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太子少师
殷函最近两天一直郁郁不欢。
宫中中秋宴时, 京中的诰命夫人带着自家儿女入宫赴宴,言笑晏晏间,见母女情深场面, 心思略有所动。
身边的宫女劝了两句, 殷函没忍住,让人去喊三皇子, 让他和她一起去父皇面前请求把母妃赦出。
那时正逢朝贡, 进贡了十数匹火云骠, 三皇子的伴读们眼馋, 撺厝着他去挑匹良马马球用, 听了她的话,满脸不高兴,她想干什么她自己去就是,别着他的碍事, 他看母妃在冷宫里也和原本的宫殿差不多, 明天再去也是一样。
若是放在以前,殷函不定就上手人了, 但现在却是只能漠然以对。
……朝野都知道,这人要做太子了。
可他无知、愚昧、贪婪, 我什么都比他做得好, 凭什么让他得到这个帝国?
听政以来, 越来越熟悉的帝国,那些朝臣口中辽阔的疆域、辛劳的农人,让她有一种不清的冲动, 抑或是迷茫,偶尔收到父亲投来的目光时,她感到本能的恐惧。
那是一种,要让她背上足以把她碾碎之物的预感。
皇帝大多数时候是由着她的,在听见她无奈地向他祈求将生母赦归时也一样,只不过没有告诉殷函,授意去冷宫传旨的人,只了是三皇子向皇帝请求放她出冷宫的……
“母妃不愿见我?”
“娘娘在冷宫受了不少苦,怕是生了风寒,怕过给公主。公主放心,有三殿下照顾,娘娘定会早日康复。”
“……哦。”
女儿推翻了之前当着她面的再不愿见她的话,拉下脸去求皇帝赦慧妃出宫,到头来……不愿意见女儿,只愿意见儿子。
殷函的沉郁皆是来于此,直到陆栖鸾进了宫。
好些日子不见,殷函觉得陆栖鸾比上回见帅多了,倒不是因为加官进爵的缘故,是因为经历了战乱的洗礼,眉梢眼底都多出那么一丝霜寒之意。
莫名觉得,权位在手的女人,比去年新晋封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妃嫔要好看多了……
“下官要去禀告圣上梧州之事,犬便托在公主殿内照顾两个时辰可好?”
殷函自认为长得已经挺快了,酱酱比她长得更快,前爪立起来都快能搭在她肩膀上了,似乎还记得她的气息,一来就围着她转圈圈。
连日的阴郁为之一扫,殷函眼睛闪亮:“我能带着它出去玩儿吗?”
“公主随意就好,它就是太能跑了,记得把绳子牵紧。”
“好嘞!”
陆栖鸾走后,公主殿中的宫女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陆大人?可真是个美人啊……就是不晓得,怎么会嫁不出去的。”
逗着酱酱的手一顿,殷函转头问她身边的宫女道:“你们也觉得,嫁不出去,比她现在官居高位还重要吗?”
“公主的哪里话,女人哪有不嫁人的,再熬可就老了。公主年初的时候不也想着招个如意驸马的吗?”
殷函摇了摇头,道:“我觉得父皇设女官的意思并不是想要女人做了官后就抛家弃子,而是让女人做了官后,能更好地相护家室。你们可听了?秦侍郎的夫人当年多好的身世,第一次甄选女官时让她免考调回京中做女翰林,她不愿意,不是女人该做的。若当她时答应了,熬个几年以她的背景现在早该做到三四品了……现在秦家出了事,还要拉下脸来求到陆栖鸾面前。”
宫女们像是没听进去,只恭敬道:“婢子们只晓得怎么伺候好公主,不晓得这些的。今天宫里的马球场上三殿下要亲自上场,公主要带上这狗儿去看看吗?”
殷函叹了口气,道:“跟你们不通,去就去吧。”
……
“陛下正在沉凫亭与谢相对弈,眼下已到末局了,陆大人若有急事,可要先行通报?”
“不必了,多谢公公,我在亭外等候便是。”
陆栖鸾着实是有点怵了谢端的,这个人的心思过于捉摸不定,她本以为那夜的事已经冷下来了,没想到他却不计她三度相拒,反倒提拔了陆池冰做梧州刺史。
地方官熬资历有多难,看她爹在遂州做了快二十年的官就知道。
陆家是已经做好了等个七八年再把陆池冰往京城调的准备,哪知道谢端这么一插手,直接把人给划到了他的党羽下。
担心有之,但生气也没到生气的地步,毕竟地方官上刺史差不多已经到头了,再往上升就得进京了,把陆池冰调回京中也是她父母的愿想,算是欠了谢端一个大人情,无论如何该是句谢才对。
陆栖鸾一边想着面完圣后如何对谢端措辞,一边抬头望向庭中对弈的身影。
谢端一向是不喜欢戴着官帽的,听谢家的仆从,他有时连发冠都不愿戴,只觉累赘。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则过于怪诞,但这是谢端,他的话,做的事,一切都被世人奉为圭臬。
这样的人,动了凡心,任谁都不会信。
一侧,亭中对谈,方始言深。
“……朕便知道,你这人一贯喜欢布局于天视,谋大放,最后陡然翻盘,半分君子之道都未曾有过。”
“弈棋如弈心,黑白落定间,便得见为人几何。”
“谢无敬,你一隐十年越发无礼了,敢论朕为人几何。”
“臣若想冒犯,该是直言陛下的棋艺比之十年前多了九分狡赖,少却数度灵气才是。”
皇帝笑了一声,端起茶盏,道:“若不是困于这些俗事,何须召你回京,早该去找你讨教如何隐居才是。”
谢端将黑子放回棋盒中,道:“所谓帝王之忧,莫过于三者,一者,天下大统,二者,官场吏治,三者,储位之争……前二者皆是老生常谈,唯有这储位之争,历朝历代,十个皇帝能翻出二十出花样来,陛下恼的正是这个,可对?”
