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直播
翁楼出来的时候,几乎整个内棚都安静了下来, 唯独顾云开牵着戏服一角跳下台子, 走到恍恍惚惚的化妆师身边让她卸妆。
“那是翁楼?”化妆师迷迷糊糊的摸向化妆棉, 险些将卸妆的工具都撒一地,她的目光依依不舍的从正在跟林雅叙旧的翁楼身上收回来, 看着顾云开时都直发飘,声音含混,“我可不是在做梦吧?他今个儿应该都六十来岁了, 怎么还那么年轻好看啊, 你们神仙下凡是不是怪辛苦的?”
顾云开险些笑出来, 他干脆帮化妆师的忙,自己也给自己卸起妆来, 将那些油彩都擦了下来, 慢腾腾道:“人都站在你面前了, 你还不信呢?”
“哎, 信是信,可我怎么也以为他……”化妆师忽然有点不出话来了, 她沉默了片刻道, “他看起来别六十了, 三十都没到, 你这也太离奇了吧, 哪有人好看成这个样子的,我爸当年有张翁楼的海报呢,跟宝贝似的, 我怎么想也没想过真人能有这么漂亮。”
喏,这话真稀罕,真人可不就站在你面前了?
林雅乍见故人,一时之间心潮澎湃,几乎激动的要晕厥过去,张子滔眼疾手快将老人家扶住了,踉跄了步,余惊未消,生怕自己一个失手就把老夫人给摔了,那可就大罪过了。他尽管也不能平静,不过翁楼最初本来就是找上得他,如今心情倒是比绝大多数人淡定一些,甚至隐隐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剧组众人虽并不尽然都是翁楼的粉丝,不过这并不能撼动翁楼的地位,他几乎是一个时代的传奇,众人看他度过漫漫的岁月行来,行动风流,半分未见枯槁素容,活脱脱摆脱了时间的枷锁,不由都目瞪口呆起来,七分艳羡,八分难以置信,九分稀里糊涂,十分的心醉神迷。
张子滔看着众人的模样,很是得意洋洋,绝口不提自己当时也是这般惊诧呆滞,偶然一眼瞥见正慢条斯理卸妆放假发的顾云开,急忙招手道:“顾,快过来,来见见翁先生。”按顾云开的性子没道理不认得翁楼,可他似乎一点讶异没有,淡定自若的很,张子滔不由纳闷,倒也没有多想,只当他累了,干脆故意把人叫了过来。
这厢翁楼正安抚泪眼婆娑的林雅:“好了,故人重逢本是幸事,你莫哭了。”
“得是,得是。”林雅一边儿擦眼泪,一边儿点头,她仰起头,看着这个面容毫无半分风霜的男子,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们三个人待在家里的桌子边,吃着饭谈着话,再欢喜美满不过的气氛,只不过现在鹤卿已经离世了。
林雅悲喜交加,一时间情不能自己,眼泪便无端端流得更凶了。
顾云开妆还没彻底卸完,只将脸上白色的那些部分擦掉了,颊上的胭脂跟勾人的眼妆还没彻底擦掉,他松了松袖子,将一对水袖收到腕上,露出细如竹笋般的指尖来,步态轻盈,倒好似一朵流云般飘了过来,半是无奈的开了口道:“张导,什么事?”
“哎,还能有什么事。”张子滔怒其不争,无奈的长叹一口气道,“你是不是累傻了,快睁开眼睛看看这是谁。”
顾云开忍不住笑道:“还能是谁。”他一抬眸,那灵动皎洁的眸子往翁楼脸上一量,慢腾腾道,“我再熟悉不过了。”
可不是嘛,你演的就是人家。
张子滔刚在心里犯嘀咕,看不惯顾云开这么冷静平淡的反应,句子刚脑子里飘过,忽然反应了过来:嘿!云开这子铁定是跟翁楼认识!
翁楼一道儿同人笑了起来,那些圣女果似的灯泡照亮了他的脸,将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睛衬得如同两盏的灯火在燃烧,他极矜持的微微笑了笑,挽过春风抚落的鬓发,温声道:“这个惊喜如何,没吓到你吧?”
“这没有,不过之前你没回消息,倒是让我险些以为你被人绑架撕票了。”顾云开调侃了一句,众人看着他们俩交谈融洽,仿佛认识许久的好友,一时间觉得脑子都有点不够用,只能瞠目结舌的量着现在插不进话的场合,张子滔心里一咯噔,飘飘然的脑子终于醒过神来。
嘿,感情翁楼加盟,提出配戏的事儿,是跟顾云开有关啊!
