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腊月二十七那日,平日不见人影的男人破天荒留在了家里,韩婆婆一大早煮了一锅肉,把准备过年的唯一一根猪后腿给煮了,让白毓吃完这顿肉,明日就该去对面堡子了。
这些日子,韩婆婆下炕都是拄着拐棍,眼看着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白毓也操心的紧,可是干着急没办法,心病还得心药医,这病谁也没办法,只能尽量些她爱听的,少惹她生气。
吃过午饭,白毓去王堡长家拿身份牌引,有了这个东西,往后出门也有个凭证,否则被官府抓住,会被没入贱籍,发卖成奴。
白毓磨蹭着走到王堡长家门口,今日的王堡长家人来人往,院子里欢声笑语很是热闹,听明日青娘便要嫁入伏羌城里徐家,满堡子的人都去贺喜了。
白毓走到门口,便被一脸喜相的王大娘挡住了去路:“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明日我家青娘嫁人,怕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往后不吉利,你这种人就别进去了,大娘知道你是来拿牌引的,这就去拿,你在门口等着便是。”
白毓听王大娘完,收回刚迈出去的左脚,没答话,只冷冷看了王大娘一眼,转身摇头哼笑两下,走出去几步,站在门口不远处等着。
不过片刻,王大娘拿了东西出来,递给她,顺便往白毓手里塞了几个红枣道:“拿着去吃吧。”
白毓没接,拿了东西,转身便走。
刚走了没几步,听到身后吵了起来,回头,看到王大娘站在自家门口,指着张寡妇的鼻子骂道:“像你们这种人,人家有自知之明的往日遇上这种喜事,躲都躲不及,就怕带了晦气,如今你倒好,大摇大摆往我家冲。”
完王大娘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白毓道:“你学学人家玉娘,了别进,就在门口等着。你倒好,见缝就往里钻。”
被人指着鼻子骂,张寡妇一脸的无所谓,淡定道:“都是一个堡子的,给青娘贺喜,也是我一番心意,你怎骂人呢,常言道,好狗不咬上门的客。你这是还不如那什么?”
大冬天的,王大娘被张寡妇气出了一身的汗,往上捋了捋棉衣袖子,叉了腰,发狠道:“哼,你还别激我,今日我就是不让你这个克死男人的丧门星进我家门,免得带了晦气,坏我家青娘的富贵日子。”
“王大娘,只怕机关算尽,枉送了青娘一世幸福吧?”张寡妇被王大娘一堵,实在憋得慌,往后退了几步,冷哼几声挑衅道。
王大娘听张寡妇完,冲张寡妇吐了一口口水,“呸”了一声道:“我看你就是眼馋我家青娘嫁的好吧,哼!有些狐狸精整日介勾男人,结果人家男人都看不上,也是可怜啊。”
白毓听了几耳朵便懒得再听下去,无外乎两人一来一往骂个没完,或是一言不合大出手。
往日碰上这种事,或许还有兴趣坐山观虎斗,今日,实在是没有心情,随他们去吧。
走到麦场边,便看到神思憔悴,穿着单薄的青娘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踮脚向韩婆婆家方向张望,看到白毓,青娘没理睬,翻了个白眼,装作没看见,继续往韩婆婆家那边张望。
白毓清冷的瞥了眼她,也未理睬,便径直走了过去。
人活一世,都不容易,随它去吧。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院子里出来两个人,那个让人一看就心里别扭的男人和屁孩虎子,两人一前一后擦着白毓肩膀走过,匆匆往麦场那边去了。
白毓叹息一声,麻木地和两人擦身而过,便进了院子。
回到堂屋,找出前几日专门管韩婆婆要的一根红绳,将身份木牌串起来,挂在了腰上。
往日,做什么事,都有个明确的目标,今日,不知为何却是坐立难安且神思不属。
明日一别天涯海角,不知韩婆婆会不会替自己唏嘘感叹,终究是断了线的风筝,飘到哪里全看风向和风力大。
如今已到腊月二十七,家里的杂物全部干完,只等着过年。
白毓出来进去几次,对着躺在炕上的韩婆婆道:“婆婆,我给你洗个脚吧。”
韩婆婆躺着的人,听到白毓话,眼里灌满了水,抽噎道:“孩子,难为你记挂着婆婆,明日就要嫁人,别脏了手。”
“看你的,给你洗个脚怎会脏手。”完自顾自从厨房里了热水过来,扶韩婆婆坐到炕头,褪掉韩婆婆脚上自家羊毛织的羊毛袜,泡在烫烫的热水里,全身舒畅。
韩婆婆脚泡在热水里,唠唠叨叨开始诉往事:“婆婆成亲多年一直生不出孩子,结果有一年老天眷顾怀了个娃子,可怜那孩子生下来不到半岁,便被老天爷收了回去,婆婆我哭的死去活来,想着天不福人,不如死了算了。”
白毓坐在地上仰着头听韩婆婆讲她这辈子的光阴,边听边给韩婆婆脚上撩着热水。