皇帝阖目,道:“朕那嫡长子昔日你也见过,过于耿直,那时你他不是做皇帝的料,朕还不信,执意培养他,本以为是教好了,可后来便和……便和江湖匪类学歪了。句实话,直至今日,朕方才信了你挑人的眼光。”
谢端尔雅道:“但凡看人,听其言,品其行,便能觉出其三分志向。有野心之人,稍加砥砺,便能窥见其峥嵘……太子正如陛下所言,乃是过于仁善耿直,强教他做帝王,怕到时也是苦了百姓。”
皇帝眼神冷下来,道:“不谈这逆子了,上月底朕让三儿去城门相迎,他却还不如函儿识得大体,朕召你进宫,便是想让你去掌一眼。”
掌一眼这个词得妙,点评古董常用这个词,是真是假,值不值钱,往往就在行家掌一眼那伤脑筋,便能盖棺定论。
“陛下既了,臣自然不敢不从。”
皇帝似乎心情好了起来,刚走出亭子,远远地便见陆栖鸾垂首立于亭外,招手道:
“陆典军,你来的正好,这段时日太忙,都忘了你立的两件大功。”皇帝不待陆栖鸾话,转而问谢端道,“谢卿,你以陆典军女子之身,不止请了你出山,还主持平定梧州叛乱,如此能臣,该是如何封赏为好?”
谢端的目光轻轻自陆栖鸾发顶扫过,片刻后,道:“陛下,女官虽推行多年,但武官品级太高,怕是会引得京畿武官反感……依臣看,不如先就不升品,加个虚衔便是。”
皇帝微微颔首,道:“你倒是提醒朕了,加个虚衔也好,省得御史又要三道四。陆典军,你文武皆沾,是想做通议大夫,还是明威将军?”
陆栖鸾的官的确是升得太猛了,也晓得再升下去已经没这个前例了,垂首恭敬道:“臣生于毫末,得陛下青眼方才被看重至此,陛下再加以恩封,臣却是要惶恐难当了。”
皇帝皱眉道:“为官须有进取之心方是,昔年这谢无敬比你差不到哪儿去,先帝照样越级封他金紫光禄大夫,还逼朕拜这比朕还的人做帝师,你区区五品便惶恐不已,日后朕还如何敢用?”
谢端听皇帝训斥完,看着陆栖鸾越发压低的脊梁,忽然开口道:“陛下,臣有一建议,既不亏待陆大人之功业,也显得陛下重士,只是看陛下敢不敢了。”
皇帝不以为意道:“你且吧。”
陆栖鸾本能地觉得不妙,微微抬头的瞬间,果不其然,谢端语不惊人死不休——
“陛下觉得,太子少师,如何?”
太子少师,东宫三少之首,能兼任此衔者,莫不是未来的朝中首辅。
更重要的是……太子还没有正式晋封,哪里有先封太子少师的道理?
陆栖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边皇帝忽然冷笑一声,道:“朕最是厌烦你这毒眼,死前定要送你一壶上好鸩酒,省得你祸乱新君。”
“陛下过奖,臣这建议可好?”
“待你看过三儿之后,若还不行……一个女少师罢了,下面那些人这都接受不了,将来还有的是更麻烦的。”
……她是不少没睡醒?
皇帝和谢端完就已经走了,陆栖鸾还保持下拜的动作,直到旁边有人轻轻敲了敲她的后腰,这才瞪向那人。
“……你这玩笑是不是开得太大了?”
谢端微微倾身,道:“想让你开心开心,不好吗?”
她开心……她开个锤子!
陆栖鸾:“我先好,我跟三殿下素有矛盾,你要我做太子少师,到时候东宫不是我就是他亡,要换趁早把我换了……”
谢端依然是那副温温淡淡的口气,出的话却让陆栖鸾为之一怔。
“陆大人就没想过,也许换的是太子呢?”
陆栖鸾觉得这个人简直太可怕了,多一句话感觉少活十年,浑浑噩噩地跟在谢端后慢悠悠踱去了马球场时,远远地便听见殷函焦急的声音。
“快停下!本公主叫你们停下!谁不停他一百大板!!!”
马球场上本来是两队分明,此时却乱作一团,贵族少年们抡着马球杆兴奋地朝一条闪电般的白色身影挥过去,然而那身影蹿得极快,五六只马球杆来,竟都挥空了。
“好玩儿!这个比马球好玩!以前怎么没发现!”其中一个金衣少年看殷函在场边急得快哭了,顿时觉得报了仇,满面兴奋地尖声道,“谁都别听她的!有本宫在,今天就那只狗!进洞赏十两,死赏五十两!”
作者有话要:
宫斗传统剧情之:当着老爹的面作死,你不死谁死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