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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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侯!且留步!”

    陆栖鸾刚出了宋府, 后面穆子骁就追了过来。

    饶是背后被三尺过的痛这会儿漫上来仿佛火烧一般,陆栖鸾却也不得不暂时忍下来, 倚在马车边道:“穆都统, 还有何事?”

    穆子骁走至近前就是一个长揖。

    “多谢陆侯为明桐周全官位。”

    “哦, 我还当你是来寻我的麻烦的。”陆栖鸾略略意外, 道:“你在宸州从军多年,因我一句话便要调来京城,当真舍得下那些过命交情的部将?”

    地头蛇失了地, 又来了这藏龙卧虎的京城, 会面临如何窘境,有心人一眼即明。而宋睿要宋明桐嫁去宸州, 首要便是要拉拢宸州的军队,换言之,就是要把穆家及其北方一系的军部拉入党争。

    “陆侯言重了,此事苏阆然已与我过,我穆家一系北军向来不涉政斗,麾下将士只存杀敌报国之心, 也不愿耽于楚人内斗上。我来京城,娶明桐为妻乃其一,其二便是想寻机调个闲职躲过宋公此次拉拢。我此前除了与几位参将,并未与任何人过, 陆侯却主动为我安排,已是不胜感激。”

    陆栖鸾眸光微动,道:“可你今日应下了明桐, 等于给左相难堪,你以为这党争,是你不沾便不沾的吗?”

    今日此行受这三尺,拉拢朝中千里马之心,目的已经达到,可陆栖鸾仍是想得到穆子骁的表态——她需要更多的人站在她的一边,尤其是军中之人。

    穆子骁却是仿若听不懂她的意思,只道:“宋公乃是朝中元老,我不可正面冲突,稍后我自会向宋公告罪。至于党争一事,只要陆侯初心不失,穆子骁随时愿为国效死。”

    这话得不偏不倚,既给宋睿这边留有余地,也没有明拒绝陆栖鸾的招揽,就他的立场来看,倒也是明智之举。

    陆栖鸾也觉得若是穆子骁就此示好,她反倒会不放心,便道:“你这是得了便宜又想两边都不得罪……你是苏阆然发儿,本侯可是一点儿也不信。”

    穆子骁也在观察陆栖鸾的神色,见她并未生怒,心下微松,道:“看来穆子骁没有认错人,来时便想着,若是连苏阆然那等犟脾气的都能容得,陆侯也当是雅量之人。”

    陆栖鸾异道:“苏阆然犟吗?”

    穆子骁叹了口气道:“他父母皆为军伍之人,其母生产当天营寨恰好被攻破,因此是在战场上出生的,所在的营寨为敌所破,苏伯父单枪匹马杀入敌阵把苏伯母和他救了回来,却也因此落下旧伤。苏伯父当年也是勇冠三军之人,极受推崇,在一次与匈奴开战之时,身陷重重敌阵,部将赶来救援时,只找到他的剑与盔,自那之后便生死不明,苏伯母也抑郁而终。”

    “哦?还有这等事?我看卷宗上记载,光瑞五年图兰河大战,应当是我楚军胜了才是,事后还与匈奴休战,按理就算被俘虏了也该相议送还才是,为何会找不到?”

    穆子骁压低了声音道:“据多年前派驻匈奴的东楚使节言,匈奴可汗新拜的右贤王,面貌虽毁,却与苏伯父有几分相似。”

    “……”

    “无论是先帝与陛下,皆不允有东楚叛将的传闻,便追封了苏伯父为耀武将军。只是此事虽然被按下,老些的朝臣却也都记得,私底下议论纷纷,苏阆然幼时听得多了,对外人言语多有麻木,对建功立业并没有我等这般热衷。”着,穆子骁又道,“只是没想到,他在陆侯背后,竟也有了报国之心,着实令我意外。”

    若非背后的伤痛委实难熬,陆栖鸾倒是想多听一会儿,便道:“我记下了,你既与他相熟,日后京中若有变故,愿君守望相助。”

    两边都刻意留了一层关系,往后无论这盘棋如何下,也总还有气在。

    “此人看着朴实,倒也不是个傻子。”

    随后跟来的侯府长史道:“侯爷可是觉得此人不可轻信?”

    “也不是,他们这些久在边关的军伍之人,受功勋世家教导,既要守节又不愿得罪朝中人为自己麾下将士招祸,自然就要学会装傻,宋相这回倒是好眼光。”

    长史看着陆栖鸾左眼写着个老谋,右眼写着个深算,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侯爷,那御尺可是硬得很,您不觉得疼吗?”

    陆栖鸾:“……”

    陆栖鸾:“快、快快扶我上车找大夫!嘶……哎呦哎呦我的筋都快给拍散了……”

    ……

    “原以为他武官多有傲气,原来不过是个女人手一勾就傻乎乎跟着走的……”

    “哼,怎么也是正二品金门卫大统领,若是这等富贵落在你头上,你不去要?”

