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所谓陆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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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侯!”

    血花绽出, 四下惊呼声起,亭中女眷尖叫四散,那刺客见刺杀错了人, 将匕首拔出,又朝一桌之隔的素纱郡主刺去。

    素纱郡主见陆栖鸾挡在自己身前,背上中了一刀, 仿佛是怔住了, 刺客毒匕的寒光照眼时, 亭外骤然传来一声沉闷的破风声。

    刺客本能地头皮一麻, 只见先前比武场上的沉重板斧直直地朝她飞来, 顿时失色一闪,却仍是被飞旋的斧尖划破了手臂。

    “拿下!”

    武场上本就有不少军士,应声便拔出刀来,朝那滚倒在地的刺客一拥而上。

    但那刺客颇为能忍, 一拍地面,旋身而起, 手中数枚乌丸一掷, 惊爆之声接连响起, 呛人的烟雾炸开,军士屏息冲入烟雾中砍杀时, 刺客已然不见了踪影……

    背后被利刃刺伤的麻散去, 尖锐的疼痛钻入体内,陆栖鸾后背血流不止,咬牙撑着桌子站起来, 嘶声道:“封锁行馆!再跑了刺客……本侯就杀人了!”

    后面的人心中一寒,齐齐喊道:“是!”

    待军士散去后,后背的疼痛仿佛带着一丝麻痹感,顺着脊椎蹿上天灵,还未来得及交代些别的,陆栖鸾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分明倒下来时,还柔弱如闺阁女子,怎么刚刚……这般煞戾?

    “陆侯?”

    素纱郡主轻声问道,只是还没多感受到怀里的温度,便让人像抢一样把她抱了起来。

    “大夫!”

    触手一片粘腻的血,苏阆然面沉如水,就近踹开一间屋子,把人放好。

    行馆的官吏吓得魂都去了一半,连滚带爬地找来了馆中的医者,好在那医者颇有经验,把脉了把脉,又往伤口上撒了些药粉,观察伤势,片刻后皱眉道:“苏统领,陆侯刀伤不深,但刀上淬毒,而且是猛毒……”

    医者到这儿,瞥见苏阆然的神色,不禁颤抖了一下,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硬是不出来。

    “继续。”

    医者还以为要被了,见他还算冷静,便道:“这毒不是楚境内的毒,池州外来人多,老朽昔年也看过类似的,陆侯这毒症,像是以一种名为龙血虺的蛇毒,辅以西秦独有的黑落木,寻常人中了此毒,不出半日便会五脏麻木而死……但所幸陆侯体质强健,这毒并未有扩散的迹象。”

    “可治?需要什么药材?”

    医者叹道:“药倒是有,可没有成药。如今天气炎热,陆侯这伤势若是等到调药材入池州,再处理研熬成药,伤情怕是会恶化。”

    后面跟进来的官吏神色各异……朝中这才稳定下来没半年,陆栖鸾若死在池州,那就麻烦了。至少女帝失去了她这个臂助,万一其他的外戚想干政,只怕地位岌岌可危。

    此时人群后,传来一声轻慢——

    “敝国嫁妆里带有奇药,应是可解此毒的,不知陆侯可愿一试?”

    官吏们不好做主,纷纷望向苏阆然。

    素纱郡主让身后的侍女奉上一只玉匣,匣中有一枚碧色蜡丸,蜡封解开后,内中便是一枚红皮药丸,散发着一股草木清香。

    “古桑梨、十八幽屠草……这可是奇药,太贵重了。”医者心地捧着玉匣,待苏阆然点头后,才敢喂给陆栖鸾。

    不多时,她面上的青色渐渐散去,血色回复,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其他官员按下心底泛起的异思,面上堆满笑容:“郡主仁义,救我东楚柱石,可见此次和亲之诚意……”

    素纱郡主垂眸道:“陆侯救我在先,不敢居功。”

    试了试陆栖鸾颈侧的脉,感到皮肤下的跳动稳定下来,苏阆然这才放下心,转而量了素纱郡主片刻,道:“前一刻中了西秦的毒,后一刻便有西秦的神药奉上,竟这般巧合?你等是否有话要?”

    鸿胪寺的官吏面露尴尬,声道:“苏统领……涉及两国邦交,还是给郡主留些颜面……”

    “人都护不住,留颜面有何意义。”

    场面僵持时,西秦送亲队里主要负责的符远走了进来,一进门便连连告罪:“因敝国内事让陆侯重伤至此,委实惭愧,我已令手下军士去捉拿刺客了,万望贵国海涵。”

    苏阆然:“有何内情?”

