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七夕文会
七月初一, 西秦和亲队伍进京,女帝闻陆侯于池州被刺,令雁云卫进驻行馆, “保护”西秦来使。
“陛下,这是今天的折子。”
“搁地上吧,我在看。”
皇城的御书房, 本该是庄严肃穆的谈政之所, 今日宫人却将桌椅挪开, 铺上了龙须席。
不为别的, 只不过因御医, 陆侯背后受伤,久坐不利,女帝便让人就地铺了席子,把门关起来, 大家……趴着处理政务。
宋明桐进来的时候,陆栖鸾正聚精会神地给折子批红, 看旁边堆着的已批过的折子, 竟然比平日里还快一些。
在她对面, 殷函正撑着脸,脚丫翘起来回晃悠, 面前摊着一张张画像簿子, 时不时地露出嫌弃的表情。
“这不行,素纱郡主选婿,报名的都是些歪瓜裂枣的, 出去亮出来岂不是有失国体?好的选点给聂言陪跑,他人呢?”
“他他犯了重哮喘,来不了。”
“真的假的?”
“假的。”
殷函晃动的脚丫一顿,抬头看向陆栖鸾平静的脸,好奇问道:“他到现在还没走出来呢?”
“聂言像个孩儿,得不到的就会一直惦念,但他得不到的东西总会越来越多,到那时就不会在乎我这么一个人了。”
殷函似懂非懂,举起面前的画册在她面前翻得哗哗响:“那你呢?这么多人,你一个都没看上?”
“陛下。”陆栖鸾合上奏折,道,“东楚内忧外患,谈何家为?”
殷函拖长了一声“哎”,回头看向一边的宋明桐道:“我就是觉得陆师累了,都负伤了也该休息一下,阿桐你是吧。”
宋明桐略一想,道:“陛下的也有道理,国事总是处理不完的,把身子熬坏了就不美了。既然朝中近日在忧恼南亭延王郡主选婿一事……依我看,不妨以陆侯的名头,办个七夕文会招徕朝中俊才如何?”
此次和亲,朝廷为显重视,特地让南亭延王郡主赐住原公主府。只是在那以后过了快十日了,聂言一直装病不见,西秦的使节那里也不好交代,若是能借着文会的名头,能有人把聂言替换下去,倒也是一条对策。
殷函看着陆栖鸾的脸一日苍白过一日,也觉得该是让她休息休息了,连连点头道:“陆师与那郡主有救命之谊,此事就交给陆师吧。”
折子一合,陆栖鸾沉默片刻,道:“臣接旨。”
……
七月初七,七夕节。
“大人,到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停在原公主府前,秦尔蔚叹了口气,慢腾腾地从车上下来。
自从去年陆栖鸾身世一案,到她如今做了东沧侯,秦尔蔚已称病了三个月之久,虽后来听了宋明桐的话去作证把此事圆了下来,可到底是因他秦家而起,对陆栖鸾是既怕又愧。
直到府里战战兢兢地收到了七夕文会的请柬,加上有宋明桐做保,他这才答应前来。
“表兄,这边。”公主府的正门里,宋明桐正等着他。
……看来今非昔比的不止一个陆栖鸾。
秦尔蔚印象里宋明桐还是那个不敢大声话的妹妹,现在有了功名,官品都与他平起平坐,连带着话间的神态,都透着一股神采飞扬的爽利。
她过得这么好,也不知道宋姑母每天都在哭什么。
“你这段时日在陆侯身边……宋公就没有什么微词?”秦尔蔚到底还是担心的。
提及祖父,宋明桐目光微黯,道:“祖父自陛下登位后,一直缠绵病榻,入夏后身子虽然养过来了,但心中郁郁寡欢。府中请了许多僧人陪在祖父身边日日念经,也不见外人,昨日我回府探望时,连我都不愿见了。”
一代权臣,如今至此,秦尔蔚不免唏嘘:“那改日我也该去拜访拜访,但愿宋公能尽快康复吧。”
“承你吉言了。”宋明桐见时辰快到了,道,“七夕文会遍邀的是京中的贵女,这边就由我来主持,你们男子就去找陆侯吧。”
一提到陆栖鸾,秦尔蔚就有点颤:“她、她今天没去忙国事啊……”
宋明桐见他有点怂,道:“表兄,正是因你与陆侯有误会,才该解开才对,就此逃避与懦夫何异?陆侯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又不会吃了你。”
秦尔蔚挨了一顿数落,垂头丧气地往后院走去,但他远远地瞧见一处人声鼎沸,年轻的官吏都挤在一座凉亭前,个个面露兴奋之色。
“陆侯,下官是自嵩州回京述职的,听闻朝中要税赋革旧,是真的吗?”