“我这样的,能被什么人绑架。”翁楼笑道,“难道叫身无分文的武生来赎我么?”
顾云开略一挑眉,妆容上画好的柳眉微动,那冶艳的妆容上流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来,他戏谑道:“倒也不无不可,不过不准人家绑架你不为撕票,就为了押你回去当压寨夫人也不准,难怪剧组这些日忙直播活动忙得热火朝天,感情大佛亲降,不炒一把真是对不起桑利。”
这话听来似是话里带了点刺,众人不由得略微皱眉,哪知翁楼半点不介怀,故作正经道:“是呀,虽雏凤清于老凤声,江山代有才人出,可炒完你,总归是要公平些,再将我翻炒翻炒,叫喜新厌旧的观众将就将就。”
顾云开拿他没办法,只得叹了口气道:“什么雏凤清于老凤声,我这嗓子,别雏凤了,老凤都算不上号,至多是只唐老鸭。”
翁楼奇道:“糖老鸭是何物?”
顾云开:…………
很快顾云开就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还没有唐老鸭有钱,这话实在得夸大了。
两人简单叙完旧,纵然是傻子也看得出来翁楼此番出来是卖给顾云开的面子,一时间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顾云开这人又神秘莫测了不少,不过想想他背后站着简默,忽又释然,大神的朋友都是大神,这道理在娱乐圈里头也是通用的。
林雅跟翁楼的深情厚谊非要论起来,胜过顾云开不少,她抹了抹泪,好不容易把情绪克制住了,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抓住了翁楼的胳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量了一遍,眉目一下子柔了下去,又显露出点温柔慈爱来:“你好像瘦了些,怎么这么多年了,都不来找我?鹤卿他……”
场景看起来倒不像是同龄人,反倒如同长晚辈的关怀训诫。
翁楼轻轻叹了口气,抚着林雅的手背,几乎没花几分力气的拍了拍,嘴唇微微动了动,半晌才从喉咙口里挤出点声音来:“我知道。”那三个字仿佛有千钧重负,乍一脱口出来,就只落落摔在地上,沉得收都收不住,心房似是也随着这一声颤了颤,几乎叫翁楼眼前一黑。
他逃避了那么多年的事,自觉已经接受了那么许多年的事,原来还是不敢出口的,原来这个世界上早就没了那个人的踪影。
有个胆子大些的男助理忽然问道:“翁先生,您这么久都没消息,现在重出是不是算重新回到圈子里?您为什么当初突然退圈?”他约莫是翁楼的粉丝之一,目光里满是希望跟憧憬,还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莽撞跟风风火火。
“戏在台上演,人是台下人。”翁楼轻声笑了笑,还是清清楚楚的回答了对方多余的好奇心“戏是戏,人是人,台上本分我做到了,台下的闲事也不需要人家多管,我既没杀人放火,不想人家通缉犯似的盯着我,不过现在的圈子怕是艺人跟角色分不开来了,就因着这件事我才退了,不回圈,这次来只是想给云开配个戏,倒没别的想法。”
闲话不必多提,接下来就是迷弟迷妹找海报脱衣服求翁楼给签名合照的事,合照统一被拒绝了,签名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林雅微微笑着站在翁楼身后,只觉得这场景像极了翁楼当年发售专辑时的模样,那会儿翁楼签名签得手都快断了,队伍还排的老长,鹤卿那会儿也是这么站在翁楼身后的。
林雅一时恍惚,只觉得鹤卿活像是站在自己身边,手抚着翁楼的肩膀,冲着自己轻轻笑了笑,不由得失神:鹤卿,我找着阿楼了,你知道吗?
顾云开被人潮挤了出去,回到原位时,发现就数化妆师挤得最疯,他干脆老老实实坐下给自己卸妆,总算将满面的油彩都卸完了,然后把手一点点擦干净了,这戏总算是完了,晚上还有一出直播,剧组邀了好几个主演一块儿,因为是网络直播,所以并不需要特别集合到现场来,全靠网络联系。
微博上仍是无波无澜的,谁也不知道过几个时后,就有一枚深水鱼雷往海里头炸开来。
这出戏终于结束了,顾云开也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将自己被头套折腾得乱糟糟的头发理了理,一口浊气呼出,精神一懈,干脆就坐在太师椅上眯了过去。这也算是演员的一项本事了,在各种让人意料不当的空隙里偷摸出功夫休息一会儿,直到朱蒂来将人推醒。
拍内景的摄影棚已经重新拆改完了,直播的房间不在这个地,朱蒂拿毛巾给他擦了擦汗,倒了杯水给顾云开喝,场内已经走得几乎没什么人了,只剩下翁楼笑盈盈的站在原地,顾云开拧了拧自己的眉头,听他背着手探过身来,清清润润的朗声道:“很累?”
