊。”

    陆栖鸾往里看了一眼,只见聂言半身污血坐在椅子上,目光如刀扎在对面怀里被塞了一笼枣泥糖糕的苏阆然脸上。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陆栖鸾退了一步问她娘道:“他为什么不换衣服?”

    “他是坚持想让你看看他为你花钱又流血的英姿,你看完了他再换。”

    陆栖鸾:“……”

    陆栖鸾:“娘,我跟你的想法一样,觉得他可能有病。您先去备饭,我来应付。”

    刚发走陆母,陆栖鸾一迈进门槛里,就听见聂言对苏阆然来了一句——

    “你要多少钱才愿意离开她,开个价吧。”

    陆栖鸾顿时有了想把狗房丢还给聂言,然后麻溜儿地离开他的冲动。

    苏阆然大概和陆栖鸾一样觉得和他沟通不良,转头望向默默走进来的陆栖鸾,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高赤崖要他们统一口径封锁劫狱的消息,陆栖鸾只能道:“今天御史台又参了府主一本,枭卫换刑具换太频繁了有虐待囚犯的嫌疑,气不过把我们都数落了一顿,这才回来晚了。”

    哦,御史台终于习惯了枭卫杀人放火,开始没事找事了。

    苏阆然信了,陆栖鸾转过来看向聂言:“世子,你大驾光临寒舍金屋藏狗也就罢了,这副尊容是不是有点过了?”

    聂言纠正他:“一回生二回熟,这都第二回 了,你也该改口叫我锦行了吧。”

    接过苏阆然递来的枣泥糕,先垫一垫饿得发疼的肚子,陆栖鸾道:“孩子在呢,能不能换个场合?”

    苏阆然凝固了片刻,反应过来这屋子里他最,有点生气:“你谁是孩子?”

    大他一岁的陆栖鸾道:“好好你不,你剁过的人比我见过的还多行吧。”

    这时陆母在外面喊了一声叫苏阆然去帮她搬点东西,苏阆然只得冷着脸出去了。

    聂言在一边看得热闹,见他走了,方道:“我觉得你还是暂且莫看他的好。”

    陆栖鸾:“你又知道什么了?”

    手里的扇子一转,聂言道:“你回来前这苏都尉和陆母了两句话,我远远听了一半,虽不清楚,也听到了他是来找令堂枭卫府处刑人更换一事。”

    “哦,你的是处刑人的事,名单向来是府主和高大人定的,还没发下了,怎么,已经送到雁云卫那处了?”

    聂言笑了笑,道:“以前听过,枭卫的处刑人是六品以上的官员内部互相钳制,两两监视,总会多出一个,这多出的一个便要委派给其他四位监视,你他为何要特地来贵府上和令堂这件事?”

    除非他是新的处刑人,而处刑的对象……

    陆栖鸾沉默了片刻,道:“世子,我忽然失忆了,现在我几品来着?”

    “不多不少,正好六品。”

    不知为何陆栖鸾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苏阆然这子干净利落地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切成两半的画面。

    ……简直是她初入官场最大的阴影。

    聂言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所以太子的对,只要你快些嫁人,便能脱离苦海了不是?”

    陆栖鸾瘫在椅子上,神情复杂道:“我哪能不知道苦海无边,我都回头两回了,根本就没有岸。”

    聂言劝道:“事不过三,再回头一回,没准就成功上岸了呢。”

    陆栖鸾斜眼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一身血衣这话委实没有服力:“前面那两个好歹跟我有一段风花雪月的故事,你看你,第三次见就给我弄得像杀人现场回来的一样,我娘都觉得不靠谱。”

    到这,陆栖鸾坐直了身子,想起昨夜地牢中被劫走的人里面有个聂元,但又不方便透露,便疑道:“我还没弄清楚呢,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弄的?被你家二叔的余孽谋害了?”