“确有此事。”
“那可太好了,嵩州税吏最喜巧立名目,不知逼死多少佃户,按朝廷所颁的改革,此患可得大治!”
“杜兄还是谨慎些吧,那些地头蛇盘根错节,别实行起来又让他们钻了空子……”
也是奇怪,这些年轻的官吏讨论的最激烈的并非是这位女侯的资历和容貌,而是国政……他们从新帝及其首辅的身上看到的并非少不更事,而是相对于太上皇时代的一种锐意进取的姿态。
这和过去的朝政完全不同,太上皇的治下,追求的是内部求稳,外政兴战,但这种状态已持续了十年,内部已然腐坏。今年初的朝臣换血后,朝廷的态度一转,要与外邦停战求和,着手整治内政,与民生息。
秦尔蔚自然也是听到了,他倒是了解陆栖鸾这个人两分,有时候坏得令人牙痒,但她极为自律,就算是朝中如此繁忙的政务,她也不会糊弄了事。
秦尔蔚不由得觉得这些姑娘家,和他堂堂男儿间,距离真是越来越远了。
这么一想,想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转向后院的偏僻处……还是先等等吧,有什么话等到文会结束后再。
行至后院处,忽然飘来一丝淡淡幽香,幽然入髓,不免让人遐想那香气主人,该是何等姿容绝丽。
秦尔蔚晃了神,不由得循着那幽香走去,只见后院一株花树下,有两个人正在交谈。
其中一个他见过,是枭卫府的大夫,因郡主来京后水土不服,陆侯特意推荐来的,而另一个……
恰好此时斜阳落暮,风带起飞花,落了伊人满头。
风华绝代。
此时他只能想到这四个字。
花树那头,叶扶摇余光瞥见秦尔蔚呆立在廊侧,轻声笑道——
“我单是让你来东楚,没听过你拿这般娇容而来,真不想让人知道你与在下是一伙的。”
“开始嫉妒本座的美貌就是你堕落之伊始,什么时候你这能掐会算的功夫不灵了,就让出宗主之位吧。”
“你还年轻,老朽怕你担待不起。”
“嘁~”
话间,男女莫辨的妖娆面目一放柔,从轻轻拂去肩上落花的姿态,到转身回眸的动作,俱都是女子之态。
秦尔蔚见那美人朝自己走来,连忙退后了一步,拱手道:“在下孟浪了,请姑娘见谅。”
“我若不见谅呢?”素纱郡主微微倾身,桃花眼看得秦尔蔚脸红,道,“今日是府中七夕文会,我听闻东楚多文豪,这位大人,可愿为我献诗一首?”
她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丝勾引人的意味,秦尔蔚在东楚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一时间双目发直,回过神来已经连连点头:“是……是,愿为姑娘提笔!”
着,他便慌张离开了。
旁侧的叶扶摇见他满足了,道:“日后你我不必见面谈了,派个人传信便是。”
“为何?”