“还成。”顾云开侧了侧头,避开了翁楼的量,平静道,“只不过这事儿忽然变得麻烦了些,叫人难免觉得烦恼。更别提晚上还有场硬仗要,总该多休息多休息,养足精力好应付不准的变局。”
翁楼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似是失笑:“哎呀呀,看来我的惊喜让你很不满意。”这当然是句玩笑话了,精明的朱蒂只把眼睛滴溜溜往他们俩之间转了转,轻轻咳嗽一声,又去搬了张椅子来给翁楼坐下,翁楼道了声谢,也稳稳当当的坐下,两人便坐着谈天地。
戏服还没褪,顾云开近些日来养成习惯,兰指拈着水袖,不轻不重,蹙着眉头细细思索了片刻,他这会儿卸了妆,纵然有万般风情,也盖不住男儿的硬气刚毅来,硬生生叫人看出点性别倒错的差异感。翁楼笑吟吟的看着,忽然想一起一件要紧事,又问道:“对了,直播约莫是个什么情况?我看得倒不好,自己还真没亲身试过。”
直播这种活动是近来才刚热起来的,翁楼总不见得在网上开什么直播视频,他差不多了解已是不错,久没入圈,自然不知道是什么操作。
顾云开细思了片刻,又低头看了看手表,将朱蒂招手来嘱咐了几句,麻利的起身道:“我去换个衣服,咱们俩一块儿吃个饭,待会吃饭的时候聊一聊。”翁楼点了点头,并无不可,本来林雅依依不舍要带翁楼回家去,可如今鹤卿不在了,他们俩即便自己心知肚明是清清白白的挚友,是干干净净的旧交,旁人难免会三道四。
更别提翁楼也不想再回去,按照林雅的性子,鹤卿的东西多半没撤,人已经不在,何必看着受罪。再来,他这次出来,既是为了给顾云开一个惊喜,也是想叫林雅安心一些,好容易将林雅哄走了,翁楼才留在这里等着顾云开。
剧组没提供晚饭,顾云开跟翁楼直接出去吃了一顿,翁楼也简单了这些天来忙些琐事,拜访故交,一下子没注意到消息,武生也被他托付给了个老朋友照顾;老朋友就是翁楼自己的私交了,顾云开没太在意,他也略提了提晚上大概的流程,翁楼听得清楚明白,一点就通。
两人刚吃过饭,张子滔的夺命连环催就疯狂的拨了过来,无奈,只好结账起身回返,好在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上直播还要换妆,本来给顾云开画戏曲妆的化妆师十分殷勤,迈着碎步就往翁楼那儿跑,满面带笑,看起来很想在翁楼脸上动动手的模样。假使换个心眼或是关系不好的,估计脸色就难看起来了,顾云开倒不太在意这个,毕竟这会儿只不过是要上个直播,之前在简远的直播里头露脸,他都没有化过妆,是哪个化妆师,或者是不是最好的化妆师给他上妆,根本无关紧要。
除非化妆人的手艺差到能把青衣化成丑角。
不过显然有这样精明能干的强人,张子滔是绝不会让对方在自己的这套班子里面干化妆师这种活的。
翁楼离开这样的生活已经许久,一时不免有些恍惚。
而在世界另一头的简远正捧着脸蹲守着帝国的直播频道,他昨天刚结束一场音乐会,想多跟顾云开聊聊,可对方似乎在伤神烦恼迟迟未过的杀青戏,也只好把自己的兴奋全部咽下肚,陪着顾云开细细思索该怎么表达,思索完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毕竟隔行如隔山,简远愣是看不出顾云开的身段有个什么问题。
更别提他比粉丝们还厚的滤镜还挂在眼睛上,未来百年以内估摸着是摘不下来了,不拿个大喇叭把顾云开吹飞起来已算是客气,还什么找毛病提问题。
蹲直播是简远的爱好,顾云开很少会参与这样的活动,可是一旦剧组官方有什么需求,他也会竭力配合,难得从视频通话以外的地方看到顾云开本人,简远还是很珍惜这样的机会的——毕竟当你的丈夫兼爱豆是一个不爱上综艺不爱上头条不爱直播不爱抢热度的明星时,想避开本人多看看他其他模样也是挺难的一件事。
顾云开工作的模样跟日常差别极大,私底下简远能见着他许许多多截然不同的面貌,可工作的时候,顾云开脸上的笑容永远是不徐不缓,像是天大的喜事也只能让他淡淡笑一笑,叫人发懵的难事也只能由他蹙一蹙眉,平静的仿佛永远胜券在握。
