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毓没理会那人的牛气冲天,使劲敲了几下正屋窗户,韩婆婆正在沉睡中,忽被人吵醒,一时条件反射,一屁股坐起来,冲窗外喊道:“黑子,黑子,快起炕,党项人来了。”
完喘着粗气,满炕摸索衣物。
白毓看韩婆婆如此反应,立马又敲了敲窗户,冲韩婆婆道:“韩婆婆,不是党项人来人,是那个,那个……”
韩婆婆一听不是党项人来犯,立马一颗心回了肚子里,继续躺下,嘟囔道:“这孩子,不是蛮子来犯,这大半夜的,急吼吼的干什么?”
那个男人叫什么来着,白毓一时想不起来,伸手指了指耳房方向,这才响起韩婆婆看不见,遂又冲韩婆婆喊道:“婆婆,你孙子醒了。”
韩婆婆刚躺下的人,又一屁股坐起来,冲白毓嚷道:“黑子醒了?”
白毓连忙又了一通。
韩婆婆立马喜极而泣,冲窗户外头喊道:“黑子许久未曾进食,你快去烧些稀饭,我这就起炕。”
完屋子里立马叮铃哐啷的乱响。
白毓即刻去了厨房,点了蜡烛,烧火熬起了稀饭。
一个人坐在灶塘边,她莫名心虚,这个男人醒过来于自己而言,到底是福是祸?有种特变不好的预感,不定他待会就要提让自己滚蛋的事。
白毓发愁啊!想想就觉得前路一片黯淡啊!
熬好稀饭,天已大亮。
白毓端了半碗稀饭过去,那男人穿好衣物,正和韩婆婆在屋里谈论着什么,看到白毓进来,两人都闭了嘴。
将稀饭放到炕桌上,旁边的男人没有立即接过稀饭,而是意味深长的瞥了眼炕桌另一边的韩婆婆,继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白毓立马汗毛倒立。
白毓识相的没再多留,送完稀饭,转身就出了院子,一个人溜达到堡子瞭望台那边,跳上台子,坐在上面,望着山下的那一大片平川发起了呆。
坐在这堡子高台上,沐浴在阳光中,她便没有了刚穿过来那晚要死要活的激烈情绪,如今她想好好的活着。
这一世的世风,女人永远都是男人的附属品,是浮萍、是落叶、是玩件,决定她们命运的只有主宰生灵的男人。
女人没有抛头露面的机会,像自己这种女人,想要挣银子养活自己,就只有做出卖自己这一条出路,哪像上一世,到哪养活不了自己。
可自己这脸蛋,估计倒贴银子人家都嫌寒掺,更别提什么卖身为奴,去大户人家做工。
上一世引以为傲的生存职业,到了这一世却没有任何出路。
该怎么办?
薛家?朱氏那里?死也不愿再回那个狼窝。
至于韩家嘛?估计是个男人也不会留下自己。
天大地大,自己竟然真的无家可归。
可笑!可怜!可叹!
