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错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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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既是来了, 想必已从秦尔蔚处知道实情了吧。”

    陆栖鸾本是想来质问他为何要构陷秦家,听了他这么,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公是如何知道的?”

    “手。”

    待陆栖鸾有些茫然地伸开手时, 谢端把那枚握得发温的玉放在她掌心, 道:“我知你是怎么想的,你会想, 不过区区一枚玉佩, 楚境任一地, 只要稍有能为的玉匠皆能仿雕, 明不了什么, 可对?”

    她确然是这么想的,此事不想深究,想必她父母也不愿意将此事扩大。

    陆栖鸾握着那枚玉翻转过手掌不去看,道:“谢公想必也不会是凭这些片面之物就听信谣言的人吧。”

    谢端抬眸看着她, 道:“所以我约了令尊相谈。”

    他出这句话的瞬间, 陆栖鸾仿佛浑身都竖起尖刺一般:“谢端,你过分了!”

    “老夫也觉得, 你是过分了。”

    东沧侯老迈而肃重的声音让陆栖鸾的怒火一滞,道:“侯爷, 下官失礼了。”

    “无妨。”东沧侯未睁眼, 转而对微微颔首以示失礼的谢端道, “吾知你向来爱戏弄人,既然是为她好,故作恶形的话便不要了, 直言吧。”

    陆栖鸾定了定神,道:“下官的家务事不值得谢公挂心,谢公若当真愿意相帮,只当未听过此等谣言便是。”

    谢端听她完,依旧是那副慢悠悠的语速:“陆大人以为,你装作未听,吾装作未见,此事便能揭过去了?”

    “无非是宋相一党拿此事阻我做太子少师,时年过久,证据不全,还能如何?”

    谢端摇了摇头,道:“空穴尚可来风,何况你这影子已然被捉,若不拉秦家落水,他们早迟会为你肉中毒刺。”

    陆栖鸾没话,先前她本能地否认她并非陆家亲生的事实,个中后果也并未细想,如今经谢端一点,竟恍然醒悟过来,是他救了她一命。

    秦尔蔚知道有人在查她的身世,明必然有人等着她爬得越来越高后,拿她是敌国之人此事把她一发冷箭射下云端,换言之,秦家一门倒是最有可能成为她的心腹大患。

    谢端比她想得远,在此事还未成舟之前,先发制人把秦家拉下水,即便到时她被揭发出来,秦家早已有了污点,要翻供要反杀,都有了周旋的余地。

    最狠的是,秦家的案子都压在东沧侯这里,是生是死,只要他一句话。

    “……谢公就不怕,到时被查出来……有损声名?”

    “输不过输个浮名而已,至于会不会被查出,接不接受我的好意,便看你了。”

    若是换了别人,陆栖鸾还能骂上几句,被他这么一剖白,整个人便坐立不安起来。

    “谢公,为何总待我这么好?”

    谢端莞尔一笑,侧眼相望道:“许是因为彼时,陆大人扰了我的清净吧。”

    “……”

    东沧侯叹了口气,道:“娃娃,莫猜他的心思,老夫猜了他许多年,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不过,确然是待你不同,你可知他将老夫接来,是为谁?这般重意,你——”

    “侯爷。”谢端轻声断了他,漫不经心道:“她心里有歉疚之故人,怕是还容不得我一寸之地,太早了。”

    东沧侯默然片刻,道:“由你去吧。陆典军,老夫无力多言,只问你一句,你可愿与陆家从此断了亲缘,做我陆延继女?”

    前一刻心绪大乱,后一刻便骇然而起。

    “侯爷,这使不得!”

    “不必急着答复,到老夫死前,你尽可考虑,回去吧。”

    “侯爷……”

    谢端向东沧侯微微一礼,对陆栖鸾道:“廊外话。”

    东沧侯精力有限,委实不宜过多扰,陆栖鸾怀着一腔纷乱的杂思跟在谢端后面出了门。

    门外的清寒拂在面上,触目所及的屋檐角落里已经结了霜,却不知为何,冷不到望着檐外之人的眼底里。

    “昨夜,我这义父,把我好生教了一顿。”

    他已年过而立,陆栖鸾却恍然觉得,他此时还宛若少年时一般。

    “他,我这少年情思,未免来得太晚了些,又,世间女子无数,何必挑了个最麻烦的,连写首诗,都惹人笑话。”

    ……太沉了。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太沉了。

    “……谢公是国之重器,为我这般周折,不值得。”

    “是不值,还是不喜?”

    陆栖鸾默然,谢端问罢后,又淡淡道:“不必挂怀,我待你的情思,也并未有你想得那般深……这个借口,让你好受些了么?”

    “谢公错爱了。”

    廊下静寂了许久,仿佛等到百草在渐浓的雪色里隐去了踪迹后,谢端才背过身去,道——

    “雪深了,你回去吧。”

    他到底是有着诗人的矜持与敏感,在她拒绝前,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似乎这就是他能做到的,对于儿女情长的极限。

    中庭水榭,往常端雅自持的官吏,褪去了官袍后,在水榭主人徐徐走入时,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五陵年少之时。

    “谢公,今日神色不展,可是忧国事?”