    “也是呢,谁让我们是文官,没那个命呢。”

    到场相贺的大多是文官,且大多是一度被陆栖鸾压过的文官,经过今日之事,有的心中惴惴,便非要嘴上发酸掩饰。

    旁边年纪大些的文官重重咳了一声瞪过去,那些人便立时改口又挂起陆栖鸾来。

    “不过抽妖妇那两下,倒真是过瘾,一解胸中郁气啊……”

    这是他们惯有的解决内斗的方式,只要提到陆栖鸾的名字,就会绞干了心思冷嘲热讽,你一言我一语,若是骂女人骂得出彩,便会得到好一阵吹捧,顿时心魂都畅快了万分。

    “的没错,今日见那妖妇挨,多少算是出了我等一口恶气,请诸位去蕊香苑吃酒可好?那新来的头牌,模样倒是和妖妇有几分相似,诸位可想看她求饶之态?”

    “哦?果真有这样的?!”

    “快、快引路!”

    出了宋府的地界,平日里朝上唯唯诺诺的官吏,此时丑态毕露,一路高声谈论,待他们七八辆马车入了后庭后,却发现此地往日的莺歌燕语全然消失无踪,像是都关起门来回了里屋。

    隔着马车的谈笑声不约而同地一滞,有人掀起车帘来,道——

    “怎么回事?女人呢?”

    他话音一落,朔风卷着一个灯笼壳儿从地上滚过去,那官员刚要作色,便看见那灯笼上沾满了泼溅的血迹。

    “这是……”

    有聪明的及时反映,慌张道:“不好,是枭卫府杀人封街,快走!别惹事!”

    已经是好久没有见过了……枭卫杀人的场面,他们曾为皇帝爪牙,一旦倾巢而出,便一定要把活儿做得干净,不止要杀人,如果事态严重,还会清理掉所有看到他们出手的人,无论他是不是朝廷命官。

    官员们想逃,可却晚了,坊门徐徐关上,落锁,四下的枭卫,手按刀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别慌……我们是朝廷命官,又没有犯事,枭卫再怎么嚣张也要讲证据!”

    官吏们强自镇定,正要寻他们上司话时,愕然见到一张熟悉面孔。

    “那不是赵……”

    准确地,是前·枭卫府府主,正与现在的府主一并走出,衣角还沾着几点猩红暗色,显然是甫饮血未尽。

    “易门的外门在京中的主据点便在此,门中虽有天演师,却是只独观大略,其余情报琐事,皆由此地传达……这个投名状,陆侯可满意了?”

    赵玄圭言罢,皱眉看了外面几辆马车上愣怔的官吏,道:“不是封了坊市吗?这些人为何要放进来?”

    “不是放进来的,是闯进来的。”

    苏阆然少有这种……看人时,丝毫没有人味儿的时候,一旦有,即是动了杀机。

    赵玄圭皱眉道:“分明是你故意放进来的……这些是左相的门生?”

    陛下有令,清剿□□里一切易门余孽,若发现朝臣与之勾连,就地格杀。

    赵玄圭看他神色,又好似想到什么,道:“可是为了适才密报的,陆侯受左相三尺之事?”

    “不是,她有考量,我不必管她太多。”

    “那你现在这是?”

    “她有她的考量,我有我的做法。”

    “那你要做什么?”

    苏阆然将手上的名册一納一折,掌心按在身后刀柄上,道:“谢你的投名状,顺便借我条狗。”

    ——主人老迈不宜下手,就只好先他的狗。

    ……

    左相府。

    酒空盏冷后,随着宋明桐搬去了早该给她配的少卿官邸后,整个宋府弥漫起了一股阴惨惨的鬼气。

    “走了、都走了!都走!”

    宋夫人的哭声从后院传来,又渐渐在呜咽里消失。

    宋睿让想留下来商议的其他朝臣世家散去,独身座在空荡荡的厅堂间,目光呆滞地看着门外的落雪,不多时,有人自雪地里缓步踏来。

    青衣,黄伞,看似温善的面貌……待轻抬伞尖时,露出的眉目,却又带着一丝幽然妖异。

    “恭喜,今日之后,亲人离心,权政不稳,麾下有用之人尽随政敌而去,只待入夜后一条白绫,这桩戏便要落幕了。”

    “你的没错,她就是来克我宋家……克我东楚的。”

    宋睿的声音如同枯朽的木桩一般,哑声道:“何来的恭喜?”

    “我是在恭喜我自己……宋相既已至悬崖末路,也该悟得断舍之道了吧。”

    来人的话语仿若一剂诱人的毒,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后,宋睿蓦然大笑起来,在原地踉跄数下,嘶声道——

    “对……的对,老夫为东楚效忠一世,自然明白什么对东楚好,这东楚、这东楚宁舍外人,也不能舍与妇人!”

    伞柄搭在肩头,叶扶摇笑了笑,微微颔首道——

    “好,有宋相这句话,在下便放心开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