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南王有女名素纱
转眼间棠花已谢了, 到了六月中,鸿胪寺和西秦商议了数月的和亲之事终于敲定, 诏书已发下, 为示诚意, 东沧侯决定亲自赴池州迎亲。
陆栖鸾本来是忙不过来的, 好在朝中引入了新血, 新科状元是个法儒派的, 办事十分得力,总算分走了她手上的重担。
这其中最令她以外的是宋明桐。
陆栖鸾原本觉得宋明桐还要有段时间练, 可事情分摊到她手里时,处理得却不输男儿。
宋明桐处理公务和她先前攻读策论一样, 有她自己的一套方式,分门别类、各个击破, 一时竟也没有被朝中如山的事物压倒,甚至还动了两个宋党的老臣重新回朝。
朝野都在啧啧称奇,近两年的女官可真不得了,与宋明桐同批的进士脚跟都还没站稳,她的政务已经快要上手了。
陆栖鸾一路看着折子,心里不停点儿地夸宋明桐,等快到了池州时,一下车, 发现天都要黑了。
“苏统领呢?”
“苏统领午后便提前到了,一下午都在听池州的武备汇报,此时怕是也到行馆了。毕竟两国和亲是大事, 弊州近来江湖人出入频繁,万一有个意外就不美了。”
迎亲这事陆栖鸾本来觉得有她一人就够了,可鸿胪寺的人却西秦人好勇斗狠,非得派个能武力压制的人过来,好维护国体。
为此陆栖鸾还特地让人去四卫问了一圈谁比较能,一问出口四卫的人都跟她一块杀人放火的那位魔邪转世,若是不混官场,江湖上估计就没什么武林流派了,全给他一锅端了。
苏阆然的怪力是天生的,他伯父怕他出手没个轻重,着人造了一把沉铁刀给他压手,没想到年龄越长,怪力越甚,如今陆栖鸾久未见他动过手,也不知成长到了何种地步。
迎出来的池州刺史一路哈着腰,面露谄媚之色:“陆侯,行馆中接风酒已备好,您是——”
陆栖鸾望了望天色,道:“接风酒就算了吧,我这风尘仆仆的,想早点休息。”
“好、好,下官在行馆中为大人们备了解乏之物,大人请好好养一养精神。”
池州和西秦及南夷国离得近,每年要接待许多番邦使者,一些国的公主要嫁入东楚为妃的,也大多要在此歇脚,因而行馆建得十分奢靡。
进了行馆,让人去安排鸿胪寺的老大人们落脚后,陆栖鸾本来想先回房沐浴,又忽然想起这段时间忙忘了,还没追责苏阆然寄信给聂言的事,便让人带着去了苏阆然的住处。
“陆侯,苏统领刚回夏园,应该是在的。”行馆的奴仆道。
“你回去吧,我自己去找他就是。”
陆栖鸾刚一踏入院子,便看见苏阆然站在房前,皱眉看着紧闭的房门,片刻后,按上了身后的长刀……
“你干嘛呢?”
陆栖鸾叫住他,苏阆然回头让她噤声,肃然道:“房中有刺客。”
陆栖鸾抬头一看,见那窗上红烛幽幽,哪有刺客进屋还点蜡烛的,忽然想起刚刚池州刺史的所谓“解乏之物”,顿时了然。
苏阆然作势要踹门,陆栖鸾连忙阻道:“别动手!那屋里估计是地方官送的女人,你别把人给杀了!”
苏阆然理解了好一会儿,道:“池州刺史要派个女人来刺杀我?”
陆栖鸾:“不,我觉得他应该是想派个女人来教你点人生的大道理。”
苏阆然:“……”
见他耳尖红了,陆栖鸾趣道:“你们男官儿真好,到地方上还有下面贴心人儿送女人。解乏是真解乏,但明天这池州的吏治,我看也得抽空查一查了。你这儿是不能住人了,听那儿院子里还有间空房,咱们过去吧。”
苏阆然一路跟着她没吭声,等到了陆栖鸾的院落时,他又皱起了眉。
陆栖鸾嘴上还抱怨着,朝自己的屋子走去:“……这池州的刺史老儿心都贴到你们男官儿那去了,也不知道给我备没备点杂书零嘴儿,长夜漫漫我还不知道怎么熬……你哪位?”
只见她屋里有一个披着发的美男子,一身松松垮垮的锦袍,生得几分女相,见了陆栖鸾,目露惊艳之色,继而喜道:“拜见陆侯,生梁织,愿为陆侯一解夙夜之乏。”
苏阆然凝固住了,看了一眼陆栖鸾道:“解乏之物?”
陆栖鸾:“……”
陆栖鸾:“刺史如此贴心,我是不是该给他加官进爵?”
不多时,行馆外安排好上官入住的池州刺史,正沾沾自喜时,忽听一声惨叫,抬头只见一个天外飞人,从院墙那头飞出来,重重地朝他砸来……
……
“不就是个面首吗,咱们到底是从京城来的,不能让池州的人觉得咱们没见过世面,昨天那梁公子伤得怎么样了?”
“不用想了,我没留手,那人不死也废。”
“哦。”
由于同僚心狠手辣,陆狗官不得不继续清心寡欲地继续当仙女,婉拒了池州刺史二度上贡解乏之物的美意。
陆栖鸾出门时,池州的正街正在清场,军士们自城门到行馆,分列两侧,饶是如此,也抵不住欲来围观的百姓。
“西秦的郡主很漂亮吗?这么热闹?”