思虑良久,白毓定主意,最后只剩韩婆婆一条出路了。
卖惨,让她怜悯自己,对她好,让她舍不得自己,最后自己再见缝插针,使出十八班武艺,暂时留下来。
白毓有个好处,那就是随遇而安。万人之上,宠辱不惊,美的含而不漏,也不会忘乎所以的找不着北,如今穿到这一世,丑的绝世,没关系,那就低到尘埃里,苟且着慢慢活。
既然想活,那就要尽全力去争取最利于自己的处境,先安稳下来,再好好活下去。
想到这里,看了看初升的太阳,刚刚的惆怅了无踪影,伸展伸展腿脚,长出几口郁气,转身,在金色朝阳映照下下快步回了韩家。
回到韩家,大门关着,屋里屋外不见韩婆婆和那个男人。
想了想,走到主屋,把韩婆婆脏的都快看不出花色的被套拆了下来,接着又把韩婆婆不多的几件衣服,全都掏出来,泡在木盆里,准备全部拆洗一遍。
先用凉水泡上,往盆里洒了些草木灰,挑了木桶去堡子外边的泉眼那里挑水。连着挑了两趟,将水缸存满。
韩婆婆炕上没有褥子,所以倒也省了她再洗一次,找了块破布炕上炕下,屋里屋外,全部擦拭一遍。
洗完衣物被单,晾好,还不见婆孙二人回来。
喝了些早上剩下的稀饭,便牵着驴,背着背篓去了地里。
一直在地里忙到午时,才牵着毛驴回了韩家。
一进门,便看到在厨房忙活的韩婆婆,却不见那个男人的影子。
如今那个男人已醒,明知自己不受男人待见,她也不好厚着脸皮在他跟前晃悠,她也不愿到耳房去洗漱,惹人嫌,遂用韩婆婆的盆子洗了把脸,便到厨下帮韩婆婆做饭去了。
韩婆婆今日做的是浆水漏鱼,呛了一锅的浆水,搅了一锅搅团,最后把都压成了漏鱼。
玉米面的浆水漏鱼,天气燥热难耐,看着就香甜可口,白毓光看看都要流哈喇子了。
韩婆婆做饭的间隙,总是有意无意瞥几眼她,然后拿那双老粗手揉揉眼角,就开始长吁短叹,一个劲的嘟囔“造孽呦!造孽呦!”
白毓内心里心惊胆战,就怕韩婆婆出口,自己没法应对,连忙装作浑然不知,赶忙转移了话题,又了好几个笑话,才将气氛缓和。
韩婆婆倒也心眼直,被白毓一绕,跟着她有有笑,似乎全然忘了要什么。
就在白毓暗自庆幸韩婆婆已然忘了某些事,正兀自得意的时候,韩婆婆抛开刚才的开心,一脸郁结,声音哽咽道:“玉娘,有件事,婆婆不对不起你,不更对不起你,你可别怨婆婆。”
白毓冲韩婆婆微微一笑,指了指做好的浆水漏鱼,咽了咽口水,搓着双手,笑的没心没肺道:“韩婆婆,浆水漏鱼好香哦,能不能等我吃完饭,你再别的事?”
韩婆婆愣了愣,本来就不闹忍出来,如今白毓主动要求,吃完饭再,她也便随了这孩子的心愿,拿围裙擦了擦眼角,使劲点头道:“好,好,乖孩子,吃完饭再。”
男人醒了,韩家的吃饭便也像模像样了起来,白毓将饭菜全都端到院里的石台上,韩婆婆叫了孙子出来吃饭,白毓便缩手缩脚,谨慎微的端着自己的饭进了厨房去吃。
韩婆婆和孙儿韩梓墨各自坐定,刚要端碗吃饭,便见白毓端碗进了厨房。
韩婆婆看白毓实在可怜的紧,硬是将她从厨房里头拽出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吃饭。发话道:“我带回来的姑娘家,在这家一天,就不能受太受委屈。”
韩婆婆将白毓拉回饭桌,萧梓墨并未出声反对,白毓偷眼撇了眼男人,他坐得端端正正,且带着丝颇为优雅的姿态吃着一碗漏鱼,看他那样子要多精贵有多精贵,好像吃的不是一碗漏鱼,是在品一碗山珍海昧,美味佳肴,白毓看的心里一万头草泥马翻腾而过,见过装逼的,没见过装逼装的这么像的。
白毓看看对面装逼的男人,再想想自己缩手缩脚,畏畏缩缩的样子,实在是气势上占了下风,遂挺了挺胸,仰了仰脖子,装逼谁不会,上一世尽装逼了,就没干过几件接地气的事。
神情绷了眨眼的工夫,想想接下来的困境,立马像泄了气的皮球,苦着张脸,全身垮了下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待会还有事求人,装逼不合时宜,误人误己。
白毓眼观鼻鼻观心,待到饭快要吃完的时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哇”一声伏倒在韩婆婆腿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韩婆婆一看这孩子哭的可怜,再想想连日来的手脚勤快,心眼实诚人又肯干活,想想孙子要赶人家走,这事确实不怎么地道,遂越发的自惭形秽,片刻间便已乱了方寸,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比白毓还要伤心欲绝。
