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公事与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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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子随着晚风飘来一丝丝清甜, 和着桂酒和柿子的香味,一路从七窍醉进了四肢百骸里。

    那柿饼是用蜂蜜腌过后晒制的,比摊子上买来的多出一股来自于母亲的手的绵软食感。花幺幺细细地嚼着, 道:“你……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不是你把我调回京的?”

    “我……”

    姐姐和上回见时比起来,眉眼间的神态有些怪异,陆池冰困惑了片刻, 下意识地把这归结于年初时那一场变故, 恹恹道:“爹娘还你心结解开了, 这不是根本就没有吗?那些谣言我也听过了, 我还当只有娘放不开呢, 没想到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也跟是这副样子。要我,一晃都快二十年过去了,过去的事再怎么挖出来弄清楚明白,都抹煞不了这二十年的情分……”

    陆池冰到这儿, 本能地看向陆栖鸾,若是放在往常, 他话得太走心, 陆栖鸾必定要出言趣嘲讽一番, 但今日不同,她侧着头看过来时, 眼底满是欣羡。

    “那……爹和娘, 就真的不在乎我是西秦人?”

    “又不一定是,万一是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编的呢。”

    “若我真的是呢?陆家能接受一个西秦人吗?”

    她问得有一丝急切,陆池冰觉得她此时的神态既陌生又熟悉, 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沉默片刻后,道:“若是陆家只有我一个人,你是西秦人,是南蛮人,哪怕是匈奴,我都尽全力保你,可爹娘年事已高了,倘若真到了朝廷追责的时候,爹和我怕是会被罢职流放……”

    花幺幺眼底暗淡了下来,却又听他。

    “不过,大不了重头再来,我还不到弱冠之年,就算全家流到崖州,我也能从那儿再考回来,陆家可以不做官,但不能散,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担着。”

    ……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担着。

    眼底的涩然怎么也掩不住,花幺幺转过头去佯装看月亮,勉强笑了笑,道:“难得中秋,就不聊这些了。你在梧州过得怎么样?”

    “过的倒是和崖州是一样的,但梧州和越州相毗邻,娘每月都要来梧州住个十来天,一直在催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

    花幺幺愣道:“你想成亲了?”

    “在梧州的时候偶尔会想,但现在不太想了,正是为国效力的时候,婚事可以缓缓。”

    “那……”花幺幺目光闪躲,道:“那你在梧州,可有中意的姑娘?”

    这一问,仿佛一下子戳中陆池冰心底一根木呆呆的弦,扭过头去到:“也不算吧,人家都回乡探亲了,听人她多半是回老家相亲的,万一会错意不是很丢人吗?”

    完,陆池冰有些失落,七夕那天本来是和那姑娘约好了去放灯,哪知栏湖坝缺了个口,急得他带人去了坝上赶工修补,等到半身泥浆地回了约好的地方时,她人已经不在了,隔日再一问,随她一道来梧州开酒楼的伙计她回乡探亲了。

    “……她多半还在怨我,这下还没来得及当面道一声歉就来了京城,想来是错过了。”

    ——这个书呆子。

    花幺幺揉了揉眼睛,道:“那花三娘也不是什么痴心女子,你只当赴个风月约就是了,还想什么道歉的事?没准人家根本就不在意呢,反正你又不会娶她。”

    “谁我不娶?”陆池冰认真道:“不娶就不会赴约,赴了约自然是要求娶的。”

    “……”

    陆池冰是个重礼教的人,只是他的礼教多是用来律己,而非律人,无论是求功名还是谋前程,都要循规蹈矩地来,婚事亦然,中意了谁家的姑娘就诚心诚意地去求娶,而不是随随便便地只求一夕欢愉。

    ……一样都是男人,他怎么和师父一点都不一样?

    师父的话,遇见想要的,就会下手去抢,一刻都等不及,否则就会全身灼痛发狂,直至顺了他的意才会缓解。

    花幺幺莫名想起她师父曾在醉中过……若没有易门这一层枷锁,他最想杀的就是宗主,宗主救过他,却也害得他每至犯欲瘾时,就宛如炼狱饿鬼一般。

    “你想什么呢?”

    花幺幺发了片刻呆,下意识地算了算日子,眼底溢出一丝不安……马上又该到犯瘾的日子了,总不会是今夜吧。

    ……

    “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不得生……”

    陆栖鸾并不是被窗外随风传入的低沉童谣声唤醒的,而是被冷醒的。

    桃僵散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

    这药是圣手顾老的独门妙方,本是为将死之人续命所用,白日里看不出什么,到了夜中时,往往便会发作起来,浑身的每一寸血脉都冻得发痛。

    易门极擅医毒,想瞒过这些人精,她又必须靠这帖药才能瞒天过海。可饶是她一贯是忍得住疼的,身体还是不断地颤抖。

    “不得生……不得生……”

    门外缥缈的念声忽近忽远,一时徐徐靠近,一时又随着桃僵散的发作迷失了方向。

    不多时,房门被开,进来的同时还带着一丝热腾腾的药香,那盘桓不去的童谣声也消失了。

    苏阆然走进来后见陆栖鸾整个人都蜷在被衾里细微地颤抖着,忙用手背去试了试,发现连被衾都是冷的,刚把手伸进被子里就被反手抓住,被子下的人象条冰蛇一样缠上来抱着他的腰。

    “……”

    苏阆然不敢动,直到体温渐渐匀了三分过去,陆栖鸾才缓缓松手,拉下盖住脸的被子,抬起头道:“你发烧了?怎么比火炉还烫?”