“就在我不想活的时候,老天又眷顾了我一次,让婆婆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有一天,我听到门口有孩子的哭声,走出去一看,被子里包着个粉嘟嘟的女娃,两个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好看死了,这女娃和我那没了的孩子一般大,从此我便又活了过来,见过的人,没有不夸女娃长的又俊又伶俐的。”
韩婆婆着着叹了口气。
“我那花骨朵一般的女娃,长到十六七,方圆十里的伙子,都争着抢着来求亲,想要娶女娃过门,也有为了娶女娃想做上门女婿的,可我那女娃却一个也没看上。”
“这么一耽搁,年纪就大了,到了十八,还守在家里,哎!也就是在这一年,堡子里突然来了几个外乡人,其中一个少年受了重伤,行不得路,只好留在堡子里养伤,这些人一待就是大半年,等伤养得差不多了,某一天便不见了踪影,我那女娃找不到那些人就哭的死去活来。”
“婆婆看着心里也不落忍,可没有办法,人家就是走了,女娃像丢了魂似的伤心了几个月,后来我便发现不对,她的肚子怎么大了起来,我一逼问,她告诉我是那个养伤男人的孩子,可怜我那女娃就这么傻乎乎的用命生下了黑子。”
“生下黑子,差不多只剩了半条命,后来养了半年,总归圆了身子。可我那女娃却伤心的不成,整日以泪洗面,婆婆知道她是想那个男人了,再后来,我的女娃去山下赶集,那天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婆婆知道,她多半是去找那个男人了,这一走就是十八载,婆婆都十八载未见我的女娃了,也不知她是死是活?这么多年要不是黑子陪着我,我都不知能不能活到现在。”
“婆婆是个福薄的,留不住儿女,注定孤苦伶仃,如今连你也要离开我,婆婆心里苦啊!”
白毓听韩婆婆完,知她心里难过,劝慰道:“婆婆,您千万别抑郁伤了身子,往后还要看着您孙子娶妻生子,给他带孩子了。”
“哎!黑子和他那个娘一个心性,心气高着了,他的婚事由他去吧,婆婆管不了那么多。”
两人了会话,白毓倒了水,又水给韩婆婆洗了头,用篦子给她篦了头,完事爬在热乎乎的炕,陪韩婆婆坐了一会。
看天色渐晚,白毓去厨房给一家人做了顿搅团,这吃食白毓不上有多爱吃,只是韩婆婆喜欢吃这个,自己往常不会做,最近才学会,临走给她做一顿也算了个心愿。
那个男人吃饭不挑,也不用单做。
做好饭等不到那个男人回来,白毓和韩婆婆先吃,一碗搅团,再捞一盆酸菜在锅里呛热,放些芥菜沫,盛出来,搅团就着酸菜吃,香的不行,韩婆婆胃口好,多吃了半碗。
洗完锅,还不见男人回来,便给他盛到碗里,放锅里温着,回来便能吃。
吃完饭,白毓整理老早就收拾好的包裹,往里头塞了八个鸡蛋,一大块薄饼,如今天冷,吃食都不容易坏,还有一个装了水的酒囊,一并放到包裹里,这些东西,节省些也能坚持几日。
自己先前存的二两多银子,买东西花了些,现在还剩二两整,韩婆婆今日又给了自己一些,是白毓往日交给自己,让保管的,现如今白毓要嫁人,趁今日给了白毓,也算替她存的嫁妆。
白毓推却,硬是不要,韩婆婆坚持,且拉了脸色,她便只好收下,如今算下来,身上便有三两多银子,节省些花,能用好一阵呢。
银子缝在贴身内衣里,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明日跟着朱屠户发的人一起上路了。
收拾完包裹,无事可干,看韩婆婆早早睡下,便出了院门,往常夜里无事,总爱在堡子里乱逛,如今最后一次再看看鸡窝堡,明日便要远行了。
白毓满堡子乱转了几圈,王堡长家灯火通明,贺喜猜拳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吹了半天冷风,白毓便回了院子,刚要合上院门,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走来,探出头往门外一瞧,看身形似乎是那个男人回来了,不愿与他照面,遂开了院门,转身往堂屋走去。
刚走到正院,忽然砰一声院门被人猛地一撞,便没了动静,白毓回身,只见院门方向一坨黑影,并不见男人的身影,循着那一坨黑影走过去,远远的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只见男人软软的瘫成一团,倒在院门口,没了声响。
白毓没法,只好使了全身力气将醉酒不省人事的男人扶起来,撑着他胳膊往耳房走去,进了耳房,来到炕前,白毓想将身上撑着的男人放下,让他躺在炕上,使了几次力,那个男人丝毫不配合,就是不上炕,且脑袋伏在白毓肩上,死沉死沉的。
咬牙使劲一推,男人被推倒在炕上,白毓长出一口气,刚要抽手给他盖被子,忽然手腕一紧,一个趔趄,整个人摔倒在男人怀里,醉酒的男人趁机一把圈上白毓的腰肢,表情痛苦,道:“青娘,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