好像简远花费了近千个日夜所熟悉的那个男人,忽然又蜕变成了最初认识时的模样。
不过纵然是两个人初见的时候,顾云开也没有镜头上那么冷淡。
只不过中途简默又突然了电话来,等简远结束通话回来的时候,直播已经开始好久了,好在似乎没错过什么,毕竟主演不少,而顾云开是个压轴,不少粉丝都好奇能叫顾云开压轴的,大轴得是什么重量级嘉宾,毕竟关老师已经在之前就出现过了,绝不可能是他老人家。
等到顾云开出来的时候,弹幕几乎都疯了,他今天的妆化得很淡,眼妆部分却格外精细,显得眼神异常灵动,别其他人了,就连简远自己也觉得心脏跳得飞快,砰砰直动,倘若不是坐在椅子上,只怕两条腿都要变成风火轮,原地蹦跶起来了。
顾云开今天坐在左边,右边很明显空出来是另一个人的位置,弹幕刷过的几乎都是在问是不是简远上节目了,难道大轴其实是夫妻党?
简远沉默的看着直播,默默想道:没有,我飞不回去。
也有对简远跟顾云开行程一清二楚的粉丝在猜测这是不是意外惊喜,毕竟简远的音乐会刚结束,如果连夜坐飞机赶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这个猜测刚出来没多一会儿,几乎又涌入了大量的CP粉,好在服务器还算坚挺,程序员哥随时待命着,稍有不对就调整上限。
顾云开对着满屏幕的直播也没什么,只简洁的跟观众互动了几分钟,很快就往镜头看不见的地方伸出手招了招。镜头那边有人似乎含含糊糊了什么,惹得背景里大笑起来,这次的直播偏向娱乐性的,气氛并不是十分严肃。
很快一只手就搭了进来,落在顾云开的掌心里,弹幕瞬间爆炸。
“这绝对不是简先生啊!!!简先生那胖手!”
“我擦擦擦我看到了什么!!!远哥快看你媳妇牵别人的手!!!!”
“天啊哈哈哈哈哈哈不敢想象醋包看到得是什么德性了,我又惊恐又害怕哈哈哈哈有人去跟醋包吗?”
“已私信帝国第一醋包跟爱丈夫狂魔简远。”
“天啊顾先生你冷静点绅士风度不能用在这个时候”
“是妹子?不,感觉这只手好像是男人啊。”
“什么身份啊背后有靠山的空降新人让顾先生托着不成?”
“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快出来啊好奇死了。”
……
我正看着呢。
简远默默无声的坐在桌前没码半个字,光看那只手他就猜出来这个神秘嘉宾到底是什么人物了,私信在同时刻炸了开来,他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里头都写了些什么东西,无非是催促他去看直播。先不娱乐圈绝大多数逢场作戏,这礼节性的动作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这只手的主人,也不由得简远不放心。
翁楼的确长得漂亮精致,可是他都六十来岁了,平日里头看他们俩口跟看娃娃似的,简远再怎么醋包,也不见得跟翁楼生气,更何况要是真按照交情关系,指不定是顾云开吃醋呢,毕竟简远天生婴儿肥,看着就可爱温顺,比顾云开在老人家里要吃得开的多。
弹幕向来刷得飞快,毕竟人多流量大,每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看得人眼花缭乱,离翁楼的手出镜到整个人坐下来,前前后后也不过只花了十来秒的时间,弹幕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等翁楼整张脸出现在视频当中的时候,弹幕奇异的空白了三秒钟,几乎叫人怀疑是不是集体网络故障。
翁楼看着再没后续的弹幕池有些吃惊,他扭头问道:“这叫直播事故吧?”
顾云开想:不,这充其量是你成了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