叶扶摇:“恐污我清白。”
又互相嘲讽了一回合,素纱郡主整理了一下神色,与他一道款款而出,刚一到前院,便看见凉亭处男女阵营分明,剑拔弩张。
亭中一群莺莺燕燕早就在一边等得急了,听见他们国事讨论完了,那些官吏们又想找陆侯约饭,顿时摔本子怒了,围上去将那些男子一个个都推到了亭子外。
“你们占着陆侯多久了,该换我们了。”
下面的官吏与世家子觉得委屈:“我们与陆侯谈的是国事,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
“你这话的,陆侯不是妇道人家?”
可不是吗,最大的妇道人家刚刚还在和他们谈政事呢。
男人们一噎,后面的宋明桐远远听见了,连忙赶过来,见了这场面,皱眉道:“你们都是来赴文会的,离评诗词还有一刻钟了,还不去写?”
“哎呀,把这个忘了。”男人们一拍脑袋,连忙入席要了纸笔,苦思冥想起来。
宋明桐把男人们赶走后,又对亭中挤满了的贵女们道:“来之前好的要有礼貌,在这儿挤成一团做什么,陆侯有伤在身,禁不住你们这么闹,快出来。”
亭中花朵儿一样的少女们也有点不好意思,纷纷散开了些,本来被吓着了的陆栖鸾愣了好一会儿,哭笑不得。
“围着我有什么用,我也不会写诗。”
旁边一个圆脸的少女红着脸,羞涩道:“……文苑平日里只听姐姐们转述,好不容易见您一面。想……想您给我们念话本。”
这是七夕文会的传统了,文会不止要写诗词,在等士子苦思的时候,要专门推举一个人来念当红的话本,或是痴男怨女,或是人间情真,需得切合七夕。
远处的素纱郡主找了个偏僻的花楹处落了座,道:“东楚这边,是不是近来卖得不错的那个叫什么……”
“女宦录。”叶扶摇坐下来,倒了杯酒,又补充道:“冕上篇。”
素纱郡主嫌弃道:“你这不是也在看吗,宗主带头看闲书,我看易门没救了,还是散了吧。”
“……”
叶扶摇不话,素纱郡主像是更感兴趣一般,眯起眼,支着下巴看量他道:“你这老东西向来心黑手狠,为什么对这么个女人这么好,明明要派人去杀她,换血锻骨的药又分了她一半。这么首鼠两端,可不是易门的作风。”
杯酒入喉,又添了一盏满,叶扶摇笑了笑,道:“非然,我对她……反而是最下得去手的。”
……
文会的姑娘们太过热情,陆栖鸾也拗不过,左右国事也谈完了,无奈道:“你们想我读什么?”
下面顿时群情激越——
“女宦录!”
“春恩传!”
“肉!”
“夫君抱我!”
陆栖鸾:“???”
宋明桐轻咳一声,下面安静下来,道:“你们这些蹄子,拿着陆侯写话本,还让陆侯念,岂不是太为难了,还是读些寻常的吧。”
着,她挑了一本《湘中记》递给陆栖鸾,声道:“今日七夕,就这本吧。”
湘中记故事颇为经典,乃是一富家书生,回家路上被一窝山匪劫走,却让山匪的女儿救了的故事。匪女救了书生后,便与书生回家成了亲,岂料成婚当夜,山匪下山,洗劫了书生家,匪首要杀书生,女儿却要与书生同生共死,匪首无奈,只得逼迫女儿与书生恩断义绝……
“……清儿得父令,出见卢生,泪眼难掩,背身轻笑。”
或许是因为所历者太多,让她想起了青帝山的旧事,诵读间,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悠远的隐痛……
“夫郎,我今生负你性命,你需得将妾每一寸青丝,每一寸蛇蝎心肠都记好,来世相见,莫谈风月,只述情仇。”
素纱郡主听得几分入神,却由在陆栖鸾读的那一声夫郎后,听见身侧一声细碎的瓷裂声传入耳中。
他疑惑地用余光扫过,只见饮酒者,似是一贯地眉目疏懒,而眼底……却殊无笑意。
作者有话要:
陆大人的女粉:夫君抱我!
陆大人本人:???
不是很懂你们年轻人的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