    符远看了一眼素纱郡主,道:“郡主,此事出来只怕南亭延王怪罪,可否……”

    素纱郡主像是对他们的争执并不感兴趣一般,凝神看着榻上昏迷的陆栖鸾,道:“吧。”

    符远叹了口气道:“我西秦藩王众多,向来有联姻的传统。郡主姿容倾国,国中便有一位蜀王殿下,心仪郡主多年,因南亭延王与之有旧怨,不愿许嫁。蜀王求娶不成,常年以来耿耿于怀,此次郡主和亲,陛下为免蜀王闹事,将其派至地方。等到郡主出关后,蜀王回京,发现郡主远嫁,怒不可遏,其本人又是主战一派,得不到郡主,便要痛下杀手破坏联姻,欲令两国再度兴战。”

    苏阆然看向鸿胪寺的官吏,后者点头道:“曾闻蜀王暴戾,原来是有此一节,不过这已是楚境之内,既然两国皆有修好之心,此次波折后,若陆侯平安,两国互助之举,当是一桩美谈。”

    符远也是个老官油子,鸿胪寺的人都这么了,连连点头称是。

    只有苏阆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和着稀泥离开,转头对医者道:“她惯于忍疼,你开些安神镇痛的药,让她睡久些。”

    “是、是……”

    旁侧传出一声轻笑,只见素纱郡主微微侧着头,桃花眼流露出一丝兴味。

    “苏统领对陆侯好生关心,楚人竟都是如此多情的么。”一句话得苏阆然一僵,素纱郡主眼波流转,又道,“听闻陆侯情路坎坷,已折了三个夫郎下狱,不知何时,会轮到苏统领呢?”

    又是一个拿她情路事的,苏阆然自然是没少听,冷冷道:“与你何干?”

    “自然是与素纱无关,只不过随口一问罢了,苏统领不喜,便当我未过吧。”她着,在榻侧坐下,又道,“陆侯的衣物染血了,我已让侍女取了新衣来,余下的交给我们妇道人家就是了。苏统领……是算在这儿继续观摩下去?”

    背后中了一刀,自然是要把衣服剪开换干净衣服的,此时后面行馆里的嬷嬷也带着侍女进来了,正拿古怪的眼光看着苏阆然。

    苏阆然:“……我出去抓刺客。”

    行馆的嬷嬷手脚麻利,把血衣剪开丢去烧,又心翼翼地给陆栖鸾穿上薄薄的寝衣,取了床轻软的被子盖住,这才回头对背对着站在窗边的素纱郡主道——

    “郡主,已经给陆侯换好衣服了,老奴这就去煎药,郡主今日受惊了,可要先用晚膳?今日府中炖了天麻参鸡汤……”

    “不必了,我吃不惯熟食,取壶冷酒来便是。”

    行馆的嬷嬷面露异色,但也没有多什么,让人取了上好的竹叶青,便关上门出去了。

    屋内的人一散,素纱郡主先前端着的姿态便懒散下来,提起酒壶直接一饮,待冷酒入喉,又回眸看向榻上均匀呼吸着的陆栖鸾。

    薄淡的杀念缠绕是眼底,面上的神色不明,指间的寒芒将出未出时,窗户一动,露出一个委屈的脑袋。

    “师父……幺儿快给哭老。”

    却是那刺客,此刻揭下了面上的伪饰,灵活地从窗外翻进来,听着外面的守卫远去,瘫坐在地上,眼泪汪汪地看着翻了个白眼的素纱郡主。

    刺客抽了抽鼻子,道:“上面的让幺儿来池州找你,还给了刀让我假装刺杀……我又不知道刀上有毒,也不知道咋个是她嘛。”

    素纱郡主斜靠在椅子上,声音低沉起来:“老家伙既然给了你刀,今日的事自然是算在他手里的。幺幺……为师只知道你接了令去了崖州杀东楚的那位文豪,怎么和她牵扯上了?”

    花幺幺偷看了一眼沉睡着的陆栖鸾,道:“就是……就是幺儿上回写信给师父的那个哥哥嘛,就是她弟娃儿,要不是宗主要我来池州,我才不愿意走咧。”

    着,花幺幺又难过起来,掰着指头数道:“还有半月就到七夕了,赶不上了嘤……”

    “别吵了。”

    手指在酒壶盖上轻轻划动,素纱郡主沉思片刻……他派人用淬毒的匕首来刺杀她,却又将她的体质养得百毒不侵,是什么意思?

    花幺幺似乎有点怕他,悄声问道:“师父,任务都完老,我能回梧州去过七夕放花灯灯了不?”

    素纱郡主起身,道:“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何苦痴缠一个木头疙瘩,我西秦人生性豪放,你却偏要挂死在一棵树上,还不如这陆大人。放什么花灯,换张脸跟我去楚京。”

    花幺幺满脸不情愿,但到底还是不敢违抗师父,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他出去了。

    屋内再度恢复安静,直到窗外日落西山,一缕薄暮的光自窗棂外射入,榻上本该沉睡的陆栖鸾却倏然睁开眼,眼底竟是一片慑人的清醒。

    “易门的手……该剁了。”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