    “非也。”

    “那可是忧私事?”

    谢端不答,径直走向墨案前,所有人以为他要提笔作诗时,他却极快地写了一个“权”字。

    “诸位,可识得此字?”

    半酩之人醉眼望去,只觉墨痕张狂。

    “请谢公指教。”

    “无需指教,吾亦不识其言。”言罢,他将那权字以烛火点燃,待烧至指间依然未放手,恍若未曾被灼痛一般,待掌间唯余灰烬,道:“诸位觉得,谢某脾性淡薄否?”

    “谢公高风,可纳百川。”

    “今日尚可纳百川,待明日纳了浊流,又当如何?”

    忽然有人哭笑道:“若有朝一日谢公亦入泥淖,想必世间已如炼狱,吾辈下九幽、入黄泉,又何惧那十殿阎罗!”

    文人间的暗语无需多言,尽管是半醉半醒间,已有交心。

    谢端提起一壶冷酒,温淡眉目,尽卸疏懒之色。

    “愿与吾共赴泥淖者,尽饮此杯。”

    ……

    “我谈崩了。”

    陆栖鸾一脸麻木地走出来,见到苏阆然的第一句话,就这么道。

    “……让秦家死,我家则会平安;若救了秦家,我出身敌国之事多半也要暴露,连累父母,你我选哪个?”

    苏阆然将伞撑起,斜在她头顶,道:“你哪个都不会选。”

    陆栖鸾问道:“为何?”

    “你选了,就和你先前所恶之官僚无二了。”

    陆栖鸾定定地看着他,道:“你相信世上有两全之事吗?”

    “以前不信,以后不知。”

    “我想试试。”

    “你决定了?”

    这是和整个朝廷作对,为了一点无谓的原则,一点少年人的热血和大愿。

    随着陆栖鸾一点头,苏阆然也像是随之而决定了什么似的,把伞递到她手中,道:“我去找邹叔。”

    “你不是一向不喜与长辈交际吗?”

    “不喜是不喜,需要则另当别论。”

    “你去做什么?”

    苏阆然略一沉默,道:“我想要东沧侯手下的军权。”

    “……”

    ……

    “……之与江水泱泱,大沃四方,黎民百庶,为作耕疆。”

    轩窗,本是伊人当红妆,而今夜雪深,不见红妆,惟闻书声朗朗。

    相府的丫鬟在上府都护夫人家里已经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来,她家向来娇柔的嫡姐,再也没有过半句点妆描眉的闲谈。

    一开始是烦躁的,以为她过不了两日,便受不得夜读之苦,哪知过了这许久,宋明桐还是如第一日一般,每天研读至夜深。

    “姐,今日就早些睡吧,熬坏了可怎么好?”

    宋明桐恍若未闻,拿朱笔在策论集空白处批注完,才道:“我午时有睡过,现在还不困,你若是担心,给我熬点药粥来,我按时进补,身子不会坏的。”

    这一点她倒不似外面传言里为了读书食不下咽的士子,每日少食多餐,十分注重调养,便是如此,托关系好的京中世家子把她写的策论偷加进国学监阅卷里,慢慢地竟也得了不少瞩目。

    据,因她不署名,国学监的人还特地派人去找,没找到还好生感叹了一番。

    丫鬟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兴奋感……真的,真的能考上吗?

    她那么晚才开始学,不知比别人落后了多少,现在竟然迎头赶上,那是不是明……女子其实也并不是天生就不如男儿的?

    越想越觉得开心,丫鬟端着枣羹时,脸上都带着笑,直到有个肃然的声音喊她。

    “燕儿,明桐还在?”

    燕儿回头,看见宋夫人皱眉看着她,忙垂首道:“见过夫人,夫人今夜来,是要找姐吗?姐还在读书,要不然婢子去让姐出来?”

    “哼,她还记得有我这个娘就好了。”宋夫人摆手道,“你去吧,明日冬至,有不少世家子上门拜访,让她回府来多少露个脸。”

    燕儿满口答应,端着枣羹步离开,在拐角处却鬼使神差地一顿,悄悄回头,却见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一脸阴鸷的贵妇人,却是她亲妹,也正是近日卷入陈案中的秦家夫人。

    “姐姐,我就有话直了,最近相爷他不是一直想对付那个妖妇吗?我这儿有条密报,足以让那姓陆的妖妇死无葬身之地……”

    燕儿捂住嘴,在原地挣扎了一下,快步往宋明桐处跑去。

    “姐,姐……”

    “什么事?我不是了别吵吗,慢慢。”

    燕儿放下枣羹,紧张地看了一眼门外,道:“最近府里为了避嫌不与秦家来往,可我刚刚看见夫人和秦夫人在前院碰头了,他们……他们好像有什么密报,是要拿来对付陆大人的。”

    手里的墨笔啪一声落在纸上晕开一片,宋明桐愕然道——

    “你什么?”

    作者有话要:

    谢公是一个很矜持的人,他的矜持决定了他这个人凡事点到为止。

    感情亦然,他对鸟儿的喜欢未见至深。

    可是啊……虽未见至深,却只有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