    ……你也好意思问。

    怪异的氛围散去,苏阆然:“还要抱?”

    发白的唇上恢复了一点血色,陆栖鸾把自己裹成一团儿缩在榻里,道:“不抱了,这是枭卫府,你这么光明正大地过来了,外面就没人看着?”

    “赵玄圭昨日已经暗示了御史弹劾我伯父,因我杀高赤崖的罪名,伯父明日就会被停职,他笃定我无路可走早迟要相投,便把这儿的暗哨撤了。”

    离开了人的体温,身子又冷了起来,陆栖鸾皱着眉道:“他不会轻易信任你,东征发兵在即,但虎符却还在我手上,他们近日必然有所动作。”

    “不一定要动到虎符,南亭延王郡主今日下嫁臬阳公府,如若我猜的不错,他们拿不到虎符,就会去谋夺臬阳公手上那一半军权。”

    闻言,陆栖鸾默然,道:“公爷是个聪明人,定能识破东征有诈,怕只怕易门手段诡谲,不知会动用什么妖术,倘若再找人假扮一个臬阳公,那就麻烦了。”

    “先不谈这些,我找叶大夫要了炉解药,你把药服了。”

    药汤的味道成色与叶扶摇前段时日开给她的一样,都是些固本培元的药,陆栖鸾自己也跟着学过,皱着眉服下后,忽然问道:“你就不怕叶扶摇也是易门的人,会给我下毒?”

    “不怕,我逼着他和他的猫试过,应该无事。”

    陆栖鸾心疼了酿酿片刻,又问道:“你觉得叶扶摇这个人,是不是很怪?”

    “以前听人过,他是赵玄圭的人,几年前和一些外地调来的官医一道入的枭卫府,医术过人,便留下来了。”

    陆栖鸾又裹紧了被衾,道:“我也猜他多半是易门的人,但似乎并不是太听赵玄圭的话,易门专于渗透朝政,他却对我关心地更多一些。”

    苏阆然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扯开她的被子,把她整个人抱着向后一躺,让她趴在自己身上,随后又把被子蒙了起来。

    “……”

    陆栖鸾本能地推了推,在腰上被箍住受阻后,也知道挣扎无用,道:“谈公事就继续,谈私事,你马上就给我走。”

    女子桃李年华的身子最是软,虽和她的言语一样冷冰冰的,却也是头一回体会得到……为何那些人总女子是水做的,不碰则罢,碰了就容易淹死在里面。

    “好,就谈公事。赵玄圭想招揽我,必然要投名状,我猜他会让我去刺杀臬阳公,好让他的人分割臬阳公的军权。”

    “对……臬阳公身侧高手如林,除了你我也想不出谁能接近。”

    “假设我刺杀臬阳公得手,那么枭卫府便要出面与刑部争夺此案,一旦争取成功,矛头直接对准朝中那个与臬阳公政见分歧的假东沧侯。”

    身子回了温,陆栖鸾微微仰首,道:“你想的不差,然后他们就能借口我牝鸡司,抹杀我这半年来在朝中下的根基,或者更进一步,乱我东楚超纲,好让西秦借机出兵。”

    “所以我想让臬阳公假死,如此一来,赵玄圭之布置便能被诱出,届时便能将易门连根拔起。”

    陆栖鸾略一思忖,道:“可刑部尚书崔林无能,就算臬阳公被杀,他怎能抢得过枭卫府?”

    “不慌,陆池冰今日被陛下召回京了,可以暗中助他。”

    “好,那你心些,我这边不用管,桃僵散也不是日日发作,等我摸清楚易门,就找顾老解毒。”

    “回去之后成亲吧。”

    “好,嗯?”

    陆栖鸾觉得压在腰上的手松开了,顺着她脊背上的长发轻轻按上后脑,没动一下,都带着一丝谨慎的试探,在她没有反抗的意思后,才渐渐像是拥抱着珍爱的情人一般。

    “……何必呢,想娶我的人,到最后都成了笑话,不嫌我名声脏吗?”她喃喃道。

    “无关之人的言辞,无须在意。”

    “他们的也不全是假的,我是见一个就爱一个没错,虽然那些人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想想之所以前面没有个好结果,大多是因为我倔,负了他们一腔情意。”

    “幸好你倔,没跟他们走。”

    “真不嫌弃?”

    “不嫌。”

    陆栖鸾闷声笑了起来,搂紧了他的肩膀道:“那也不行,我太会坑人了,你配不上我。”

    ……话本上写的没错,陆侯爷真是个狐狸精。

    古怪的燥热刚刚泛起,门外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轻铃。

    ——有人来了。

    身子已经暖的差不多了,陆栖鸾连忙起身把他推开,把榻上的帐子一掀开,低声道:“来不及了,藏床底下去。”

    苏阆然怒了:“凭什么?”

    “凭本官是你上司,快快快下去!”

    苏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