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吉士长丹是一名不屑于外露杀气的武士,看上去更像个读书人,但只要他想,就没人能逃过他手中的刀。
吉士长丹的兄长惠日是一名带发修行的信徒,在东土,也叫居士。
二人都是从日本远道而来的遣周使。
大周对他们而言一直坚定神秘,它广阔无边、悠久、曾经或者正在强大着。
但当兄弟俩真的踏上这片土地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这里的百姓也困于贫穷和疾病,贵族亦贪得无厌、趾高气扬,惠日腿疼的时候只能默念菩提达摩。
周地没有隐士,更没有净土。
这种感觉不上失望,但屹立在二人心间的庙宇确实不见了。
惠日和弟弟入殿时,皇帝正在读书,三个年轻人垂手站在他的身旁。
是大皇子和三皇子。
吉士长丹面色不改,心里已经不恭了。
这位大皇子因为居长,自幼就是宫廷标榜,礼乐射御姣姣,书法字画亦不在话下,但是听闻并非嫡出,因此难免汲汲营营,结交臣子,谄媚父皇。
至于三皇子,气度威武,谈吐不凡,只可惜是个草包。民间爆发起义,各路节度使都争相攻城略地,他却于皇室毫无建树。
至于那个生面孔…吉士长丹一时失去判断力。
那人身上并没有过多的锋芒,但站在那里,比两位皇子都泰然自若,似乎与他们在华京遇到的公子都不同。
不过这种想法也仅是一瞬间的,下一刻自动消,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皇帝见使者来到,搁下手里的书卷,笑着:“来来来,我为你们引荐,老大老三你们都见过,这是我家老五,严华,昨日刚随大军回京。”
哦,原来也是位皇子,可惜了,吉士长丹想。
双手覆在腹躬身行礼:
“我是吉士长丹。”
“我是惠日。”
严华走出来,推手行了周礼,又退回去。
吉士的眼睛忍不住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最终带着疑问收敛。
这时皇帝问:“内侍你们的首领从国内传来信件,他怎么?”
“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天皇老人家祈望与周的友谊能够长存。”
“混账话,”三皇子听后大叫,“竟敢我们大周是日没处,回信给你们首领,告诉老家伙我请他泰山观日出。”
“严怀!”是大皇子,“二位莫怪,三弟向来心直口快,不过日没处三字确实用得不当。”
皇帝自然心中不悦,但是一年下来他要接见的各国使臣少也有几十,如果个个拎出来争辩,他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因此只摆了摆手,让他们住口。
众人都收了势,严怀却声嘀咕:“尔等蛮夷,见识短浅。”
“你什么!”吉士长丹闻言便袭了过去。
任何人进入大明宫,需经内侍收缴武器,这般传统自不会因为他们是外国使臣被免去,因而吉士长刀不在,但他的力道巨大,动作迅速,惠日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伸手空捞得一掌风。
想象中的混乱没有发生,吉士长丹的手腕在接近严怀之前,被另一只更有力的手嵌固住了,抬头,是严华。
严华紧抿双唇,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从他的表情看不出是严肃抑或淡漠。
吉士青筋凸起,严华却对他勾唇一笑,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凌厉,使他看愣了。
“都住手。”
周帝不悦的声音传来,手腕的力道霎时没了,再回头,严华又站回兄弟中去。
“吉士,回来,”惠日也在唤他,“弟弟不能做到动心忍性,让大周陛下见笑了。”
吉士回到兄长身边,手腕的指痕浮了出来。
“好,”皇帝沉声道,“年轻人的问题就让他们自己解决。”
又道:“两位来华京有些时日了,朕这里刚好有一事交与你们,你们定能从中寻得趣味。”
惠日恭顺道:“请陛下吩咐。”
皇帝道:“下个月是女生辰,朕这个女儿从喜欢稀奇古怪的事物,因此朕想请二位为她准备寿礼。”
吉士长丹越发不快,而惠日却问:“是陛下哪位公主?”
“朕的九公主,琼月公主。”
吉士一下子肃穆了,连同惠日也息了声。
那日两人初到京师,京兆尹奉旨出城相迎。最多同行三乘车骑的宫门是他们先到的,却被后面的人威胁避让。
惠日便问:“这些是什么人?”
京兆尹一副大不了的口吻:“万贵妃和她的家臣,没关系,我们先避一避。”
惠日又问:“宫门口竟可如此放肆?”
“这还算收敛的,若是在宫外,丞相大人都要自降步撵,你们只是使臣,无权无势,莫争了。”
恍惚之中,却听得怒马嘶叫,一个女孩儿穿着皓月色戎装,骑马冲进车队,冷声问:“何人?”