    聂言连连称是,痛陈有人给他的马下毒,意图报复他。

    “……如今我那二叔落马,他那两房妾室失去依靠,便对我怀恨在心,我猜想事情便是如此,还请枭卫府的大人还我一个公道。”

    这两天怎么尽是些血光之灾的事……

    “行行行,收人狗屋与人消灾,这事儿我明天派两个府卫去查一查,该发落的发落,一定还你个公道,你能把血衣换下来了不?”

    聂言:“来时走得急,未带换用的衣物。”

    陆栖鸾:“那你为什么不回家?”

    聂言摇着扇子理直气壮道:“令堂留饭,岂敢不从?”

    陆栖鸾无奈,只得带他去了后院,让人开了陆池冰的门,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套本来要给陆池冰的衣服递给聂言。

    “虽比不得国公府,但也是给我弟新做的,没穿过。挑的软料子,大两三寸的也能穿,你就将就着换了吧。”

    “你做的?”

    “本官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做女工活,我让裁缝做的。”

    聂言仿佛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道:“本想着今日上门怎么也能捞个定情之物,可怜我千里送狗窝,礼重情意重,还没能博取佳人一笑,亏了亏了。”

    陆栖鸾关门之前神色莫测地盯了他好一会儿,开口道:“你附耳过来,我跟你个事儿。”

    聂言欣然而往:“洗耳恭听。”

    陆栖鸾盯着他没话,一偏头,在他脸侧蜻蜓点水一样吻了一下,随后推开他,带上了门。

    “再抱怨亏,本官就换人。”

    门窗上映出的人影远去,灯烛微暗,门里的人,怔然半晌,自言自语道:

    “不亏……”

    回过神来,聂言碰了碰她轻啄过的地方,继而喃喃——

    “无价之宝呢。”

    ……

    “世子、世子,您真的看上了?”

    车夫聂城心里慌得紧,唯恐回去之后被老国公斥责他护卫世子不力,在后面紧跟着探主人心思。

    前面臬阳公府的世子爷步子走得轻快,浑然不似个受了伤的人,听了他的话,没回忆起陆府的菜色合不合他的胃口,。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虽不是什么淑女,好在我也算不上正人君子,娶过来至少良心不会痛。”

    聂城苦着一张脸道:“世子,不是我多嘴,您得知道,姑娘再漂亮合心意,那也是女官,而且枭卫……当年枭卫杀了国公爷的多少爱将——”

    朝中许多年老的大臣对女官的态度和左相一派一样,对他们而言,女子可以从“术”,而不能从“权”,那些织造局等“软”衙门的女官也就罢了,武官里的女官是万万忍不得的,更莫提枭卫。

    玉扇啪一声敲在手心,聂城识趣地闭上嘴,只听聂言淡淡道:

    “是老爷子主动托太子替我相的人,难得我听他一次话,人我是看上了,他还能反口不成?至多与我生一两个月的闷气,总不会拂了刑部尚书的面子。”

    聂城不敢话了,沉默地跟在聂言身后。随后不知何时,空荡荡的夜街上,滴起雨来。

    “世子在檐下稍等,的去买把伞来。”

    这雨来得不是时候,不像是夏雨般痛快,反倒似秋夜的幽雨般缠绵阴沉。

    聂言罕见地有些烦躁,慢慢地,握着扇子的手便动不了了,唇色也越发苍白,不由得靠在了身后的灰墙上。

    眼前开始出现重影,隐约从雨幕里看见一个手持油纸伞的人,朝他徐徐走过来,待至了檐下,并未话,拿出一只玉瓶,倒了两枚药丹,让他服了下去。

    “你把枭卫想得浅了,人心都毒成这样了,兵刃哪能不带毒。”那人徐徐道。

    心口漫上来的痛苦终于消了下去,聂言眼神不善地看向那撑伞的人。

    “你找人监视我?”

    “算不上监视,恰好猜到你要找的人罢了。”见雨色稍淡,那人知道自己不宜留太久,便道:“前车之鉴犹然在目,君既灵慧出尘,当晓得一事。”

    “有话直?”

    持伞的人将伞递给他,勾出半个意味不明的笑——

    “士之耽兮,未必犹可脱也。女之耽兮,未必不可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