陆栖鸾看得好奇,跟她站在一起的鸿胪寺官员却都是擦了擦冷汗……这哪儿是来看和亲郡主的,分明都是来看女侯的。
鸿胪寺的于少卿只得搪塞道:“下官与西秦的使节有些私交,也听过这南亭延王的郡主。西秦与我东楚不同,军武立国,至今仍有异姓王。在这些异姓王里,更有番邦归化之人,这南亭延王便是异姓王之一,膝下有一女养在深闺,据从未与外人见过,便有人谣传她是个无盐。”
旁边的其他官员叹道:“倒是委屈世子了。”
陆栖鸾摇了摇头道:“我又没逼着世子去娶,只不过把他的名字挂在国书上充个门面。你们看今年京中抗婚不嫁的姑娘那么多,有的是俊杰等着郡主来选。再了,西秦又不是傻,能派过来的自然是五官周正的,你们不必多虑。”
此时后面围观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转眼间已是摩肩接踵,时不时传出被踩了脚的声音。
“嘶……你长没长眼睛?!踩坏了老子的新鞋,你赔得起吗!”
“瓜批!老子站得棱正正的,你怼我还我踩了你的脚,你咋不上天?!”
这一声方言骂得清脆响亮,前面站着的官吏们不由回头去看,陆栖鸾听得耳熟,也顺着旁人的视线望去时,只见得乌压压的人群里,有个气急败坏的矮个儿青衣人正拨开人群远去。
“你在看谁?”苏阆然问道。
陆栖鸾指了一下远处的那个青衣矮子道:“那个男装的女子,我听着她话有点耳熟。”
苏阆然愣了一下,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背影:“这么远的距离你怎么看出来是个女人的?”
陆栖鸾:“那么大的胸你怎么看出来不是个女人的?”
苏阆然沉默了片刻,看着她摇头。
“看不出来。”
哦,她娘过,可能男人都有点瞎。
又聊了半个时辰后,池州城门外飒沓而来一名来报的军士,西秦的送嫁队伍已至城门前,不多时,便看见了西秦的雪云旗。
陆栖鸾整理了一下神色,挂上官场专用的笑容,向送嫁的西秦官吏略一拱手。
“诸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那西秦官吏早有听闻东楚现在有了女侯,面上也不意外,拱手道:“末将滨州节度使符远,见过陆侯。侯爷能亲自前来,敝国倍感荣幸。”
他话语一落,城门外风吹入,众人嗅见一丝淡淡的异香,那香气独特,一时仿若青涩少女,一时又如风韵妇人,引得人再想吸第二口时,那股异香又逃也似地淡去了。
陆栖鸾晃神间,身后传来一连串轻咳,一回神,转头望去,周围的官吏都有点如痴如醉之状,只有苏阆然皱着眉,仿佛被呛着了一样。
陆栖鸾不禁想起昨天晚上他把送过来的女人理解为刺客,心想这孩子……可能是有点迟钝。
定了定神,三两句寒暄过,城门外走入两列身着红纱衣的侍女,举着高高的灯笼,在她们身后,一辆绣金赤纱车,被三匹乌蹄踏雪的骏马徐徐拉入。
车中影影绰绰斜坐着一个妙人,身姿慵懒靡丽,虽是出身西秦,但衣着却颇有番邦之意,后襟开得极低,隐约能看得见一片雪色的脖颈。
“……陆侯,西秦风物便是如此。”
京城来的官员少见多怪,鸿胪寺的人经常和列国交道,早已是熟悉了。
其他官员直皱眉,陆栖鸾作为女人倒是没什么想法,对那符远道:“符大人,郡主舟车劳顿,可否赴宴?”
符远面露歉意道:“郡主路上受了风寒,怕是要先行休息,陆侯若不嫌,下官愿代公主……”
“自然自然。”
话间,那赤纱车虚虚驶过身后,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栖鸾总觉得有一道炽热的视线钉在自己背上,待她回头望去时,却见那车中的佳人并未回头看她。
……错觉吗?
待赤纱车停在行馆前,陆栖鸾又见那郡主没有下车的意思,符远过去低头询问了片刻,脸色难看下来,低声道——
“郡主莫要任性了,这里是东楚,不比国中……”
鸿胪寺的官员上前问道:“郡主有何需求?但无妨便是。”
符远连连拱手道:“郡主听闻东楚重礼节,既已决定嫁来东楚,往后便是东楚之人,是以……是以想请楚臣扶她下车。”
陆栖鸾稍稍有些迷惑,旁边的鸿胪寺官员低声道:“西秦的风俗,新妇嫁娶,需得夫家之人扶下轿。我等男臣需得避嫌,陆侯你看……”
陆栖鸾转头看向苏阆然,后者把头扭到一边,顿时明白了,点了点头上前,垂眸道:“郡主请下车吧。”
纱帘微掀,首先伸出一只修长的手,那手背与五指刺上了茜红的纹绣,与着腕间蛇形的金饰,透露出一种蛊惑人心的妖冶,待那车中人露出面容时,四下的呼吸皆是一滞。
陆栖鸾只顾低头看着地以防这郡主下车时摔着了,待疑惑地抬头时,却见旁边的侍女已为南亭郡主戴好了纱笠。
“多谢陆侯。”郡主微微颔首一礼,便入了行馆。
好香啊……就是有点高。
陆栖鸾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的楚臣都是一副如痴如醉之态,愣道:“诸位大人这是怎么了?”
有人回神,傻笑道:“见了这素纱郡主,如今再看陆侯,真是清丽非常啊。”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