韩婆婆边哭边伸手扶白毓,让她快些起来。
白毓跪倒在地上,死也不起来,伤心欲绝道:“韩婆婆,这么多年受苦,是你把我从朱氏手里解救过来,您就是我这辈子的大恩人,如今我已离了虎口,玉儿我贱命一条,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什么我也不回那边去。”
韩婆婆虽然惭愧,但为了孙子,已然豁出去了,坏人做到底,忍着痛心道:“玉娘,我们家黑子了,银子我们不要了,你只要人回去就成。我们不为难你。”
白毓一听哭的更凶了“韩婆婆,您就是菩萨心肠啊!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您的慈悲,您是不知道,您们这样舍了银子,将我发回去,朱氏得了便宜,又长了见识,如今尝过了甜头,过几日保不准她便又要将我转手卖一次,下次她卖我,想也不是你们这种正经人家,估计八成会把我卖给不久于人世的痨病鬼,等那人死了,她把我带回家,再卖一次,又得一笔银子。”
白毓趴在韩婆婆膝头,酝酿了一下情绪,楚楚可怜道:“我的人生,从此便循环往复,买来卖去,注定孤苦一生。”
她着话,偷眼量着二人的表情,韩婆婆心软,已经老泪纵横,那个男人嘛,一脸阴郁,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白毓清楚,男人的心硬着呢,怎么会轻易留下自己?
白毓乘胜追击,后退几步,对着韩婆婆磕了三个响头,道:“婆婆,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的亲婆婆,后半辈子,我伺候你到老,给你做饭洗衣,给你养老送终。”
“婆婆,我在这世上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从今往后,您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相依为命。”
“您别怕家里多口人,口粮不够吃,我能干活,会干活,我能养活你和我。”
完,白毓头磕着地,长跪不起。
韩婆婆被白毓几句话的,好不心酸,自己也是个孤苦人,如今这孩子每句话都到自己心坎里了。
瞥了眼身边的孙子,咬咬唇,下定决心道:“你......”
韩婆婆“你”字还未出口,身边的韩梓墨冷冷一句话扔出来:“胡闹,成何体统。”
白毓抬头直勾勾盯着那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男人,呸!没看错还真是个绝情绝义,凉薄透顶的男人。
发觉那个男人盯着自己看,白毓眼神闪了闪,同样冷着脸道:“黑子哥,我是个孤苦无依的可怜人,如今婆婆发了善心,将我从朱氏手里买过来,也是想救我与水深火热之中,婆婆菩萨心肠,你也不该阻了她一番救苦救难的心。”
白毓不错过男人眼中任何表情,继续道:“至于我的身份,我自己清楚的很,绝不会僭越,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留在韩家,我只是婆婆的孙女,是这家的丫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萧梓墨良久没有话,放下碗,面无表情转身回了耳房。
韩梓墨莫名觉得今日的场面有些怪,可他又不出哪里怪,直到好多年以后,他才恍然,她以前不是个傻子吗,怎么话做事那么的有逻辑,让婆婆宁愿和自己这个孙子闹掰也要留下她。
看孙子离开,韩婆婆赶忙扶起白毓,语重心长道:“孩子,先住下来,别的事往后再。”
白毓回头,凝视那间耳房良久,要想彻底留下来,往后还是要有好一番波折,不过也不用怕,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走一步看一步。
白毓暗暗下定决心,往后无论干什么都绕着男人走,坚守自己的承诺,绝不僭越。
听到墙边有动静,回头,眼角瞥见墙上有个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韩寡妇趴在墙头磕着瓜子,看韩家的热闹呢!
嗬,人生处处是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