京兆尹与万贵妃家臣纷纷自报家门,三言两语清来龙去脉。
女子听后,眉头轻蹙,软鞭指着京兆人的车架:“你们先行。”
经过惠日的马车时,对窗道:“得罪了。”言罢不等他们回答,马而去。
知道有失体统,但吉士长丹仍偷偷掀起车帘的一角向外看去,便见到女子飒爽婀娜的背影远去。
不等他们问,京兆尹已经笑着:“这位便是琼月公主了,与瑶月、月二位同系皇后所出,但是东迁时,陛下只带了她去。公主不同于一般金枝玉叶,深得百姓拥戴。今日估摸是去霸陵祭祖,你们幸运,见到了。”
倩影遥遥,在两人心中刻下的烙印却深。
惠日未言,吉士已经迈步上前,躬身道:“我等乐意为陛下效劳。”
皇帝自然不知道宫门奇遇,只道去年请这二位设计御花园的拱桥都被推脱了,如今令他们为爱女准备寿礼却应下来,有些奇怪,没往心里去。
“严华,你就负责帮助使臣与内侍省接洽。”
接待使臣、给公主备寿都是劳心劳力又讨不到好的苦差事,换作严怀、严成,必找机会推脱。
但是严华没表现出丝毫为难,只道:“儿臣领命。”
严怀、严成俱笑,心想果然战场走下来的都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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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哥接回来了,但是他非常忙,不再像时候一般,兄妹可以整日黏在一起。
此刻严阙无聊地独自对日头发呆。
“太阳有什么好看的,回头晒黑,公主那件水粉长裙可就不能在国宴上穿了。”
“不穿便不穿吧。”严阙望着木芙蓉,闷闷不乐。
“公主进屋吧,我为你弹琴可好?”
“不。”
“那您给我弹?”
严阙伸手往上官晴脑壳儿敲去:“胆子肥了你。”
上官晴是墨阳宫的女官,也是严阙的玩伴,无人时话无所顾忌,彼此都习惯了。
“你,皇兄为什么不来找我?真的很忙吗?”
“这个奴婢哪知道,但是殿下不来,你可以去找他呀。”
严阙眼睛一亮,的有理!
她唤来宫人听严华去处,很快得知是被父皇召见,严阙便开始梳妆更衣,然后欢脱地往大明宫而去。
经过花园时,有奇怪的声音从山洞传出,严阙脚步放缓,贴近洞口,细细辨别,竟是女子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再听,还有男人的喘息。
严阙怔然,没想到竟让她遇着了这样的事情。
无数猜测在脑海里盘旋,是宫女和侍卫?还是后宫的嫔妃?
前者好,如果是后者…父皇年事已高,自洛阳而归对宫人疏于管理,也不是不可能。
她忍不住将头探进洞口,无奈里面太黑,也就只能捕捉到两个交叠的影子。
“是谁!”
被发现了!严阙急忙往外面跑,一边跑,“是谁”二字一边在心里回旋,是她认识的人,但是谁?是谁?是谁!她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忽然,檀木香气冲入口鼻,她兀地撞进一人怀中。
削瘦高挑的青年男子,并没有在宫里见过。
“放肆!放开我们公…”
严阙挥手,上官晴临时改变声调:“…我们姑娘。”
那男子已经退至一米开外,垂首而立,目不斜视。严阙不禁抬眼量起他,四品文官朝服,面容清俊,但没有血色。
宫闱禁地,外男不得入。
“你是何人,怎么在此处?抬起头来。”
男人抬头,眼眸平静,却没有回话。
严阙顿住,不觉诧异,这对双眼怎会如此熟悉?尤其当他抬首却仍直视地面时,她心口无端闷然疼痛,一滴泪从眼角滚落,但她却不自知。
“那两个人不见了…你对我家姑娘做了什么!”
上官晴从洞口回来,发现严阙在哭,即刻将她抱住,横眉对那男子质问。
太监姗姗来迟,见状大叫了声不好,赔罪道:“李大人,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到处找呢,这是九公主,还不赶快行礼。”
这时那人才稍微有了反应,语气里没有过多的惊慌,不过极其恭顺,俯身道:“臣李息见过公主殿下。”
李息!
严阙犹如被闪电击中,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梦回。
“公主,可有事?”
“公主该用药了,臣…奴才可否入内?”
“奴才伺候公主用药,请陛下回避。”
“你这样做是在害她!”
一句一句犹如重拳狠狠凿向严阙的胸口,难怪觉得熟悉,难怪感到悲伤,梦里那人忠诚、痛苦的笑容即刻浮上心头。
那人也叫李息。
恍惚之中,施过礼后李息便被太监带走了,直至走出严阙的视野,她仍呆在假山之后,张了张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